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新传:文学洛神的一世飘零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2章 呼兰河,那个再也回不去的故乡

萧红在呼兰河畔留下了最美丽的身影,用自己最灵动的笔尖,记录下曾经在这片土地上发生过的事。每一个人从骨子里都是热爱家乡的,尽管它只有低矮的围墙,或者斑驳的街道。因为这里是一个人的根。呼兰河是萧红的根,有人说,在她众多的作品里《呼兰河传》是最为打动人的。

诚然,她用心描写家乡的风土人情,尽管那里的人大多愚昧无知,却在她的字里行间充满着农民纯朴的气息。她在那里出生,在那里成长,在那里读书。而所有的故事的起点,是那个万般疼惜她的祖父,和那个美丽的后花园。

1.母亲去世,后母进门

在中国的历史上,民国时期是最为动荡、也最具传奇色彩的时期。这时涌现了很多有才识、有理想,又敢于抗争的新女性,萧红就是杰出的代表。她被誉为民国四大才女之一,却又是其中命运最为坎坷的一个。当然,这一切都要从她的家庭说起。

萧红原名“张乃莹”,1911年出生在一个封建地主家庭。张家在呼兰县城还算得上比较富裕,院子是高门楼,大院墙也令人瞩目。不过,这样的大家庭却充斥着民国的腐肉味道,家族也逐步腐朽与没落。萧红的母亲姜玉兰出身名门,知书达礼,是典型的民国女子。她虽然温婉大方,但是骨子里懦弱,没有自己的思想,也是个命运可悲的女子。

对于萧红的出生,有一段离奇的传说。江玉兰十月怀胎,临产前夕梦见天女授其红花一朵,娇艳欲滴,并说道:“花好易谢,善自珍爱也。”第二天,江玉兰胎气发动,乃莹便降生到人间。然而,这样一位弱女子却在后来的日子里经历了无数动荡与离伤。乱世红颜,命如纸薄。4岁那年,父亲张天民便撒手人寰。世道艰辛,孤儿寡母没有生计,万般无奈下,母亲只好带着萧红改嫁。

母亲是一个柔弱的女子,改嫁之后竟有些畏惧后夫。在那个家里,她自己都过得战战兢兢,因此对女儿的爱护也就力不从心了。母亲过门不久,便又生下了一子。不幸的是,母亲在月子中染了病,每天疾病缠身,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尽管四处求医问药,也没能治愈。到后来,已是病恹恹连起床都不能了,哪里还能去照顾关爱乃莹呢?

在新的家里,真正疼萧红的人,实在是少得可怜。奶奶有洁癖,每当萧红把炕弄脏了,就用针扎她的手指。萧红本来就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因此没少吃苦头。还好有爷爷疼爱她,成了她几乎形影不离的保护神。

7岁那年,同龄的小孩都开始上学堂读书了,爷爷便也考虑起萧红上学读书的事儿。在附近有座龙王庙小学,开学的时候,爷爷带着萧红去龙王庙小学报了名。当时,她非常兴奋,一来有书可以读,还有很多小伙伴在一起玩,在回来的路上祖孙俩心情可舒畅了。

这祖孙俩一边走,一边背起了唐诗。爷爷念:“春眠不觉晓,”萧红马上接:“处处闻啼鸟。”爷爷念:“夜来风雨声,”萧红接:“花落知多少?”爷爷不禁抱起孙女儿,亲了亲夸道:“乃莹真聪明,一教就会!”

“爷爷,我还能背《吊古战场文》呢!”

“噢,真不简单,这篇古文是你伯父教你的吧?”

“是。伯父说了,要多背诵一些古文,将来才能写出一手好文章。”

爷爷开心地说:“对对,你伯父说得对。不过你现在正是打基础的时候,明日来学校,各门功课都要认真学习,知道吗?”

