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天下(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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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戈壁惨案

夕阳下,荒凉的戈壁中,一列马队正向西而行。马队有七人七骑,除行于马队最前面的一名十二三岁的少年外,其余六人皆一身黑衣人,身形剽悍,倒插于身后的兵刃泛着凄迷的寒光。其中一黑衣骑士高擎一面黑色的旗帜,旗帜上绣着一把金色的剑,虽仅是绣于旗帜之物,却隐然有难言气势。

六名黑衣骑士都是不二法门中人,而那少年则是战曲之子。

十日前战曲与千异一战后,不二法门判定战曲为胜者,乐土一场祸患终因此而化解,世人久悬之心也终于落定。同时不免欲一瞻来历神秘的战曲之风采,但战曲却已消弭于无形,战曲之子因此而为世人所共瞩目。

让世人始料不及的是此子似乎惜言如金,除自言其名为战传说外,众人竟无法从他口中知悉更多的事宜。

戈壁似乎无边无际,远处的沙堡在风雨长年累月的作用下,突兀危耸,形状奇特,犹如无数异兽鬼怪。

一黑衣骑士驱前与少年战传说并辔而行,大声道:“小兄弟,我们已经在戈壁滩中前行了二天二夜,难道还未到你所要去的地方?”

他的声音很快在广袤的戈壁中消散得无影无踪,夕阳依然以极为缓慢的速度向天边落下。

“没有。”战传说道。自龙灵关起身,他已奔波数千里,难免疲惫不堪,但他的眼神却依然坚定不移。

如此简单的答复在黑衣骑士听来难免刺耳,但想到四大使者的嘱咐,他终按捺了性子。沉默片刻,终于又道:“小兄弟,如此荒凉之地,又怎会有你要寻找的古庙?何况即使有古庙,也未必能找到。”

“我父亲每年八月间就会去那座古庙见一个人,近四年来,他便带我同行——我决不会记错的。八月十五的决战前,父亲便吩咐我一旦他无法如往年一般赴约,我就要代他前往古庙。”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方又道:“此去古庙应只剩二三十里路程。多谢诸位叔叔一路关照,但与我父亲见面的人一向不喜外人,请诸位叔叔就此止步吧。”

那黑衣骑士哈哈一笑,道:“我们这么做,只是依不二法门的规矩而行而已。不二法门坦荡无私,天下共知,你又有何虑?”

他身后另一骑士沉声道:“战公子,只要见到你所说的古庙,我等立即回转,你放心便是。”此人语气已略显愠怒了,大概心中在暗责战传说不识好歹。

战传说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倏地,一声马嘶,马队中一匹枣红色的马突然惊惶人立。

马上的骑士微惊之余,已凭借其不凡身手稳住身形,同时目光以习惯性的警惕四向扫视。他清晰地看到西北角的天空中不知何时涌现了一片灰色的云,并迅速向这边压迫而至,天空中东南方向仍是万里无云,相衬之下倍显诡异。

他不由脱口惊呼:“要起风了!”语气中隐隐透露着不安。

其余几人听得此言,亦神色略变。虽然六名不二法门骑士的修为足可跻身乐土超一流的高手之列,但他们心知在戈壁荒漠中的飓风绝非普通风暴所能比拟!戈壁荒漠中的飓风甚至可以在半个时辰内完全改变一条内流河的河道。

此人话音甫落,便听得“沙沙……”之声响起,并向这边飞快地接近,那声音就如同无数的春蚕在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桑叶。

展目四望,除了西北天空中越来越逼近的灰暗浓云外,天地仍是一片空阔苍凉,谁也不知这“沙沙……”声是由何而来的。

不知不觉中,众人已减慢了骑速,战传说的坐骑渐渐地与不二法门众骑士拉开了近十丈距离。

倏地,战传说猛抽一鞭,身下坐骑一声长嘶,骤然加快速度,马蹄践踏之处,卷起黄尘飞扬。

整个戈壁就如同上天造就成一大片广袤的土地后忽然又胡乱地将之一阵翻搅,所以戈壁中的沟壑陡壁起伏错落,都是极为杂乱无章。此刻,战传说正如脱弦之箭般穿过一个宽约二十余丈的豁口,自两座高达百丈的陡峭绝壁之间的狭窄通道上向前疾奔。

一怔之下,六名黑衣骑士立即醒过神来。战传说极可能想借机摆脱众人,也许他并不愿让外人与之一道前去那座古庙。

众人心中顿时有了一种被戏弄之感,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后,鞭击虚空之声立时响成一片,六人六骑向战传说前奔的方向紧追而去。

当他们通过那个大大的豁口处时,蓦然有人失声惊呼:“蝎子……”

成千上万的蝎子沿着北向的缓坡如灰褐色的水一般直涌过来,视野所及的土地表层,已被蝎子完全覆盖。无数蝎子正惊惶而飞快地向这边涌来,那灰褐色的“水流”由此而呈现幅度很小却极快的震颤,让人心惊肉跳。

众人突然明白过来,那“沙沙……”之声竟是蝎子飞速爬动的声音!

六名黑衣骑士心中皆升起极度不适之感,直到进入那狭窄的通道后,方暗松了一口气。待众人穿过长达半里的狭道时,赫然发现战传说并未如他们所想象的那样绝尘而去,而是在一片较为开阔的地方止步了。

刹那间,战传说已被六名黑衣骑士挟裹其中。

战传说神情出人意料地沉静道:“由此转向南一里之外,有一条河,只有渡河方能避过蝎群。”

众人心中不由忖道:“难道他是因为这一点而加速?”

一人不屑地道:“小小虫豸能奈我们何?”

