讲给孩子的世界文学经典(第三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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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左拉与《卢贡—马卡尔家族》(19世纪,法国)

左拉:把科学引入文学

20世纪70年代,有人在法国学生中做调查,问他们爱看谁的小说。不少人回答说,爱看左拉的。左拉(1840—1902)确实是一位与众不同的小说家,19世纪80年代前后,他的小说比雨果的还受欢迎呢。这多半是因为他把科学实验也引到文学创作中来了。

19世纪下半叶,欧洲自然科学的发展势头迅猛。由于运用科学实验的方法,生物学和医学都取得了很大成就。有人还把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运用到艺术研究中,认为人种、时代、环境对艺术都有很深影响。

左拉

左拉对自然科学很感兴趣,读过许多实证主义和医学、遗传学的书。他想:何不把研究病理学、心理学的实验方法,用到小说创作上来呢?这么一想,他的劲头儿来了。

他给自己订了庞大的计划,准备写一套包括几十部作品的系列小说,通过一个家族的繁衍生息,来证明遗传因素在人的生活中有多重要,同时也借此描画出第二帝国时期的社会面貌来。——看得出来,这还是受巴尔扎克《人间喜剧》的影响呢。

经过二十年的奋斗,这套小说终于完成了,总题目就叫《卢贡—马卡尔家族》,共二十部长篇,加起来有六百多万字。书中描述了一个家族五代人的升降浮沉、悲欢际遇。

第一部《卢贡—马卡尔家族的命运》是个序幕,述说了卢贡和马卡尔这两家的来历。——卢贡是个懒散的园丁,娶了疯老头儿的女儿弗格,生下儿子比尔·卢贡。日后比尔·卢贡混得不赖,他的儿子们不是大官、银行家,就是医生。这是卢贡的一支,是往上升的。

老卢贡死后,弗格又跟酒鬼马卡尔同居,生下一儿一女,这要算马卡尔的一支了。有精神病遗传的妈妈,加上酗酒无度的爸爸,这一支的子孙,大半是农民、工匠、洗衣妇、娼妓……沦落到社会底层。

以下的十九部小说,像《贪欲的角逐》啊,《巴黎的肚子》啊,《卢贡大人》啊,以及《小酒店》《妇女乐园》《萌芽》《金钱》《溃败》……都生动描画了这个家族五代人形形色色的生活经历;直到《帕斯卡医生》,算是个总结。

左拉把这个家族的繁衍发展,画成一棵“遗传树”:五代人由“树根”生枝分杈地发展开去,却都逃不了遗传因素的制约。——这种借助自然科学理论来创作文学的做法,以前还从没人尝试过呢。

《小酒店》:自然主义不怕“扎眼”

咱们先顺着其中一条遗传线索,看看这部《小酒店》吧。

洗衣妇绮尔维丝属于马卡尔的这一支,是这个家族的第三代。她还没成年,就跟鞋匠朗提埃生下了两个孩子。后来鞋匠有了新欢,撇下这娘儿仨走掉了。绮尔维丝伤透了心,本不打算再嫁人。可是有个叫古波的泥瓦匠爱上了她。她见古波人还实在,又没有坏毛病,就答应了他。两人又生了个女孩娜娜,一家的日子还算过得去。

可天有不测风云,不久古波受了工伤,家里好不容易积攒的一点儿钱一下子全花光了。幸而绮尔维丝有个女友,借了她一点本钱,开了一爿洗衣店,生活又有了新的希望。就在这时,古波受坏朋友的勾引,喝上了酒,这一喝就打不住了。

这边,丈夫整天醉醺醺的;那边,绮尔维丝以前的丈夫朗提埃又回来了。绮尔维丝一双手养不了两个闲汉,慢慢地,她也开始讨厌干活,借酒浇愁地跟着喝上了。欠了债她也不在乎,甚至跑到街头去拉客卖淫。好好一个家就这么毁啦,最终两口子全死在酒上。

左拉试图以此证明,绮尔维丝跟古波之所以堕落,是因为他们的爹爹就都是不可救药的酒徒。可读者更多看到的,是工人们的苦难生活和悲惨命运。小说一问世就引起了轰动,先后重印了三十几次。有人还把书里的人物编进街头流行的小调里。不过也有人批评左拉,说他把贫困和不幸暴露得太扎眼啦!

