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祖珍:不信青史尽成灰
曾经浊浪排空的红水河,如今因岩滩水电站的蓄水而变得慢条斯理、水平如镜,默默地从开国元勋韦祖珍故乡的村前——隘洞镇那坤村板仆屯流过。时光飞逝,百年光景一纵而过,眼前这荒芜的小渡口,就是韦祖珍当年当上“小艄公”跟随慈父摆渡营生的地方。星移斗转,物是人非,虽然已无法寻觅到他当年顽皮的踪影,但似乎依稀还看到他七八年之后从这里投奔红七军的快乐身影。
“这小子打仗不是死就是伤”
1932年8月上旬,韦祖珍随已编入红一方面军三军团的红七军开赴赣南宜黄地区参加中央苏区第四次反“围剿”作战。经几昼夜激烈作战,全歼国民党军第二十七师一个旅,俘虏5000余人,缴获各种枪支4000余支,迫击炮20余门,电台3部。在战斗中,韦祖珍担任副排长,带领两个班掩护主力部队突围,完成任务后被敌人包围。在与主力部队失去联系的情况下,他们在敌占区昼伏夜出,当时环境极其险恶,战士们既疲劳,又饥饿,随时都有死亡的威胁。韦祖珍坚定着“一定要返回部队”的信念,机智灵活地避实就虚,与敌周旋整整七昼夜,最终带领全部人员突出重围回到部队,他自己臂、腿、臀多处负伤。师部首长获知情况后连连称叹:“这小子打仗,不是死就是伤”,受到了师部的嘉奖。战后,韦祖珍在宁都经连政治指导员李潮刚介绍转为中国共产党党员,同时升任排长。
率部杀开天津民权门
在北京军事博物馆里,曾展出一面“杀开民权门”的锦旗,锦旗上弹痕累累,它记录着第一三五师的英雄们在解放天津战斗中浴血奋战的勋业。
1949年元月,时任四野一三五师政委的韦祖珍和师长丁盛率部迅速向天津民权门突击。
民权门位于天津市东北面,是解放军攻克天津的主要突破口之一。这里修筑的碉堡不仅数量多而且坚固,被守敌称为“天津之标准工事”。守敌为二十六师七十八、七十九两个团,他们依仗易守难攻的地形,十分骄横。
1月13日下午,韦祖珍向该师四〇三团一营第一连100多名官兵下达命令:“在我们面前摆着一个极其艰巨和光荣的任务——迅速解放天津,我们一三五师要从民权门打进去,在市中心的金汤桥和兄弟部队会合,师党委决定把打开民权门的尖刀任务交给你们。任务是打开民权门,坚守并扩大突破口,掩护大部队进入纵深战斗。”接着将“杀开民权门”的锦旗递给连长张希尧,“把它插上民权门!”
次日10时整。前线指挥部传来命令:“总攻开始!”
刹那间,数百门大炮一齐怒吼,上千发炮弹呼啸着飞向敌阵,天津城在炮火中颤抖。
12时01分,坐镇指挥的韦祖珍,以四〇三团一营为突击营向民权门的守敌发起了冲锋。一排从占领的碉堡迅速跃出,勇猛地向民权门冲击。二班副班长李合端着机枪边射击边前进,第一个登上了城墙,居高临下向敌碉堡射击,压制住敌人火力。12时04分,尖刀排冲上民权门,不到20岁的钟银根将“杀开民权门”红旗插在民权门上!
韦祖珍本能地看了一下手表,距离发出总攻民权门信号的时间才三分钟。战后,韦祖珍受到了四野首长的通令表彰。
率部腰斩桂系第七军
1949年10月2日,时任一三五师政委的韦祖珍和师长丁盛奉命率部随四野大军迅速由平津地区挥戈南下至衡阳地区,一天行军四十余公里。至5日中午到达灵官殿,四天时间部队前进了三百余里。由于师部在急行军途中顾不上架设电台,到达灵官殿才架设电台与军部联络,这时才知道大部队都停止在衡宝线以北,只有他们孤军深入到衡宝公路以南,他们已经越过衡宝公路,单兵插到白崇禧主力部队集结的腹地灵官殿地域。他们周围有白崇禧部第七军主力第一七一师、一七二师及四十八军第一三八师、一七六师等。
1949年10月衡宝战役祝捷庆功会上,一三五师首长合影。左起:吴瑞山、丁盛、韦祖珍、韩生涛、任思忠
正当四野首长林彪焦急地等待一三五师的消息时,丁盛与韦祖珍于5日14时联名向四野司令部报告了他们师所处的位置。
当萧克参谋长在地图上找到灵宫殿时,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好你个丁大胆、猛虎韦祖珍,哪里不好去,却偏要钻到牛魔王的肚皮里去!
一不做二不休,韦祖珍和丁盛只能就地缠住敌人,打乱敌人的部署和计划。不久林彪电报指示:像钉子一样钉在敌人的心脏部位,不惜一切代价与敌人死死纠缠,等待各路主力部队向这里合击。
白崇禧苦思不得其解,林彪派出一支部队孤零零地插入他的核心部位的目的是什么?他觉得这支部队虽规模不大,但非常危险,便命令部队围剿。韦祖珍率领这支孤独的部队以他们视死如归的精神,在敌人的纵深东打西突,搅得白崇禧后方交通线一片混乱。面对越来越看不懂的战场态势,白崇禧终于扛不住了,命令部队全线撤退。韦祖珍乘势迅速把敌人分割成数段发起猛攻。战斗结束后,一三五师俘敌4311人,敌第七军副军长凌云上、参谋长邓达之等均被俘获。
战后,十二兵团首长通令嘉奖一三五师。韦祖珍因在战役中表现突出,指挥有方,两次受到了四野的通令表彰。四十五军军长陈伯钧后来说:一三五师师长丁盛是“丁大胆”,政委韦祖珍“满身是胆”,两个“胆”合在一起,胆大如牛,不打胜仗才怪!