战传说抿了抿嘴,缓声道:“即使是我父亲在戈壁中遭遇这种砂蝎组成的蝎群,也要退避三舍。”

言下之意不言自明:其父战曲的修为自在六人之上。

未等六人有所反应,他已接着道:“只是,按理这种蝎群多半在春季才会出现。我与父亲来此地已有六次,却只遭遇一次数量有限的蝎群……”

他眉宇微皱,若有所思。

蓦地,一阵奇异的尖啸声遥遥传入众人的耳中,随即便见西北方向一片昏暗,并以极快的速度将一切淹没其中。

众人的坐骑亦于此时齐齐惊嘶、咆哮,难以约束。

未等众人醒过神来,“呼……”的一声,猛烈无匹的飓风已挟着碎石、枯草、尘土自斜刺里席卷而出,仿若巨大的灰黄色的逆龙,瞬息间众人已被席卷其中。眼前一片昏天黑地,天地间似乎已被狂风完全占据,其来势之快,犹如迅雷。

蝎群移动的“沙沙……”声被狂风的呼啸声完全淹没了,直至健马被惊得四下奔闯时,众人方意识到向他们袭来的不仅有风,还有倾盆大雨。

若非亲历,谁也无法相信在干燥的荒漠中竟会有如此骤雨!在狂风的席卷下,雨水完全改变了平时的形态,不再是自天而落,而是自四面八方疾射而至,甚至会自下而上狠狠地砸在众人的脸上,竟也隐隐作痛。

转瞬间,天地万物似已完全为狂风暴雨的淫威所笼罩,一切生命在此刻竟显得那么渺小而微不足道。

不二法门之人无一不是精锐非凡之士,即使是在如此突然的变故下,仍能从容应对。

就在马队被狂风挟裹的同一时刻,战传说只觉自己腰间忽然一紧,已被一人拦腰抱住。未等他有所反应,已有人几乎是贴着他的耳际大声道:“无须惊慌,我等必会保你安然无恙!”随即一个人贴其背而坐。

喊话声正是黑衣骑士中的一人,他的声音在惊人的风雨中仍能清晰,显然可见此人内功修为甚为高明。战传说断定对方之所以大声叫喊,除了提醒他之外,更是在向同伙传讯。

果然,此人接着又大声道:“戈壁岔道众多,大伙万万不可走失,即刻向我所在之处靠拢!”

战传说一面竭力约束因受惊而难以控制的坐骑,一面大声道:“快快下马,否则最终必会被……啊……”

一团枯草竟鬼使神差地被吹入他的口中,将他的话打断了。而他的声音早已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甚至连与他同乘一骑那黑衣骑士亦未能听清。

战传说猜知众人若不下马,那么即使有再高的修为,也会因马受惊而走散。他想自己先跃下马去,无奈身后之人的手臂犹如铁箍,一时根本无法挣脱。

正自惶急间,“轰……”的一声,战传说身下的坐骑慌不择路,而且此间四周早已黑暗如夜,竟一头栽入一沟壑之中。

战传说腰间的手臂一紧,在被马匹压于身上之前,已被身后那黑衣骑士拦腰抱住,滚向一侧。

战传说的腰间不知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痛得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就在这时,蓦然有金铁交鸣声传入他的耳中,不由微微一怔。但金铁交鸣声很快又消失了,他的耳中再度被风雨声所充斥。

但战传说坚信那绝非自己的幻觉!

因为就在他听到金铁交鸣声的同时,感觉到腰间的那只手微微一震,显然此人极可能也听到了这不同寻常的声音。

在这荒无人烟的戈壁中,竟会有这种声音!若说是刀剑无意中磕碰时的声响,更绝无可能,因为若非全力相击,寻常金铁交击声根本无法穿透这遮天蔽日的风雨声。

此时此刻,他们的视线、听觉都已大打折扣。

正自思忖间,蓦闻一声短促而动人心魄的惨叫声突然响起!那声音竟与战传说相距不过丈许,战传说心中之震撼难以言喻。

忽然间,他闻到了一股血腥之气。

大惊之余,未及细细分辨,血腥之气已然消失。

一切似乎与片刻之前已无任何区别。

但战传说的心情却已有了极大的变化,他暗忖道:“难道,方才那一声惨叫,竟是有人被袭杀?”

若是如此,被袭杀的是不是不二法门中人?而袭击者又是何人?

却闻身侧那人高高呼道:“边二弟可在?”

声音在风雨中遥遥传出。

“高大哥,我在此!”东向三四十丈外有一个粗哑的声音应道。

被称做“高大哥”者正是不二法门一行六人中最具威望的高辞!

高辞随即又高呼道:“百消……百消!”无人应答。

话音未落,战传说倏觉右腿奇痛无比,不由痛呼出声。伸手一摸,赫然一支利箭透其右腿而过,所幸未伤及筋骨。

高辞在他身侧大声骂了一句,手臂一紧,已挟战传说凌空掠起,斜向射出数丈开外。

再度落地时,高辞伸手捂了捂战传说的嘴,又将其身子向下按了按,其用意显然是要战传说静伏于此,勿暴露行踪。

随即战传说腰间一松,高辞已与他分开。显然,高辞已确定同伴遭到了袭击,而且袭击者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准确地发动攻击,显然有不俗的内家修为。

战传说手捂伤处,感到伤处除疼痛之外,并无麻痒感,心中略略放心。他在风雨中吃力地睁大了眼睛,眼前却一片灰暗,仿若天地间只有他一人的存在。

倏地,十余丈之外蓦然闪现无数火星,万点火星交织成一道巨大的光弧,随即密如骤雨般的金铁交鸣声直灌入战传说耳中。

借着那道光弧,战传说惊愕地发现两个缠斗作一团的身影,其中一人显然是不二法门的人。

光弧一闪即逝,使战传说所见到的一切宛如发生在梦中般不可捉摸。

战传说静静地匍匐在地,风渐渐地减弱,雨却渐渐加大。他的伤口被污水浸泡着,奇痛彻骨。

战传说的双眼终于能隐约辨物,他看到朦胧的雨幕中,一骑快马向他这边飞驰而来。从衣饰来看,此人应是不二法门的人,其身向前紧贴于马背,整个上身犹如一张绷紧的弓。

战传说见此人来势太猛,正待闪开之际,忽然神色剧变。

只见马上骑士突然拦腰而断,上身犹如一段朽木般高高抛起,而下半截身躯则毫无生命感地自马背上滚落。

那马悲嘶一声,在极小的范围内划出一道惊人的弧线,随即转向另一侧飞驰而去。但只奔离少许距离,不知何故突然毫无征兆地轰然倒下。

战传说目瞪口呆,此刻他方知道原来生命竟有如此可怕的结束方式。

人亡马倒之后,战传说看到了一个高大的身躯稳稳地立在自己的正前方。他的右手横握着一把长得异乎寻常的刀,刀身雾气缭绕,难以看真切,雨水尚未滴在刀上,便已被横溢的刀气所激化为水雾。