上世纪中叶出版的介绍左拉的书

左拉自有他的一套理论。他提倡文学要真实记录生活,不能有一丁点儿掩饰、一丁点儿走样。拿生物学的规律去解释人和人类社会,也是这主张的一部分。这种文学主张,就叫“自然主义”。左拉还写专文来论述自然主义。他的这套理论,在欧洲文坛影响不小。人们公认他是自然主义文学思潮的当然领袖——其实这多少是受了福楼拜的启发。

娜娜:这难道全是我的罪过

绮尔维丝和古波所生的女儿娜娜,是另一部小说《娜娜》的主角。这姑娘从小在家里耳濡目染,看的全是淫乱和堕落。长大了,她自然也走上了堕落这条道儿。

她当了舞女,一边在妓院接客,一边又在剧场演戏。她哪里懂什么表演,嗓音更是让人不敢恭维。可当她登台扮演爱神时,几乎是裸露着身体,台下的庸俗观众被引逗得发狂。这以后,男人们苍蝇似的把她包围了,其中既有御前大臣、王子爵爷,也有银行老板、演员名优……

娜娜也渴望真正的爱情,她爱着男演员丰唐,并终于跟他结合。可因为生活不顺心,丰唐常常打她,还跟别的女人同居,反把她赶出门。娜娜终于明白了:“男人个个都是野兽!”

画家马奈笔下的娜娜

为了生活,娜娜住进了御前大臣为她买的漂亮房子,又回到跟妓院相差无几的万象剧院。她的生活更放荡了,刚刚跟御前大臣海誓山盟,转眼又跟伯爵睡在一起。到后来,金钱成了一切男人的“入场券”,没有钱,连御前大臣也没法踏进她的闺房!娜娜的家成了深渊,“一切男人,连同他们尘世间的所有物,他们的财产和自己的姓名,都一齐被这深渊吞下,连一把尘土也留不下”。——娜娜当然不是个好女人,然而娜娜问得好:这难道全是我的罪过吗?

卢贡这一支的发迹史,则由《卢贡—马卡尔家族的命运》《卢贡大人》《贪欲的角逐》等小说记录描述。

园丁老卢贡的大儿子欧仁·卢贡后来当上第二帝国的大臣,因投机政治而大获成功,从而使卢贡家族改换门庭,跻身上流社会。他的弟弟阿里斯第德·卢贡则在妻子死后续娶了富家女,当上了银行家。只是这位续娶的妻子受他冷落,跟十七岁的继子乱伦,最终导致父子反目。——富人家自有富人家的烦恼。

《萌芽》:红色巨龙显神威

《卢贡—马卡尔家族》系列中,意义最深刻、场面最宏大的一部,是工人运动题材的《萌芽》。主人公蒂安是绮尔维丝的儿子。他本是个机械工人,因为打了工头一个嘴巴,被工厂开除了。他身无分文,来到煤矿,下井当了推车工。

这是个什么鬼地方啊。又矮又窄的坑道,根本直不起腰来。矿工们就跟夹在两页书中的甲虫差不多,挥镐刨不了几下子,就已经是满身大汗了;可一天得这么干上十个钟头!

为了活命,女人和孩子也下井干活,一辆煤车一千五百斤,女工也顾不上羞耻了,脱了衣服玩儿命推着,人变成了野兽。到头来,矿主们七克八扣,工人的工钱剩不下几个。可股东们呢,坐在沙发上打着饱嗝,一年就净拿五万法郎红利——那可是五十个精壮劳力一年的血汗钱啊。

根据《萌芽》改编的电影海报

蒂安是个有头脑、有理想的青年,他跟国际工人联合会有来往。在他的领导下,一场大罢工开始了。工人们轧断升降机的铁索,打倒那些还替老板卖命的工人,砸碎办公处的玻璃窗,包围了老板的公馆,高喊着:面包,面包!

