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朱友珪弑父
梁主朱温一病就是半个月,稍好了些后,又从贝州去了魏州。博王朱友文从东都觐见,请车驾返回洛阳。朱温这才启程南归。朱温回到洛阳后,身体稍微康复了些,正好朱友文搞了一个食殿,献上了一些宝物。于是,朱温下令在食殿用膳,并召集文武百官前来赴宴。酒席上,朱温酒醉兴发,突然冒出在九曲池泛舟的想法。九曲池水不深,船也很大,本来没什么危险,不料船只荡到池心时,突然遇到一阵怪风,竟然将御舟吹翻了。梁主朱温掉到池水中,幸亏侍从竭力捞救,这才没被淹死。朱温坐上小船上了岸,搞得拖泥带水,狼狈不堪。
那时还是初夏,天气还算温和。他急忙换了龙袍,回到寝宫。从此,他的心病更加严重,晚上总是失眠。他时常让妃嫔宫女通宵陪着他,可是即便这样他还是觉得惊魂不定,寤寐徬徨。那时,燕王刘守光多次递来败报,一再请求支援,朱温病情越来越重,他对近臣们说:“我经营天下三十年,不料太原的余孽,竟然如此猖獗。我看他的志气不小,必会成为心腹大患。现在上天又要夺走我的寿命,我要是一死,我的儿子们都不是他的敌手了,恐怕我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说到这儿,哽咽了几声,竟然晕了过去。近臣急忙上前呼救,才得以苏醒。从此便奄卧在床榻,没有上朝,内政因病不能处理,外事就更没精力过问了。
这年岐、蜀失和,经常发生战争。蜀主王建曾许诺将爱女普慈公主嫁为岐王的侄儿李继崇。岐王因为两家成了亲戚,便多次派人到蜀要钱,蜀主也是无不照给,非常慷慨。后来,没想到岐王又要求蜀国割让巴、剑二州,蜀主王建大怒,说:“我对李茂贞也算仁至义尽,无奈他贪得无厌,要完了钱又来索地,我要是答应割地,就是抛弃百姓。我宁可多给钱财,也不能割地。”于是准备了丝茶布帛七万,交给来使带回。李茂贞见蜀王不肯割地,多次向李继崇谈起,语气之中有愤愤不平之意。李继崇本来就喜欢嗜酒使性子,夫妻间经常吵架,这时又被叔父挑唆,以致夫妻反目成仇。普慈公主暗派宦官宋光嗣用绢书向蜀主禀报,请求回到成都。蜀主王建见宝贝女儿受苦,于是派人将公举接回成都,并留住不让她回去。
岐王大怒,随即跟蜀国绝好,并派兵攻打蜀地兴元,被蜀将唐道袭打退。岐王又命彰义节度使刘知俊和侄儿李继崇,发大军攻打蜀国。蜀王命王宗侃为北路行营都统,出兵接战,被刘知俊等人杀败,逃回安远军。安远军是兴元的屏障。刘知俊等人进兵围攻,幸亏蜀主率倾国之兵前来支援,大破岐兵,刘知俊等人狼狈逃走。后来刘知俊被岐将进谗,兵权被夺走,全族被发配到秦州。又过了三年,秦州被蜀国夺占,刘知俊因为妻小被俘虏,又背叛岐国归降了蜀国。
再说梁主朱温连年抱病在床,病情反复。朱温年龄虽然已经过了花甲,但好色心肠到老都不衰减。自从张妃去世后,朱温篡唐登基,始终不肯册立皇后。昭仪陈氏,昭容李氏,起初都因为美色幸而得宠,可是渐渐的色衰爱弛,被废置于冷宫。陈氏自愿出家为尼,出居在宋州的佛寺;李氏却在冷宫抑郁而终。此外后宫的妃嫔,只是随时选入,也并不是没有姿色颇佳的,怎奈梁主喜新厌旧,今天爱这个,明天爱那个,本着多多益善,博采兼收的原则。甚至连漂亮的儿媳,也命她们入宫侍寝,供他淫乐,居然做个扒灰老。博王朱友文非常有才能,虽然他是梁主的养子,但却深受宠爱,比亲生儿子还要优待。当初梁主迁都洛阳,留朱友文守汴梁,一守就是五年,一直不见召回。朱友文的妻子王氏,生得十分美丽,被朱温所垂涎,便借着侍疾为名,召她到洛阳,留下陪伴枕边。王氏也不推辞,反而曲意奉承,极其殷勤,但有个条件作为交换,要求朱温答应。各位读者猜猜是什么事情?原来是要求朱温将来把梁室的江山传给朱友文。
梁主朱温本来就喜爱朱友文,再加上又宠爱王氏,自然答应。偏偏暗中有个反对的女人,跟王氏势不两立,非要跟王氏比个你死我活。这人是谁呢?原来朱友珪的妻子张氏。张氏也颇有姿色,也十分妖艳,但略逊王氏一筹。王氏没有入侍之前,她便得到了公公的专宠。怎料王氏应召进来后,朱温的眷恋一大半移到了王氏的身上,渐渐冷淡了张氏。张氏含酸吃醋,心中很是不平。因此她买通宫女,专门窥伺王氏的隐情。