战传说感到危险在向他逼近,他不知眼前此人是否已留意到他的存在。

就在此时,有两个黑色的身影飞速迫近那身材高大伟岸之人。与此同时,战传说的身后响起了急骤的马蹄声,被高辞称做“边二弟”的黑衣骑士疾驰而至,急切地向战传说高呼道:“快上马!”

不二法门在武界中地位何等尊崇,从未如此惊惶过。战传说再不犹豫,双掌疾拍地面,人已借力飞身掠起。

被称做“边二弟”之人长臂一伸,已将战传说右手扣住,借他一带之力,战传说稳稳地落在了马背上。

那健马几乎没有任何停滞,划出一道极小的弧线后,已飞驰而去。

此时战传说已无法分辨方向,只听到耳边的呼呼风声,恍惚间也不知跑出多少路。那健马在经历长途跋涉之后,本已筋疲力尽,如今又驮载二人疾奔,终于支撑不住,速度渐缓,直到最后四蹄一软,猛然栽倒。

战传说二人在泥泞中滚出老远方停住,这时,战传说才感到姓边的黑衣骑士腹部黏湿一片,显然已受了重伤。

风雨渐止,夕阳却已落山,天地万籁俱寂,这种寂静使先前可怕的情形反而不真切了。

将战传说救出之人名为边荒,他将自己的伤口作了包扎后,声音低沉地道:“小子,你们父子二人有什么仇家?”

战传说沉默了片刻,道:“这不会是我父亲的仇家所为。”

边荒见他语气如此肯定,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股躁怒,他嘶声笑道:“信口开河!你凭什么如此肯定?普天之下,还没有什么门派敢与不二法门对抗!”说到这儿,他伤口处一阵抽搐的剧痛,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战传说的右腿因失血过多反而有些麻木了,他道:“因为如果出手者是我父亲的仇家,那么我们根本没有逃脱的机会!”

边荒一怔,重重地哼了一声。

这时,却听战传说道:“有……金疮药吗?”

“你也受了伤?”边荒有些吃惊地道。

“腿上中了一箭。”

边荒伸手在战传说的腿上摸索着,当他触到那支箭时,战传说不由呻吟出声。

边荒沉声道:“此箭是查出今夜袭击者的线索所在……你小子还算走运,没有伤及筋骨。忍一忍,我帮你取出!”

战传说感激地道:“多谢了。”心中思忖道:“不知其他人情况如何?”

秋夜本已凉飕如水,边荒与战传说又被雨淋了,寒意更甚。但在这荒凉的戈壁中,二人只能背靠背紧紧相依着,以尽可能地保存热量。

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中竟升起了一弦如眉弯月,月光依稀暗淡。

边荒抬头望了望天空,沉默了片刻,长长地叹息一声,道:“已是戍时末了……高大哥他们大概……永远也不会来找我们了。”他的声音更显沙哑,而且隐隐有种莫名的不安。

战传说不知该如何搭话。

少顷,边荒又道:“袭击我们的似乎只有一人……乐土还有什么门派有如此可怕的攻击力?”

他只是喃喃自语而已,战传说一介少年,又能告诉他什么?

战传说也抬头凝望那一弦眉月,身子忽然微微一震,低声道:“这并本非前往古庙的方向!”

边荒显得有些不悦地道:“那又如何?此刻折回,也许会正好与对方相遇……”顿了一顿,又补充道,“你我被杀事小,坏了不二法门的声望事大。不二法门要做的事,还从来没有落空过!我边荒决不辜负法门元尊的期望!”

提及元尊,边荒心中豪气顿生,不安之情一扫而空。

战传说迟疑了片刻,道:“据说,即使是不二法门的人,也只有极少数人能见到元尊……真身?”

边荒并未因为战传说此言而愤怒,道:“他老人家神通广大,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即使是在这边陲荒野,边某的一举一动,他老人家也定能明察秋毫!”

战传说心中不以为然,让他不解的是边荒说这一番话时,是那般的坚信不疑。

极度的疲惫竟让战传说、边荒就在这较为隐蔽的角落中沉沉睡去……

清晨,战传说醒过时,见边荒正在离他十几步外盘膝而坐,其脸色极为苍白,眉头微微皱着。见战传说醒来,他看了战传说一眼,嘶声道:“若不能在今日天黑前找到……古庙,只怕我就永远也无法离开这片戈壁了。”

战传说一怔,不明其意,便很快又醒过神来,知道他是决不会半途而废,但其伤势却让他无法再支撑太久,故有此言。

战传说心中一热,不由脱口道:“我不想再寻那座古庙了。”

边荒冷冷一笑,道:“我边某是奉四大使者之命而来的,只要尚有一口气在,就决不会让你半途而返!”

说到这儿,他不由一阵剧烈的咳嗽。

战传说用伤腿吃力地支撑着身子,抬头借日头辨别方向后,踉跄而行,边走边道:“此去大概有两个时辰的路吧。”

边荒脸色阴郁,默然无言。

大概半个时辰过后,两人在迂回曲折中走了不知多少路。一直默不做声的边荒忽然开口道:“你我所走的路是否有些不妥?”