蒙冤“林彪贼船”
中央九届二中全会一个特殊的议题——毛泽东当不当国家主席的讨论,彻底改写了韦祖珍后半世的人生。
1970年8月23日至9月6日,中共中央在庐山举行九届二中全会。时任福州军区空军部队政委、58岁的韦祖珍是候补中央委员,出席了会议。
林彪在会上作宪法修改和提议毛泽东担任国家主席的讲话,同时还批评有人讲毛主席的学说没有发展的观点,是“反马列主义”的,暗指有人反对毛主席。
次日下午各组讨论林彪的讲话,担任华东组副组长的韦祖珍在讨论中不指名地向张春桥开火,说:“谁反对毛主席,我们就坚决打倒谁!”
可以想象,那时候的韦祖珍自以为得到了来自“无产阶级最高司令部”的信息,林彪所讲的毫无疑问就是毛主席所要说的,坚持毛泽东当国家主席就是向毛主席表衷心,谁知道后来风云突变,让他始料未及。
因为毛泽东不这么看。毛泽东后来说:“他们名为反张春桥,实际上反我。”当日下午,毛泽东亲自出马召集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宣布全会休会两天,说,不要揪人,要按“九大”精神团结起来,并说出重话,“你们再继续这样搞下去,我就下山,让你们去闹。再不然,就辞掉党中央的主席!设国家主席的问题不要再提了。要我早点死,就让我当国家主席,谁坚持,谁就去当,反正我不当”,并冲着林彪说,“我劝你也不要当国家主席”!
9月1日晚,林彪主持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传达了毛泽东的《我的一点意见》,并批判陈伯达,吴法宪等人也受到批评。
韦祖珍少将
全会闭幕时,原为政治局常委之一的陈伯达从主席台上消失了,而仍在台上的林彪也在毛泽东心中“失宠”了。会上,宣布对陈伯达进行审查。
会议结束后,林彪直接从庐山去北戴河疗养。
下山以后,毛泽东对“庐山事件”步步紧逼,做出一系列“内功”以撬动林彪班底。8月30日晚9时许,毛泽东南巡从长沙到达南昌。在火车上,他就找程世清谈话。并召南京军区司令员许世友、福州军区司令员韩先楚赶到南昌,一起进行谈话,引导在座人员提高认识,跟林彪划清界限。在与程世清谈话时,毛问:“去年的庐山会议,吴法宪向华东空军系统的王维国、陈励耘、韦祖珍这几个人打招呼,有没有你呀?”
至此,毛泽东对林彪的态度已露端倪,韦祖珍亦已被毛泽东圈定为“林彪的人”了。
1971年9月13日凌晨,林彪及其妻子叶群、儿子林立果等人乘坐256号三叉戟飞机飞越国境摔死于蒙古温都尔汗。9月18日,中共中央发出《关于林彪叛国出逃的通知》,同时中央采取了一系列措施,逮捕了部分被认为是林彪集团的人员。
随后,林彪被认定为“反党集团”,原先庐山会议中被认定为“犯了林彪路线方向错误的人”,一下子变为“上了林彪贼船的人”,定性的剧变,韦祖珍脱不了干系——这位曾在二十一兵团第五十三军副政委、空四军政委、空五军政委、西安空军工程学院政委和福州军区空军部队政委、广西壮族自治区党委书记、广州军区政委兼广西军区第二政委等岗位上叱咤风云的一代将军,他的命运一下子跌到了人生的低谷。
1972年3月4至18日,周恩来在北京主持召开广州地区负责同志座谈会,已调任广西党委书记的韦祖珍在会上先后做了四次检查。之后,又被逼迫在广西区党委常委扩大会议上先后做了三次公开检查。
1973年2月,他被送去北京隔离审查。
1973年8月,他被中央免去党内外一切职务。
至此,他怎么也不明白,“我在共产党的中央委员会大会上,满腔热忱地拥护毛泽东为国家主席,这怎么是反党、反社会主义?! ”
1977年7月28日,中央专案组决定解除对他的隔离审查,但结论仍留有“尾巴”。这期间,他因不同意中央专案组所作出的审查结论,反复去中央组织部申诉,要求中央尊重事实,做出客观公正的结论。“我不能带着‘反革命’的帽子进棺材呀!”已被折磨得奄奄一息、预感到时日不多的韦祖珍,为此心急如焚。
不信青春唤不回,岂容青史尽成灰。1981年5月4日,经党中央批准,解放军总政治部就《韦祖珍同志结论的复查意见》,向广州军区发出通知,决定撤销中央专案组所作结论,最后以“韦祖珍与‘林彪事件’无涉,无错误”盖棺定论,推倒一切诬蔑不实之词。
1981年7月13日,中共广西壮族自治区党委下发通知,恢复韦祖珍的政治名誉。10月15日,总政治部发出通知,恢复韦祖珍大军区副职待遇。
1982年10月11日,韦祖珍因病在解放军三〇三医院逝世,享年70岁。至此,多少的冤屈都无从说起……
(此文是作者从自己已公开出版的《韦祖珍将军传》一书中摘编而成。特此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