一天,梁主朱温屏退了左右侍从,只召王氏入室,对她密语道:“我已病入膏肓,恐怕好不了,明天你去东都,把友文召来,以便我嘱咐后事,免得延误了大事。”王氏非常欣喜,随即整理行装,当天就启程了。王氏的行踪被人看穿,报告给了张氏。张氏随即转告朱友珪,边哭边说:“皇上将国宝交给王氏带回东都,要传位给朱友文。要是他们夫妇得志了,我们全都要死了!”朱友珪听后,也吓得目瞪口呆,又见爱妻哭泣不止,不由得也泪下两行。
朱友珪正不知所措,突然有个人插嘴说,“大王想要活命,必须尽快用计,难道光哭就能没事吗?”朱友珪愕然回头一看,原来是仆人冯廷谔。朱友珪呆看了他了一会儿,这才把他扯到内室,谈了许多密语。忽然,崇政院有诏使前来,他闻信出来接受诏旨,才知道自己被调为了莱州刺史,他十分惊愕。他勉强镇定了神态,将诏使送走,又跑去跟冯廷谔商量。冯廷谔说:“最近被调到外地的官吏,多半被诛杀,事情已经万分危急了,要是不做点大事,恐怕大王的死期不远了!”
朱友珪于是换了身衣服,偷偷跑到了左龙虎军营,告诉韩勍皇上要传位朱友文的事。韩勍见功臣宿将大都被诛杀,心中早就忐忑不安,听了郢王的话后,便愤然说:“郴王早逝,大王按照顺序应当册立,怎么能传位给养子呢?皇上老悖淫昏,竟然会有这样的妄想,大王应当早早动手才是啊!”朱友珪觉得很有道理。于是,韩勍派牙兵五百人,跟着朱友珪混入到了控鹤士中。他们分头埋伏,等到夜深人静时,斩杀守卫,一股脑儿冲进了梁主朱温的寝室,大喊大叫了起来。寝室的侍从全部逃走,只剩下朱温这个老头儿。只见他匆匆揭开帷帐,慌忙披上衣服,爬起了床,见朱友珪手握长剑,面容凶恶,便怒视朱友珪说:“我早就怀疑你这个畜生,后悔没能早些杀掉你!逆贼啊!逆贼啊!你竟然忍心加害你的生父,天地岂能容你?”朱友珪也瞪着眼睛,咬牙切齿说:“老贼你奸淫儿媳,传位外人,早该碎尸万段!”冯廷谔随即拔剑上前,直逼朱温。朱温绕着柱子逃跑,刺了三次都被朱温闪过。怎奈朱温有病在身,再加上年老体衰,绕着柱子跑了三圈,已经是头昏眼花,倒翻在床上。冯廷谔抓住机会,抢步急进,将长剑刺入朱温腹中,只听一声狂叫,朱温便呜呼哀哉了!享年六十一岁。
朱友珪见他肠胃都被捅了出来,血流得满床都是,随即命人用被子包裹着尸体,塞到床下,秘不发丧。他立派供奉官丁昭溥拿着伪诏,跑到东都,命东都马步军都指挥使均王友贞立即诛杀朱友文。王友贞不知道这是矫诏,随即骗朱友文前来,把他杀死。朱友文妻子王氏也在半路上,被朱友珪派去的人截杀。除掉朱友文后,他宣布伪诏说:
朕艰难创业已经三十年了,一晃也做了六年的天子。朕期盼中外齐心协力,百姓安康。没想到朱友文阴蓄异图,想实行篡逆。昨晚半夜,一群反贼突然冲入禁宫,幸亏郢王朱友珪忠孝,领兵赶来,将反贼剿杀,朕才得以保全性命。然而由于受到惊吓,朕旧病复发,恐怕危在旦夕。朱友珪剿除凶逆,护驾有功,权且命他总领军国重事,为朕分忧。
第二天,丁昭溥从东都赶了回来,并报告朱友文已经被诛杀,喜得朱友珪心花怒放,弹冠登极。他又下一道矫诏,说皇上已经驾崩,还写下遗诏,说传位为他。随后,他将遗骸草草棺殓,准备发丧,自己在灵柩前即位登基。朱友珪封韩勍为侍卫诸军使,命他在宫中守卫,保护自己的安全。韩勍劝朱友珪多拿出些金帛,赏赐诸军,以取悦大家。朱友珪也很聪明,赏赐了诸军将领。将领们得了厚赏,也乐得升官发财,束手旁观了。只是内廷虽然被他笼络,但外镇却不受他的羁绊。