战传说闻言止步,略显不安地道:“我也感觉到了……按理我们所走的方向并未有错,但此刻似乎离古庙反而更远了。”他那仍略带稚气的脸上有了茫然与忧虑之色。

边荒以复杂莫测的眼神看了战传说一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以似从牙缝中挤出的声音道:“走——吧!”

此刻,边荒已明白他的五位同伴定然未能幸免,腹部的伤口在不时地提醒着他所面临的是极为可怕的对手。当时虽是在黑暗中,他却仍然清楚地感受到那致命的一刀的凛然杀机。

若不是他的坐骑恰好在同一时间一个趔趄,他定已被一刀斩于马下。

思忖之间,他忽然发现战传说竟止步不前,怔怔地望着前方。

循着战传说的目光而望,边荒的神色亦突然一变,仿若被人重重砍了一刀,本就清瘦的脸上更显消瘦如刀背。

在他们的正前方,赫然出现了一大片废墟,断壁残垣延绵不绝,占据了他们大部分的视野。

高低错落的废墟显得苍凉肃杀,在无声地诉说着神秘的往事。天空中的太阳高悬于废墟之上,显得那般的孤独。

阳光苍白如纸,照耀在犹如噩梦般的废墟上。

不知为何,战传说忽然感到有股凉意自脚下升起,并很快弥漫于全身。他以有些失声的声音道:“是我的幻觉吗?”

“异域——废墟?!”

边荒似乎并非在回答战传说的话,他的目光死死盯着那片废墟,眼神中有着无法掩饰的惊惧。

乍听此言,战传说心中不由“咯噔”一声。

“异域废墟”是一个在乐土流传很广的传说,一个让人闻之色变的传说。据说在远离禅都的西北荒漠之中,有一片神奇诡异的废墟,在这片废墟中生活着具有神奇力量的人,他们永远与世隔绝,而且对外界的人永远怀着莫名的仇恨。

所以,进入异域废墟的人,没有一人能够活着离开。无论是无意中进入其中的,还是拥有绝世武功而强行闯入的。

既然从未有外人活着离开异域废墟,自然外界的人对异域废墟一无所知。戈壁荒漠如此广袤,异域废墟就如同其间的一片幻魔之境,人们甚至无法确定它的真正位置所在!渐渐地,世人对这片废墟忌惮莫深,接近废墟,便如同接近死亡。

战传说当然也曾耳闻有关异域废墟的种种传说,他万万不曾料到自己曾数次前往的古庙竟与异域废墟相距如此之近!正因为如此,他心中更是万般疑惑,不知先前是父亲与自己皆阴差阳错与异域废墟失之交臂,还是因为异域废墟本就如同世人所说的那样缥缈无定,不可捉摸。

但眼前这一片废墟却是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尽管荒芜残破,但无论如何亦不可能如世人所说的那般幻变无定。

废墟之中没有人影,只有残垣断壁无声耸立。

但在这样一个荒漠中,如此大片废墟的出现本就是一个奇迹,足以让任何人去思忖在成为废墟之前,它曾有过怎样的辉煌。

战传说只觉自己的手脚一片冰凉。

这不仅仅是因为面对传说中可怕的异域废墟而萌生的惊惧之意,更多的是因为他感觉到来自这片废墟予他的莫名威压。

倏地,战传说听到身后有异常的响动。猛地回首,赫然发现地面上正有一道不断隆起的直线以快不可言的速度向边荒延伸,仿若有一条巨大的蟒蛇贴着地面飞速前进。

战传说为如此诡异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边荒亦愕然木立,待他猛地意识到危机的存在时,立即于第一时间反手拔刀!

刀光甫现,地面下的“蟒蛇”亦于同一时间破土而出——竟是一根长达十几丈的鞭索。

若非亲见,没有谁会相信世间会有如此长的鞭,更不会相信如此长的鞭竟可挥洒自如,快若惊电。

长鞭跃空而起——几乎是同一瞬间,边荒陡觉右腕一紧,倏而剧痛,他手中那柄已追随他三十多年的刀蓦然飞起。

与他的刀相连的赫然还有边荒已断下的右腕!

边荒尚未感觉到断腕之痛,那根长得不可思议的鞭已如毒蛇般缠在他的颈上,其速之快,避无可避。

边荒心中掠过极度的绝望与惊惧,他残存的左手本能地抓住了长鞭。

但这已丝毫无济于事,他的咽喉处发出可怕的“咯咯……”之声,只觉周身的力量在刹那间突然被彻底抽干了,他的身躯如掏空的布袋般颓然倒下,喉间鲜血若泉喷涌。

不二法门的黑衣骑士此刻竟无法抵挡对手的遥遥一击!

战传说的心倏然下沉,如坠千年冰窖。

他的双脚在电光石火间闪电般各自踏出一步,正是其父与千岛盟刀客千异决战时,曾在他脚下神灵般乍现的步法。

这扑朔迷离、妙至毫巅的步法使他暂时避过一劫。长鞭鞭梢犹如一支利箭般自他的右肩长驱直入,在他的右肩上划开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

战传说仅能凭着本能避过一击,但他知道自己绝对无法在这神出鬼没的长鞭下得以幸免。

他的思绪因此而出现了短暂的完全中断,脑中一片空白。

就在此时,一道黑色的光弧在离他四丈远近的地方蓦然闪现。

在此之前,战传说决不会相信世间竟会有黑色的光弧,但此刻他却亲眼目睹了那黑得夺人心魄的光的弧线!