原来,萧红还有个疼爱她的伯父,是养父的胞兄,住在阿城县福昌号屯老家。每年春秋两季,他都要到呼兰来住一段日子,帮助张廷举管理管理田产。伯父经常夸萧红“好记力,心机灵快”。

爷爷牵着萧红的手,不觉走到家门口了。这时,一个女佣上前来哀声说道:“老太爷,太太升天了……”

爷爷闻听,只觉得一阵头晕,站立不稳,女佣忙伸手搀扶:“老太爷节哀!”萧红不解地问爷爷:“啥叫节哀啊?”爷爷没有回答她的问话。

萧红却同往常一样,蹦蹦跳跳地闯进院子里,没小心,一头撞在心烦意乱的张廷举怀里。张廷举不分青红皂白,飞起一脚,将她踢倒在地,骂道:“你找死啦!你娘已经死了,你还不如跟你娘一起去呢,省得我操心!”

“什么,我娘死了?”萧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娘怎么就死了呢?”她顾不得与父亲斗气,揉了揉被踢疼的屁股,爬起来向母亲卧室跑去,并喊道:“娘,我回来了!”

一进门,发现母亲被放在屋子中央的一块木板上,头前点着白蜡烛,烧着香。母亲的脸和身子用一块白绢盖着,脚上穿的是一双新蓝布鞋。她想起去年祖母去世时,也是这样的情形,便知母亲确实是死了。

“娘……娘……”萧红不顾一切地扑到母亲遗体上痛哭起来……

然而,母亲去世还未满百日,这一天,一台花轿吹吹打打地抬到了张家院门口。轿门打开后,一位头蒙着红纱、胸戴“新娘”红花的女子,在童男童女的左右陪伴下,缓缓走下轿来。接着,身穿新郎礼服、胸前佩戴着“新郎”红花的张廷举,用红带牵引着新娘,脚踩红色地毯,向院里走去……

周围漫天的红色冲刷着母亲白色的葬礼,每个人似乎都淡忘了母亲的离世,萧红第一次看穿了人心的凉薄。小小的年纪,她已不得不考虑今后的生活。因为父亲续弦,就意味着自己今后要与继母朝夕相见了。父亲已经是继父,如今母亲也是继母,这日子怎么过呀!好在还有爷爷,爷爷是她唯一的依靠了。

当时,对一个只有七岁的孩子来说,“死亡”这个词太过沉重。或许,同龄的孩子,还不太懂得什么是去世,但萧红过早地承受了这一切。她是一个心智极其敏锐的孩子,母亲的去世难免在其心里留下很大的阴影,以至于在今后的生活里,对于母亲这个词,她显得很淡漠。因为,她的童年还没有享受过母亲温柔的呵护,那个本该爱她呵护她的人已早早离开了。

更让萧红悲伤的是,母亲死后还没过百天,继父就续弦了,红色的花轿与母亲白色的灵堂形成强烈的反差,在一个年仅七岁的女孩心里留下莫大的感伤。继母进门后,对她是十分冷淡的,也可以说是冷漠。

多年以后,她在文中回忆:“这个母亲对我很客气,不打我,就是骂,也是指着桌子椅子来骂我。客气是越客气了,但是冷淡了。”在其他相关文章中,也能看到这一点。比如,知名作家月下写了一部书《此生注定爱就是痛——萧红别传》,其中有这样的说法,萧红的继母基本没有虐待过她姐弟俩,只是经常在她父亲面前告状。而张廷举脾气变得暴戾,“偶然打碎一只杯子,他就要骂到使人发抖的程度”。

在萧红的作品中,可以发现这样一个现象,她对“母性”是质疑的。事实上,很多的作家都用自己的笔触来讴歌母爱,比如冰心笔下的母亲,是那样温柔与慈悲;比如史铁生笔下的母亲,是那般平凡而坚毅。这样的强烈反差,源于他们不同的经历。

对萧红而言,她没有享受到丝毫母亲所给予的温暖。可以说命运对她来说,是悲惨的。小小年纪,经历父亲、母亲的相继离世。在一个只有继父、继母的家庭里长大,她从小便深深体味人心的凉薄。

