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序 老黄家之光
虽然大家都姓黄,用句江湖套话:“一笔写不出两个‘黄’字。”但他们是浙江望族,又归幽燕,而我老汉则原籍南蛮广东,是五祖弘忍禅师指着慧能(后来的六祖)说的“葛獠”一类,是开化较迟的。相形之下,以大哥宗江为首的黄家,自然比蛮陌之邦的寒族黄家,显赫得多。不信,在当代艺坛文海上,齐齐整整地亮出四员虎将:江、英、洛、汉,一字排开地冠以“黄宗……”这个名牌,这岂止是我们老黄家,你推而广之,求之其他族姓,有谁家能达到这个份上?
不知道宗江的祖宗是否也有巡抚、相国,或总兵、督军来天津做寓公的。至于我,虽则出生广东,却还找不出一个相当于康有为、梁启超一类人物,可以大书特书“先祖某,清封异见分子,保皇变法大夫,二品顶戴花翎……”的祖宗先代好夸耀。晋朝人说:“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势族。”我们不敢公然把华夏始祖这一位特级大人物——黄帝,当我们黄家一姓一族的专属祖宗,那么遍翻二十四史,除了三国时代老将黄忠之外,似乎就没有什么刺激世人的黄姓人物。江夏黄氏,只能属于“下品”,没有什么超凡出众的势族名公,足以荣耀门户的。
我们老黄家,既没有什么门荫可凭,吃他十代八代的(像老孔家,你瞧,八十多代咧)。宗江和我,也都各向先母禀问过,我们在娘胎中没有白白多住三五个月的奇迹,更没有出世时异香满室、一道金光出现的佳话,而最为失望的是,在呱呱坠地之际,手上没有拿着一本美金支票出生!我们这些平凡之辈,活该一出来就得首先要求自己喂饱自己。
俗话说: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如今民主时代,学成的文武艺,自然受广大群众欢迎,何况经济起飞,不怕老百姓买不起。为了吃饭嘛,于是“艺”是卖定了。以老大宗江为首的黄氏一门,便堂而皇之地挂起金字招牌:“卖艺黄家”!
宗江这一门四杰,总算给我们姓黄的,添上了光彩。自然,我老汉忝为黄姓宗族子孙,也沾光不少咧!
“闲来写幅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这位自号“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明代名士唐伯虎,曾经昂然地写出这句诗句。清人笔记上说:“唐寅卖文鬻画,每岁以册记之,大书‘利市’于端。”唐伯虎每年卖艺的账本,封面上还一本正经地写上“利市”(即“恭喜发财”),这是何等合法的正当行为啊!它比后出百多年的郑板桥“润格”(“凡送礼物食物,不如以白银为妙……”)光明磊落得多。如有人要作《中国艺术商品化考》,不必上溯到唐代韩愈、白居易给人写墓志铭拿多少报酬之类,唐伯虎的诗句和账本,就已经是够典型的了。
“艺”是可以“卖”的:但有些人家“艺门”较窄,或仅能书法,或仅能唱流行歌曲。但这黄门四将则不同,上台演戏,下笔作文章,大哥则兼长“各国英语”,二妹则善断“疑难杂症”(宗江近年多出国讲学,宗英近潜力研究中药学)。兄弟姐妹中,诗词歌赋,唱念做打,七行七科,样样精到。一家四口上一台戏,从编剧、舞美到生旦净丑,一应俱全:你说这卖艺黄家,可不是热闹得独一无二吗?
老汉早于抗日时代的陪都重庆,与宗江相识于银社剧场后台,那是他老兄主演的《戏剧春秋》被歹徒捣乱前夕,其后又为援救《戏剧春秋》,再见尊俎周旋间;几年后,在南京的寒舍,正为周扬出洋事邀约了魏尔玛(费正清夫人)便饭,忽然,一位身穿洁白水兵服、十分英俊潇洒的“无星上士”破门而入,惊悸之余,定睛一看,原来乃是重庆分手后久别的黄宗江也。这一阵喧笑声,虽然对洋贵宾略欠礼节,却也大大增加了宾主之间的欢乐。这一些子往事,屈指已经半个世纪,这一段交情,宁不为我黄门的佳话乎!
这“卖艺黄家”,宗江、宗英算是不浅的交谊,但见过与未见过,总算都是熟悉的。当然,下次回京,宗江能小破悭吝,约同老弟洛、汉二公当面一叙,自然更能增加黄门之间的感情了,切记切记。
在传统文字中,“黄”本来是十分高贵的色彩,我们开口闭口,都以炎“黄”子孙自豪。不料近者洋风刮来,此字忽然变质,“黄”字变为公安部门“严打”目标时,为此本人被人问及“贵姓”而答以“免贵,姓黄”时,总觉得不像从前光彩。为此,谨代表全世界姓黄人士严重声明:“姓黄”的“黄”与“扫黄”的“黄”,完全是两码子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是河水不犯井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