黑色光弧以超越常人思维的速度与线路向战传说直逼而来,当战传说感觉到一股冷风拂过他的身躯之时,在他身侧倏然响起如炸雷般的爆响声!战传说只觉胸口一闷,如被重锤猛击,他的身子顿时斜斜跌出。

踉跄跌出数尺之外,战传说双脚错步,终止住身形。

抬眼望去,他略显苍白的脸上出现了极度的惊愕之色。

在他方才立足的地方,稳稳地立着一个身材高大、伟岸如山的人,其乱发披散于两肩,身着一袭极为罕见的黄褐色的衣衫。这本是一种流俗之色,但着于此人身上,竟有着出人意表的别样气度。

他左手握着一只宽大的刀鞘,右手所握的则是一把宽且厚的刀。

刀竟是一片玄黑色,黑得幽幽发亮,似乎这把刀并非来自世间,而是来自另一个黑暗的世界。

战传说只能看到他的背影。方才所发生的变化太快,战传说甚至不能断定是否是此人救了他。

边荒已无声无息地倒于血泊中,而夺去其性命的长鞭此时已无影无踪。除了战传说与那褐衣人外,再无其他任何身影,仿若那根长鞭是来自冥冥之境。

但战传说却依然感觉到无形的杀机弥漫于虚空中,渗透进他的每一根神经,使他的全身肌肉都紧绷如弓。

就在此时,褐衣人忽然有了惊人之举,但见他手中那柄黑得出奇之刀倏然向下疾插,深深地没入了边荒的躯体之中。

战传说的呼吸止于一瞬!

他无法想象为何此人竟连一具尸体也不愿放过。

未等战传说有更多的念头,那褐衣人已有了更匪夷所思之举。

他的右臂及右腕在极小的范围内作出一连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变化,随即便见血肉纷飞,漫天飞扬,情景凄厉至极。

顷刻间,边荒的尸体已仅剩少半,惨不忍睹!空气中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之气,令人作呕。

战传说只觉自己的心与胃同时抽搐,他想怒喝一声,却未能发出任何声音。

无论如何,不二法门将他护送至此亦有一番情义,而边荒更是曾救了他的性命。

他相信这褐衣人一定是个魔鬼,只有有着魔鬼一般的心的人,才会如此残忍!而那柄显得发亮、黑得诡异的如同来自魔域的刀便是很好的明证。

褐衣人突然回头望了战传说一眼。

他的脸几乎被两肩披散的乱发完全遮住,所以战传说所看到的只有一双极亮亦极冷的眼睛,仿若是兽之眼。

但战传说反而毫无惧意了,对此人的痛恨抑止了他的惧意!他开始相信杀了边荒的人一定就是这个褐衣人!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咝咝……”之声,就如同有人在用力地撕扯着布帛,声音惊心动魄。

一道长长的鞭影自十数丈之外闪电般吞吐而至。

取边荒性命者并非褐衣人!

那可怕长鞭的目标赫然是褐衣人,一切忽然变得扑朔迷离。照眼前情形看,褐衣人应是救下战传说的人,但方才他的举止却足以说明他与边荒是敌非友。

褐衣人那柄黝黑的刀自下而上划出一道惊人的光弧,与此同时,他左手手中的刀鞘横向虚扫,立时有数颗黑色弹丸射出。以褐衣人为中心,突然有黑色的烟雾在十丈内迅速弥漫开来,战传说亦被笼罩其中。

未等战传说醒过神来,便觉劲风扑面,他的后背数处穴道一麻,已被人拦腰抱住,动弹不得。

与此同时,密如骤雨般的金铁交鸣声在他的身侧响起。一声低低的闷哼声中,战传说已被人挟制着疾掠而起。

战传说的思绪在这一刻完全中断,他竟昏迷过去了……

当战传说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仰首躺在一个较为平缓的地上,视线所及,漫天繁星。他略略怔神之际,听得一个显得粗犷的声音道:“想不到,你真的能逃脱他们的追踪!”

战传说稍稍仰起上半身,只见十几丈外正有一个人盘膝而坐,而更远的地方则有一人双手互抱而立,两人之间隔着颇远的距离。虽然夜色朦胧,无法看得真切,但战传说仍能分辨出那盘膝而坐者就是那褐衣人。

只听得褐衣人似若自嘲的声音道:“我本就是浪迹天涯之人,若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只怕早已死了一百次了。”

不知为何,褐衣人说话说得很慢,慢得让人在他说完第一句时,全以为他不会再有第二句。

随即那褐衣人又道:“这一次也幸好有你相助,否则如此可怕的对手,我未必能脱身。”

“你应该知道我从不助人,更不救人,有谁听说过刑破会救人?!刑破只会杀人!所以我并没有助你。”

褐衣人哈哈一笑,笑罢过了颇长时间方接着道:“凡事总有一个例外,其实我又何尝不是一个只会杀人而不曾救过人的人?”

说到这儿,他忽然长身而起。战传说感到偷听他人言语终有失光明磊落,于是悄然躺下,闭上双眼,假作仍未醒来。

有脚步声径直向他这边而来,直到数尺外方停下。

“战传说,你想会是什么人要杀你?”褐衣人的声音问道。

战传说这才知道褐衣人早察觉他已苏醒,不由有些赧然,同时心中暗自奇怪对方何以知道自己的名字?不过很快又明白过来。自从其父与千异一战后,乐土武界中人想不知他的名字也难了。

战传说只好睁开眼来,映入眼帘的是乱发后一双闪着逼人光芒的眼睛。战传说半坐起身子,道:“也许他们要杀的只是不二法门的黑衣骑士,我与不二法门的人同行,便要杀我灭口。”

褐衣人的嘴角处浮现出一抹略带嘲讽之意的笑:“黑衣骑士在不二法门中是地位最为普通者,为了杀六名黑衣骑士而远涉万里来此荒凉之地,只怕无人肯为之。”

战传说心中一动,暗忖道:“他如何知道与我同行的是六名黑衣骑士?难道在出手救我之前,他已一直暗中追随?”

褐衣人似乎看透了他的心中所思,道:“杀黑衣骑士的人不会是在这荒漠中与你们偶遇,我亦不是。事实上我已追踪了你们十一个日夜。”

十一个日夜?那岂非自战传说等人起程之日起,此人便一直暗中追随?

战传说隐隐感到事情越来越复杂莫测,他以少年人特有的茫然神情道:“这……却又是为何?”