2.后花园里的快乐童年

在萧红的童年里,呼兰河是落后、腐朽和封建的。但是,在这一方天地里,萧红的世界不仅仅是灰暗的,她也有属于自己的一抹亮色,那就是令人魂牵梦绕的小花园以及爷爷。

自古以来,家庭对一个人的影响都是异常巨大的。萧红是一个解事颇早的孩子,她在家里可以说是谨言慎行,但在缺少关爱的家庭氛围之外,这个恬静的女孩子也有自己的一方乐土,那就是神秘的后花园。当然,能够进入这个世外桃源之地的人,还有最疼惜她的爷爷。这,又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

每年,萧红会和爷爷一起种小黄瓜、大倭瓜。在明媚的春光里,在微凉的金秋中,与蚂蚁、蝴蝶和蜻蜓为伴。在小花园里,留下了一串串银铃般的笑语,以及在泥土里微陷的小小的足迹。

多年以后,萧红用看似平凡的文字,生动地勾勒着记忆里的花园:“我生的时候,祖父已经六十多岁了,我长到四五岁,祖父就快七十了。我家有一个大花园,这花园里蜂子、蝴蝶、蜻蜓、蚂蚱,样样都有。蝴蝶有白蝴蝶、黄蝴蝶。这种蝴蝶极小,不太好看。好看的是大红蝴蝶,满身带着金粉。蜻蜓是金的,蚂蚱是绿的,蜂子则嗡嗡地飞着,满身绒毛,落到一朵花上,胖圆圆地就和一个小毛球似的不动了。花园里边明晃晃的,红的红,绿的绿,新鲜漂亮。”

在世人眼中,这些平凡的小生灵,却是萧红童年的密友。在一个小孩子眼睛里,美好的事物都会被放大,这样乐趣就增多了。此时的萧红,在后花园,在爷爷的膝下,也是天真俏皮的孩子。这一片被常人遗忘的地方,成了萧红可以放声大笑的地方,肆意奔跑的地方。少了暂时的烦恼,童年的岁月有了一丝乐趣和温暖。

在以后的年月里,后花园的趣事成了萧红回忆无限的宝藏。在她的笔下,这份记忆经常展成美丽的画,令人魂牵梦绕。正如鲁迅先生笔下的百草堂与三味书屋,它们都是那样妙趣横生,在苦难的年月里绽放一缕光芒。萧红笔下,花园的趣事也真的令人向往。

据说这花园,从前是一个果园。祖母喜欢吃果子就种了果园。祖母又喜欢养羊,羊就把果树给啃了。果树于是都死了。到我有记忆的时候,园子里就只有一棵樱桃树,一棵李子树,因为樱桃和李子都不大结果子,所以觉得它们是并不存在的。小的时候,只觉得园子里边就有一棵大榆树。

这榆树在园子的西北角上,来了风,这榆树先啸,来了雨,大榆树先就冒烟了。太阳一出来,大榆树的叶子就发光了,它们闪烁得和沙滩上的蚌壳一样了。

祖父一天都在后园里边,我也跟着祖父在后园里边。祖父戴一个大草帽,我戴一个小草帽,祖父栽花,我就栽花;祖父拔草,我就拔草。当祖父下种,种小白菜的时候,我就跟在后边,把那下了种的土窝,用脚一个一个地溜平,哪里会溜得准,东一脚西一脚的瞎闹。有的把菜种不单没被土盖上,反而把菜子踢飞了。

小白菜长得非常之快,没有几天就冒了芽了。一转眼就可以拔下来吃了。

祖父铲地,我也铲地;因为我太小,拿不动那锄头杆,祖父就把锄头杆拔下来,让我单拿着那个锄头的“头”来铲。其实哪里是铲,也不过爬在地上,用锄头乱钩一阵就是了。也认不得哪个是苗,哪个是草。往往把韭菜当做野草一起地割掉,把狗尾草当做谷穗留着。等祖父发现我铲的那块满留着狗尾草的一片,他就问我:“这是什么?”我说:“谷子。”祖父大笑起来,笑得够了,把草摘下来问我:“你每天吃的就是这个吗?”我说:“是的。”我看着祖父还在笑,我就说:“你不信,我到屋里拿来你看。”我跑到屋里拿了鸟笼上的一头谷穗,远远地就抛给祖父了。说:“这不是一样的吗?”祖父慢慢地把我叫过去,讲给我听,说谷子是有芒针的,狗尾草则没有,只是毛嘟嘟的真像狗尾巴。