匡国军听说发生内乱,都向节度使告变,请求进京勤王。当时韩建刚好调任镇帅,竟然却置之不理,后来竟然被手下杀害。那时杨师厚正留守在邢、魏,他也乘机率军进驻魏州,将罗周翰赶了出来,独霸一方。朱友珪畏惧杨师厚的势力,只好将罗周翰调到其他地方,并特任杨师厚为天雄军节度使。天雄军即为魏博军,唐朝时的旧称。护国军节度使朱友谦,年轻时是石壕间的大盗,原名朱简,后来归附朱温,因为跟朱温同姓,愿意归附养子之列,改名朱友谦。朱温篡位后,命他镇守河中,加封冀王。他听说洛阳告哀,料定必有蹊跷,便哭着对手下说:“先帝辛苦了几十年,才创建了这些基业,前些天我听说宫中有变,有人一手遮天。我身为一方节度使,不能入宫扫清逆贼,岂不是一大恨事!”话还没说完,洛阳那边来了诏书,加封他为侍中中书令,并征召他入朝,朱友谦对来使说:“先帝突然驾崩,是谁即位?我正要前去问罪,他还敢征召我?”
来使匆匆返回,报知朱友珪。朱友珪随即派韩勍率军征讨河中,朱友谦见不是对手,便举河中归降晋国,并向晋王乞求援助。晋王李存勗统兵前往,大破梁军,韩勍等人败还。各位读者,这朱友珪的生母本是亳州一个妓女。从前朱温镇守宣武时,攻占了宋州和亳州,朱温看上这个妓女,一场云雨之欢后,便生下一名男子,取名朱友珪,排行第二。因为是这种出身,兄弟们都瞧不起他。况且他又手刃生父,如此大逆不道,还想嫁祸给朱友文,这样凭空诬陷岂能瞒过所有的人?岂能安享富贵?
糊糊涂涂地过了半年,已是梁乾化三年元旦,朱友珪君临天下,大赦天下,改元凤历。那时均王朱友贞,已经代替朱友文的职责,做了东都留守,后来又加官检校司徒,并命驸马都尉赵岩,带着诏书来到东都。朱友贞私下宴请赵岩,对他说:“你跟我是郎舅至亲,不妨直言相告。先帝升天,到处都是流言蜚语,驸马在内廷供职,肯定知道内幕,请问究竟发生了什么?”赵岩哭着说:“大王即使不问,我也该直言不讳。嗣君弑父夺位,把控朝纲,内臣实在无力讨罪,全仗着外镇出力了。”朱友贞说:“我早有此意,却担心无人助我一臂之力,怎么办?”赵岩回答:“如今论手握强兵,德高望重的没人比得上魏州的杨令公,最近他又加任为都招讨使,只要能得到他的一句话,胜过千军万马,那大事可成了。”朱友贞拍手称赞说:“好!就这么办!”
宴请结束后,朱友珪派遣心腹马慎跑到魏州,入见杨师厚,并传话说:“郢王弑父篡逆,天下共知。众望共属大梁,大人要是乘机起义,帮助均王进京勤王,定能名垂千秋!”杨师厚正在迟疑不决,马慎又说,均王承诺事成以后出五十万缗钱犒赏三军。杨师厚于是召集部将,质问大家说:“郢王弑逆时,我不能入都讨罪,现在君臣名分已定,又要入京声讨,真的可行吗?”众人还没回答,就有一将应声说:“郢王弑君杀父,这样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均王兴兵复仇,我们奉义讨贼,怎能认贼为君?一旦均王破灭叛贼,敢问大人将何去何从?”杨师厚恍然大悟,起身说:“我差点误了大事,幸亏又良言提醒,我当作讨贼的先锋!”于是他跟马慎说明,让他回去告诉均王,静候佳音。他派将校王舜贤偷偷潜入洛阳,跟龙虎统军袁象先商定计策;又派遣都虞侯朱汉宾屯兵滑州,作为外应。王舜贤到了洛阳后,正巧赵岩也从汴梁回来。赵岩是梁主朱温的女婿,袁象先是梁主朱温的外甥,他们当然想报仇,这两人商议好大计后,把计划密报给了梁、魏。
在此之前,梁主朱温的随从军龙骧军推举指挥使刘重霸为首,声言讨逆,并占据怀州。朱友珪命人征剿,始终不能扫平。汴梁的守将曾经参加过龙骧军,朱友珪正好召他们进京。均王朱友贞派人对众人说:“龙骧军在怀州叛乱,天子怀疑你们也有参与,所以才将你们一概召回。恐怕你们到了洛阳,恐怕是活不了命了。均王那里已经有了密诏,只是均王不忍心杀害你们,所以才特地让我过来告诉你们。”守将听后,都跪拜在均王府门前,求指一条生路。朱友贞早就准备好了伪诏,递给他们一一看后,随即有哭着说:“先帝与你们经营社稷共历三十余年,南征北战,才有了今天的基业。如今先帝都被奸人所害,请问你们要怎么逃生呢?”说到这里,便将守将们带到府厅,命他们仰视墙上的挂像。大家一看,发现是梁主朱温的遗像,纷纷扑倒在地,一边拜一边哭。朱友贞也呜咽着说:“郢王残害君父,违天逆地,现在又要屠杀亲军,残忍至极。你们要是能赶赴洛阳,擒杀逆贼,告谢先帝,还可以转祸为福呢!”