直觉告诉他,在这复杂莫测的处境中,唯有让他人感到他仍只是一个少不更事的少年,方能为自己赢得更多的机会。说这句话时,他的目光飞快地扫了远处抱臂而立、自称“刑破”的人。

褐衣人缓缓转身,背向战传说道:“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曾许下一个诺言。”

“对谁许下的诺言?”这一次,战传说真的有些惊讶与好奇了。

“对自己。”

“对自己?!”战传说失声道。

“这一生中,我曾许下过许许多多的诺言,但却几乎从未守信过。”褐衣人的话语再度变得缓慢无比,“所以在世人眼中,我是一个食言而肥的人,一个根本无须尊重的浪子。”

顿了顿,他又道:“但即使我失信于天下人,至少我未曾对自己失信。对他人许下的诺言,常常是不得已而为之,唯有对自己,却是心甘情愿。”

战传说沉默无言,其实褐衣人仍未说出为何要追踪不二法门黑衣骑士并救下他的原因,但战传说却已不再追问。

沉默中,他忽然轻轻地“啊……”了一声——那抱臂而立的人不知何时竟已离去!

褐衣人的目光投向远方,道:“你可知这位曾助你逃脱险境的人是谁?”

“他……是刑破?”战传说道。

“错!”褐衣人断然喝道,“你记住,救你的人可以是任何人,却决不能是刑破!否则也许就会因此而使你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战传说心中若有所悟,他有些狡黠地道:“但这是事实。”

“事实?”褐衣人苦笑一声,道,“你却不知,有时候,事实也会是假的。”

既然是事实,又怎么会是假的?但战传说却没有再反驳,只是若有所思地望着褐衣人高大的背影。

战传说决不会想到褐衣人寻来让他果腹的会是一大堆蝎子!他的饥饿感似乎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褐衣人自顾动手摘下蝎的两只毒钩,再将蝎子的身躯剥开,凑到嘴角,用力地吮吸着,随即将吸空了的蝎子扔至一旁,又接着拾起第二只蝎子……

当他吃完四只蝎子时,这才对战传说道:“这些蝎子皆是在暴风袭击下毙命的。蝎子性命危急之时,体内之毒素自然而然地会流至尾部,所以在它死后只要摘去它的毒钩,就不再有毒了。”

顿了顿,他又接道:“你们带的干粮、水囊皆已丢失了,即使能重新找回,也是不能再食用。”

“为什么?”战传说不解地道。

“如果我是袭杀你们的人,就一定会在你们丢失的食物中下毒。因为在这戈壁荒野中,要找到可吃的食物实是不易。”

说完看了战传说一眼,继续道:“其实蝎子并不会如你想象的那么难以下咽。但凡有毒的东西,它的味道都是颇为不错的,就像良药多半很苦一样。”

战传说的肠胃又开始“辘辘……”直响,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终于强笑道:“叔叔你说得不错,蝎子干制后,还可以入药呢。”

他小心翼翼地拾起一只蝎子。

褐衣人道:“蝎子已两次救了我们的性命,若不是我有意以黑衣骑士的血腥之气引来蝎群,只怕我们未必能脱身。蝎子本来并不对人的血肉感兴趣,它们以捕捉虫子为食。但这场暴风骤雨使蝎子全都从洞穴中逃出,结集成群,蝎群所过之处,虫子自然无法幸免,但戈壁荒凉,蝎群终会无以为食。”

战传说记起褐衣人以他那黑而亮的刀将边荒的尸体斩作无数碎片的情景,虽然此刻褐衣人的解释是借此引来蝎群,但战传说仍是将信将疑。他有些愤然地道:“以对手那么高明的武功,又怎会惧于蝎群?”

褐衣人哈哈一笑,道:“你是否怨我不该对已死之人再下狠手?”

战传说道:“不错!”

“哈哈哈……难道你不知道如今只有我才有可能让你活着离开戈壁?”

战传说不语,但其神情说明他显然不会为自己方才所说的话后悔。

褐衣人并未动怒,他正待开口之际,突闻极为轻微的破空之声响起。

褐衣人神色微变,倏然拔刀在手!

一道乌光如流星曳尾般向他们这边疾射而至,但当两人的目光齐齐投向那边时,却只见夜色苍茫,毫无人影。

褐衣人的刀一闪即没,重回鞘中。

因为他已看出遥遥射至的乌箭并非以他与战传说为目标。

褐衣人的判断果然极为准确,只闻“噗……”的一声,那支乌箭已深深地插入他与战传说之间的地面上。

两人同时发现在箭杆末端系有一根短短的竹管。

褐衣人皱了皱眉头,眼中有了异样的光芒。他沉吟片刻,终举步上前,显得极为郑重地拔出那支箭,将细竹管取下。

战传说将被褐衣人弃于地上的箭重新拾起,仔细察看后,断定此箭与射伤他的那支箭并不相同。

这时,褐衣人自竹管中抽出一卷纸,展开后,只见纸上写满了字,但在夜色下却根本无法看清。

褐衣人取出火摺子,引燃火绒,借着微弱的火光阅毕,脸上有了惊讶之色。随即他将那张纸递给了战传说。

战传说愕然接过,看罢顿时有了兴奋之色,忖道:“原来是有人暗中指引前往那座古庙的路。经过昨夜的变故,我本以为已无望再去古庙了。”

褐衣人淡然道:“这其中会不会有诈?也许此人只是要将你引入一个圈套中,否则他为何不现身?”