军队来了。他们占领了公馆、厂房,保护资产者。公司想拿饥饿对付工人。矿工村的屋顶上,看不见一缕炊烟。可是没人屈服。军队开始抓人,工人们捡起砖头来还击。枪声响了,工人们成片倒下来……

跟蒂安同住一个小酒店的青年矿工苏瓦林,是个俄国无政府主义者。他认为罢工太温和,对付这个世界,得用火、毒药和匕首!就在工人们罢工失败、垂头丧气去上工的时候,苏瓦林捣毁了矿井的排水设备,大水淹没了巷道,十几位矿工淹死在里面。蒂安虽然被救上来,可是再也下不了矿井啦。——不过自由的种子已经播下,黑色的复仇大军正在田野里生长着呢,早晚是要收获的。

左拉生活的时代,法国的资本主义发展迅速,工人队伍也随着壮大起来。可直到这时,还没有人专门写过工人呢,左拉是头一位。

作品里的斗争场景最雄伟:几千人高唱着《马赛曲》,浩浩荡荡到老板公馆去请愿。夕阳西下,队伍就像是一条红色的巨龙。连老板的女儿看了,也禁不住感叹呢。

左拉为了写好这部小说,曾亲自到矿区住了好几个月。他就住在矿工宿舍里,跟工人一块儿泡酒馆,聊天,还亲自下到乌烟瘴气、遍地积水的矿井里推过煤车。

细节逼真是左拉小说的重要特点,也是自然主义的写作要求。为了写得更真切,左拉没少在观察上下功夫。没事他就到街头巷尾去转悠,仔细观察各色人物。商店、工地、医院、学校,乃至流氓罪犯出没的场所,没有他不去的。据说只有妓院他没去过,不过没关系,自有他的朋友替他提供细节材料。

仗义执言,“我要控诉”

左拉一生成就巨大,但他却没念过大学。他的父亲是意大利人,在他七岁时就去世了。左拉在外省长大,后来到巴黎读中学。虽然成绩还不错,可法语却不及格。再说他也没钱念大学,他得找个活儿,好帮衬艰苦度日的妈妈。

左拉在一家书局找了个打包儿的活计,一边干活,一边学着写诗。有一天,老板看到一张诗稿,大加赞赏。一问,是左拉写的。老板便破格提拔他当了广告部主任。在书局,他结识了一大批文学界、出版界的朋友,从此走上了文学之路。

左拉与家人在一起

后来左拉成了大作家,金钱、荣誉、地位全都有了。只是他那疾恶如仇、同情弱者的禀性没变。

左拉五十几岁时,法国发生了轰动一时的“德雷福斯事件”。有个犹太籍的法国军官,被毫无根据地指控为德国间谍,被判了刑。政府明知有误,却官官相护,不肯认错。

左拉跟这位年轻军官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可他不能容忍社会生活中这种不公正的丑行,于是拍案而起,在报纸上发表了题为《我控诉!》的洋洋大文,指名痛斥政府要人。政府要人恼羞成怒,动用司法机关来迫害他,逼得左拉不得不出走英国。——日后真相大白,德雷福斯重获自由。人们对仗义执言、威武不屈的左拉,也更加敬重了。

这时左拉已经完成了《卢贡—马尔卡家族》的大计划,仍觉着自己有使不完的劲儿。他便接着写了三部小说——《罗马》《巴黎》《卢尔德》,合称“三名城”。紧跟着他又计划写另一组小说“四福音书”,即《繁殖》《劳动》《真理》《正义》——其中《真理》一部,就是拿德雷福斯事件做素材的。

《我控诉!》一文发表在报纸头条

可惜“四福音书”只完成了前三部。1902年,左拉与妻子回巴黎过冬,准备着手《正义》的写作。回家的第二天上午,已是九点多钟,仆人还不见左拉夫妇起床。打开卧室门看时,却见夫妇俩已经没有了呼吸。

这位大作家死于煤气中毒,时年六十二岁。几年以后,他的骨灰被安放在先贤祠,这在法国,要算是最高荣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