大众齐声允诺,争呼朱友贞为万岁。朱友贞连忙派人飞报赵岩等人,让他们前来接应大军。赵岩、袁象先半夜开门,放大军入都,一面贿赂禁卒千人,共入宫城。朱友珪听说宫外有变,慌忙带着妻子张氏和冯廷谔逃到皇宫城北,打算翻墙逃生。偏偏后面追兵大至,大喊杀贼。朱友珪自知不能走脱,便命冯廷谔先杀掉他的妻子,后杀掉自己。冯廷谔见无路可退,也自刎而死。都中各军,乘着混乱四处劫掠,许多官员在混乱中丧生。京城骚乱了一天,到了晚上才算安定。
袁象先拿到传国玉玺后,让赵岩到汴梁迎接均王友贞。朱友贞说:“大梁是先帝创业的基地,何必要去洛阳呢。如果大家真心推戴本王,那就在东都受册,等乱贼尽除后,再去洛阳拜谒陵庙就是了。”赵岩返回告诉百官,百官也没有意见。于是,均王朱友贞在东都即位,削去凤历年号,仍然号称乾化三年,追尊父亲朱温为太祖神武元圣孝皇帝,生母张氏为元贞皇太后,追还朱友文的官爵,并废朱友珪为庶人,向四方颁发诏书说:
我国家赏功罚罪,必协于朝章,报德伸冤,怎敢欺于天道?即便有逆贼倒行逆施,虽然偶得逞一时,终究逃不过制裁。重念太祖皇帝开创基业,四方征剿,始建皇朝。后来迁都洛阳,留守的重任,需要选拔贤才,予以重任。已故博王朱友文,才兼文武,博古通今,身负留守汴梁这兴旺之地的重任。他忠心无私,留守二年内,施惠于民,确实有劳于家国。去年郢王朱友珪,心怀篡逆之心,锋芒毕露,将不利于君亲,欲窃国盗位。那时正值先王患病将愈,博王朱友文于是密上封章,请求戒备宫禁,于是以莱州刺史授予郢王。朱友珪不服调任,施行大逆,并纵兵于内殿,丧心病狂,弑父杀君,反而嫁祸给东都留守!他伪造诏书,妄加刑戮,并夺走博王的封爵,还改了他的姓名,冤耻两深,欺天大罪,罪不容诛!幸赖上苍保佑,宗庙显灵,才使得中外辅佐,远近相助。不久内难平复,元凶遭诛。既雪耻于同天,且免讥于共国。朕正准备避世谢人,守丧尽孝,怎奈众人推崇,继承皇位。冤愤既然已经伸张,恩泽也应该达于九泉。博王应复其官爵,仍令有司择日归葬。朱友珪凶恶滔天,神人共弃,生前敢为大逆,死后且有余辜,应废为庶人,以示后人。特此布敕,使得远近闻知。
这道诏书下达之后,朱友贞改名为朱锽,进封天雄军节度使杨师厚为检校太师,兼中书令,加封邺王。西京左龙虎统军袁象先为检校太保同平章事,加封开国公。此次勤王,这两人最为出力,所以封爵也最为优待。其他的如赵岩以下,也都升官晋爵。朱友贞又派人前去招抚朱友谦,朱友谦仍然归顺,称梁年号。只是与晋却没断绝来往,也算是个骑墙派人物。梁朝到了这时,才算得以苟安。第二年改元贞明,梁主朱友贞又改名为朱瑱。正是:
多行不义必遭殃,稽古无如鉴后梁,
乃父淫凶子更恶,屠肠截脰有谁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