战传说摇头道:“此人在信中做了一个记号,这种记号,只有我和父亲能识得出。暗中为我引路的人定是我将要见到的人。”

他很诚恳地向褐衣人接着道:“我必须遵守父亲与此人之间的诺言,所以需得与你分道而行了。尚未请教尊姓大名,救命之恩,只能日后相报了。”

褐衣人意味深长地道:“以今日局势来看,日后你我能活着再相见已是造化,又何必去顾及其他?”顿了顿,他忽然说了一句很古怪的话,“何况我本就是一个已死亡的人,你更不必知道我是谁。”

战传说怔住了,眼睁睁地看着褐衣人转身大步离去。他的步子迈得很大,却十分从容,但其速却快得出人意料。转眼间褐衣人的身影便在夜色中越来越淡,直到完全从战传说的视野中消失,仿若他真的只是一个复活了的幽灵。

战传说呆立良久,心中思绪如潮水般汹涌起伏。无论是要取其性命者,还是出手相救的人,都是那么的神秘而诡异,让人无法捉摸。

他忽然开始怀念生他养他的那一方土地。

但他知道,自己已无法回到那个他生活了十数年的地方了。

——也许,是永远!

这是一座在乐土其他地方决不可见到的建筑。

若是你第一次见到这座以方石砌筑成的屋子,定不会将它视为“庙宇”,因为它与世人所见到的诸类庙宇都不相同。

但战传说却知道不远处的石屋正是他要寻找的古庙。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才感到一种刻骨之疲惫占据了他的身心。此刻连他自己也难以想象他是如何在伤累之后又步行二十余里路,最终到达这个地方的。

此时天仍未亮,古庙在夜幕中显得神秘莫测。在这之前,战传说已多次随父亲进入戈壁来到这座古庙赴约,但每次他都是在此止步,从未进入过古庙中。

对他来说,古庙就是一个看似触手可摸,却又遥不可及的秘密。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秘密可以使父亲不辞辛劳,远涉万里。

如今,这个秘密终于将为他揭开。

战传说怀着莫名复杂的心情向古庙走去,他自知自己的武功实在不够高明,也许只是与不二法门的黑衣骑士相近。他不明白为何父亲有着惊世骇俗的剑道修为,而自己却只能对父亲望而敬之。

连番扑朔迷离的惊变使他明白即使是在这荒无人烟的戈壁中,亦有不少足以让他的生命止于一瞬的力量。

但战传说却无所畏惧!

因为他自忖自己与武界毫无恩怨纠葛,即使是父亲,也是在与千异一战时,才第一次真正涉足武界,在昙花一现之后,便从世人的视野中消失。若说他们父子二人与武界有关联,也是有恩而无怨。

心中坦荡,复有何惧?

少年战传说一步步地走近那笼罩着神秘气息的古庙——其实在这荒原上的任何一间屋子都是非比寻常的。

他不会知道,当他踏入古庙之时,便是开始与乐土武界结下千丝万缕、挥之不去的联系之时。他不会知道从此他将会步入一条他从未想象过的道路。

夜幕中的古庙似乎与天地一般亘古,仿佛在天地初开之日起,它便已存在了。

古庙竟也有门!

门是如夜色一般凝重的黑色。

既然是庙,就一定有被祭拜的神,有虔诚的祭拜者。

那么,在这人迹罕至的戈壁滩中,祭拜者会是什么人?被祭拜的,又会是什么?

庙宇似乎是一种联系人与神,联系现实与虚幻的地方,所以庙宇注定是神秘莫测的。

战传说立足于那幽黑的门前,心神茫然,以至于一时间竟忘了自己置身何处,忘了自己是为何而来。

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起褐衣人与这庙门一样幽黑如夜色的刀。

战传说心知这样的庙宇中决不会有僧侣之类的和尚,于是他毫不犹豫地用力推开那扇黑色的门。

门果然应声而开。

但战传说却心头微惊!

因为他骇然发现那黑色的门光滑如镜,却决不会是木制的,也绝非铁铸的,但长年累月而无人料理。若是铁铸的,必定早已锈迹斑斑,不复光滑,纵然无人得知此庙源于什么年月,但至少也是在十余年前。因为据父亲所言,在自己出生之前,父亲就已来过这座古庙。

一阵阴寒的风自门内直贯而出,但没有战传说想象中的腐朽气息。

里边一片漆黑,如同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洞,一直郑重的战传说忽然不知所措。

苍茫天地,沉沉暮色。

一座古庙。

一个人——只有一个人。

战传说忽然很想看到人,无论是老少美丑。很想听到人的声音,此时他的心中有种难以言喻的空落。

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传来极为轻微的响声,随即战传说眼前出现了一片幽幽光亮。那亮光极为柔和,且让人无法窥出它的来源,让人感到屋内这幽幽光亮本就是存在着的。

在那一瞬间,仅仅是一片柔和的亮光,竟予战传说以莫名震撼。

那是一种类似于感动的震撼。在经历了太多的荒凉、坎坷、血腥、死亡之后,更需要有温柔来抚慰,哪怕仅仅是一片柔和的光线而已。

光线并不能照耀屋内的每一个角落,战传说在片刻怔神后,便发现在屋内的阴影里,伫立着一个人影。

战传说的心跳倏然加快。

“你,就是战曲之子?”

那片阴影中传来一个极为奇怪的声音,那声音类似于有人将头伸入一个空空的大瓷坛中说话时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回音。

战传说心中涌起一股豪情,他朗声道:“不错,晚辈便是战传说。前辈便是与家父相约于此的人?”

他相信称此人为“前辈”应无甚不妥,毕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此人可算是父亲的一位故人。

对方答非所问道:“你父亲他……已不能亲来?”

战传说不由一怔,他相信乐土之内,应无人不知自己父亲与千异决战的情形。但由此人的言语来看,他似乎对此事并不知晓。

难道此人竟是长年累月居于这荒芜的戈壁之中?以至于连举世皆知之事,他也一无所知?

略作迟疑后,战传说道:“也许家父永远也无法来此地赴约了。”

“难道他死了?!”阴影中的人显得极为吃惊,脱口惊呼。

战传说心中掠过一抹淡淡的忧伤,他声音低沉地道:“也许是……但晚辈更愿意相信家父已登入他一直向往的神魔之道。”

一阵沉默,屋内屋外的人似乎暂时都不愿再说什么。

终还是阴影中的人首先打破了沉默,他道:“你进来吧。想必是你父亲让你来此,并将他的音讯告诉我的,是不是?”