在萧红的记忆里,祖父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者,很爱教她一些有趣的事,但是她不会好好学,只是马马虎虎过一眼。她是一个玩心重的孩子,有时一抬头看见了一个黄瓜长大了,跑过去摘下来,张口就咬。黄瓜也许没有吃完,又看见了一个大蜻蜓从旁飞过,于是丢了黄瓜又去追蜻蜓了。她哪里会想到,蜻蜓飞得多么快,就凭她的小短腿是追不上的。好在一开始她也没有存心一定追上,就自己又停下脚步,去做别的事情了。

有一次,萧红采了一个倭瓜花心,又捉了一个大绿豆青蚂蚱,然后把蚂蚱腿用线绑上。绑了一会,也许蚂蚱腿就掉了,线头上只拴了一只腿而不见蚂蚱了。等到她玩腻了,就会跑到祖父那里去乱闹一阵,有时看着祖父浇菜,就跟着抢过来浇水。她也不会真的浇菜,只是用水浇浇地而已。有时候,她还会拿着水瓢,把水往天空里一扬,大喊着:“下雨了,下雨了。”

记忆里的天空是美好的,金灿灿的,不掺一丝虚假,干净得如同世间最清澈的清泉。在萧红的眼中,“凡是在太阳下的,都是健康的、漂亮的,拍一拍连大树都会发响的,叫一叫就连站在对面的土墙都会回答似的”。

后花园的快乐时光给了萧红许多天真可爱的回忆,日后她曾这样描述那种宝贵的经历:“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就开一个谎花,愿意结一个黄瓜,就结一个黄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个黄瓜也不结,一朵花也不开,也没有人问它。玉米愿意长多高就长多高,它若愿意长上天去,也没有人管。蝴蝶随意的飞,一会从墙头上飞来一对黄蝴蝶,一会又从墙头上飞走了一个白蝴蝶。它们是从谁家来的,又飞到谁家去?太阳也不知道这个。”

萧红的心灵是那样美丽,在她眼里的后花园好似仙境一般,有着湛蓝的天空,有着飘逸的白云。“那大团的白云,好像洒了花的白银似的,从祖父的头上经过,好像要压到了祖父的草帽那么低。”

这是多美的画面啊,人们甚至可以嗅到花园里蔬菜的清香,指尖触摸到蝴蝶扇动的羽翼,蚂蚱那极有力的小腿,和那些鸟虫的鸣叫。在画面里,一个白发的老头,和一个娇俏的女童,时而奔跑,时而歌唱。老头讲着那些老套的故事,女孩在一旁拿着蒲扇,小手一摇一晃为爷爷吹风。一遍又一遍,一年又一年,直到女童出落成漂亮的姑娘,爷爷口中仍然重复着那些老段子。也许,蝴蝶、蚂蚱、蟋蟀和那些虫鸟,都已无法再吸引姑娘的目光,但它们却真实地留在了她童年的记忆里,美好而鲜活。

在以后的年月里,无论生活多苦涩,走的路多曲折,萧红依旧时常回忆起年少时的花园,以及院子里讲老故事的爷爷。这是一粒糖果,为她生活中的疼痛疗伤。童年啊,真的是一笔可观的财富,在以后的生活里,萧红可以回忆的东西很多,但是童年的后花园却是她最难以割舍的记忆。

在那个一片腐朽与混乱的年岁里,是后花园和慈悲的爷爷守护了萧红的一颗童心。在经历过很多事,看过了很多风景之后,她仍旧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心灵归属地,去怀念,去神往。不同于其他文章里的呐喊、反抗,后花园和爷爷留给她一丝甜蜜与幸福,让这个奇女子多了一份慰藉。