战传说举步踏入庙宇之中,他身后的门竟自动徐徐关闭。

战传说肃然道:“我理应肩负起与家父有关的一切事。”

他的眼神坚毅,甚至还有自信,让人无法因为他的年龄而忽视他所说的话。

“果然有乃父之风!”

战传说微微一笑。

蓦地,他突然感到屋内的光线似乎暗了暗,一股难言之寒意悄无声息地向他身后迫进。

战传说心中一愕,右足闪电般踏出。

他的武功进展始终不尽如人意,所以其父便传他一种步法。此刻他所踏出的便是其父所传的步法,他知道凭此步法,寻常高手一时半刻还难以伤及他。

但未等战传说踏出第一步,已有一只手掌抵于他的后背。

战传说的心倏然下沉!

一股强大无匹的浩然气劲透背而入,战传说本能地以自身最高内力修为相抗衡。

但那股强大的气劲一发即收,消弭无形。战传说一震之下,倏觉右腕一紧,竟被一只冰凉的手扣住。

战传说的心如坠冰窖。

他左手闪电般摸向身上的那支曾伤了他的箭。为了便于日后查出袭击者是何人,他一直未将箭丢弃,没想到此刻却成了他唯一可利用之物。

但他的手刚触及箭时,那只冰凉的手已松开了他的手,人影闪掣如烟如梦。直到此时,战传说才有机会侧身相望,但却一无所获。

而那阴影之中仍有人影静静而立。

幽黑的门紧紧关闭着,袭击战传说的人只可能是在那片阴影中的人。但战传说竟根本无法察觉此人的进退闪掠。

战传说心知单论身法,此人甚至还在自己父亲之上!若是此人要对自己不利,自己必然没有任何脱身机会。

一股凉意自他脚下升起,弥漫于全身——他无法猜知对方如此举动是何用意。

“你的武道修为果然不高……果然不高……”那片阴暗中传出奇异的声音,言语间若有所思。说完这句话,复归沉默,久久不言。

战传说忍不住打破沉寂道:“家父只是让晚辈来此赴约,并未说赴约是为何事,望前辈明示。”

言及此处,战传说亦不明白父亲为何不在事先将此事说明,若是对方心存恶意,不谙内情的他岂非处境不妙?

那人答非所问地道:“这一次为何有不二法门的人与你同行?”

战传说暗忖道:“你总算对武界中事并非一无所知,还识得不二法门的人。不过由此看来,他对我进入戈壁后所经历的事应知之甚多,将前往古庙的线路告诉我的人当然是他。”

当下,他将其父战曲与千岛盟千异决战龙城之巅的事略略述说了一遍。

听罢,那人冷哼一声,道:“不二法门自以为是天下主宰,实是可憎!他们随你同行,多半另有蹊跷,难道你不知龙之剑有非比寻常之处吗?不二法门定也知道这一点,所幸他们终都丧命于茫茫戈壁之中。”

战传说一惊,道:“不二法门的黑衣骑士之死,难道与你有关?”

“虽然我很愿意取他们的性命,但遗憾的是却被他人抢先一步了。”那人毫无顾忌地道。

战传说却将信将疑,“龙之剑”虽有非比寻常之处,但不二法门未必对此剑存有觊觎之心。普天之下,只怕很少有人不知“龙之剑”是战曲父子二人之物。龙城之巅一战,龙之剑无法取回,不二法门便派出十二名黑衣骑士,在龙之剑左近筑屋日夜守护此剑,以便日后若千岛盟有所质疑,可以此剑作证。

当下战传说道:“不二法门的大公无私天下共知,正因为如此,才有‘不二’此名……”

话音未落,忽然隐隐听得外面有金铁交鸣声响起。虽然其声显得甚为遥远,却十分密集,战传说神色微变。

只听得那奇异的声音道:“既然不二法门涉足此地,又有异域废墟存在,那么有杀戮与血腥都毫不奇怪。因为人皆共知不二法门也许是乐土武界最具实力的力量,而异域废墟却是最为神秘的力量!”

顿了一顿,又接着道:“但无论外边的情况如何,都决不会影响你我之间的交谈,这座神庙并非每个人都能接近的!”

战传说目光一跳,道:“神庙?敢问此庙祭拜的是什么神?”

沉默良久后,那奇异的声音道:“是一个拥有世间最伟大的力量之神!”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无限尊崇与敬意!

战传说心中一动,忽然道:“晚辈有一个请求,想见一见前辈的真面目,不知能否应允?”

说这话时,他已缓缓向前迈进,步伐沉稳。

“为什么?”

“也许是好奇心使然。我想知道是什么力量能促使我父亲每年八月十五远涉万里来此与你相见。”战传说道。

“到了你应该知道真相时,我自然会让你知道,眼下却不行!”

“这只是一个借口而已。”战传说固执地道。自从那场可怕的暴风雨之后,他经历了太多的诡秘蹊跷,他不愿让自己永远处于被动之中。

“你太放肆了!”阴影中的人沉声喝道,“你知不知道我举手投足之间便可以取你性命?!”

战传说的嘴角处泛起了一抹独特的笑意,那是揉和了自负、孤傲、洒脱,甚至还有不屑的笑意。他的笑容会让人明白他是一个决不会轻易改变自己心意的人,哪怕他所面对的对手比己强大十倍!

外面的金铁交鸣声依旧不绝于耳。

“唉……”阴影中的人忽然叹息一声,似有几许无奈,几许感伤。

战传说的心莫名一震。

只听得那人道:“我已非我,见了又能如何?”一直隐身于那片阴影中的他终于走出了那片阴影,与战传说直面相对。

战传说只向那人看了一眼,整个身躯便僵住了,脸上的表情也在那一瞬间凝固了,眼中却有着极度惊愕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