3.每晚与爷爷“喊诗”的日子

在萧红的人生里,爷爷是她儿时的启蒙老师。在那个人心凉薄的家里,爷爷是唯一真心待她的人。所以在童年岁月里,萧红最喜欢和爷爷呆在一起。那时,张家算得上是一个封建知识分子家庭,爷爷也读过些书,平时最爱给她讲些老故事,教她几首古诗。

萧红学诗的情形是极为有趣的,一个老翁带一个顽童,可想而知那时的乐趣了。日后,她这样回忆自己学诗的经历。

在祖母去世之后,我就跟祖父学诗。因为祖父的屋子空着,我就闹着一定要睡在祖父那屋。早晨念诗,晚上念诗,半夜醒了也是念诗。念了一阵,念困了再睡去。祖父教我的有《千家诗》,并没有课本,全凭口头传诵,祖父念一句,我就念一句。祖父说:“少小离家老大回……”我也说:“少小离家老大回……”都是些什么字,什么意思,我不知道,只觉得念起来那声音很好听,所以很高兴地跟着喊。我喊的声音,比祖父的声音更大。我一念起诗来,我家的五间房都可以听见,祖父怕我喊坏了喉咙,常常警告着我说:“房盖被你抬走了。”听了这笑话,我略微笑了一会儿工夫,过不了多久,就又喊起来了。

夜里也是照样地喊,母亲吓唬我,说再喊她要打我。祖父也说:“没有你这样念诗的,你这不叫念诗,你这叫乱叫。”但我觉得这乱叫的习惯不能改,若不让我叫,我念它干什么。每当祖父教我一首新诗,一开头我若听了不好听,我就说:“不学这个。”祖父于是就换一个,换一个不好,我还是不要。“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这一首诗,我很喜欢,我一念到第二句,“处处闻啼鸟”那“处处”两字,我就高兴起来了。觉得这首诗,实在是好,真好听,“处处”该多好听。还有一首我更喜欢的:“重重叠叠上楼台,几度呼童扫不开。刚被太阳收拾去,又为明月送将来。”就这“几度呼童扫不开”,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意思,就念成西沥忽通扫不开。每当客人来了,祖父总是呼我念诗的,我就总喜念这一首。那客人不知听懂了与否,只是点头说好。

光看看这些文字,就仿佛听见萧红欢快的“喊诗”声了,声音必然是高亢的,是嘹亮的。如同在以后的年月里,她为革命呐喊的声音一样,都是那样的振奋人心,悦耳动听。她随爷爷一句一句地念,不懂其意。尽管不知道自己喊的是什么,却也是极为兴奋的,可能是小孩子对新事物的好奇,亦或是她骨子里对于文学的热爱。不必究其原因,我们只要静静地欣赏萧红夜里那嘹亮的“喊诗”声就好。

“就这样瞎念,到底不是久计。念了几十首之后,祖父开讲了。”“少小离家老大回,这是说小的时候离家,老了后回来了。乡音无改鬓毛衰,这是说家乡的口音还没有改变,胡子可白了。”萧红问祖父:“为什么小的时候离家?离家到哪里去?”祖父说:“好比爷像你那么大离家,现在老了回来了,谁还认识呢?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小孩子见了就招呼着说:你这个白胡子老头,是从哪里来的?”

听到这里,萧红觉得不大好,赶快问爷爷:“我也要离家的吗?等我胡子白了回来,爷爷你也不认识我了吗?”看到孙女有些害怕,祖父一听就笑了:“等你老了还有爷爷吗?”祖父说完了,看到萧红还有些担忧,便又赶快说:“你不离家的,你哪里能够离家……快再念一首诗吧!念春眠不觉晓……”于是,萧红念起了“春眠不觉晓”来,满口大叫着,得意极了,刚才的担忧就消散了。但从此再读新诗,萧红一定要先听爷爷讲,即使讲过的也要重讲。

“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这首诗本来很讨萧红喜欢,“黄梨”应该是很好吃的。但是,听完爷爷的讲述,黄鹂是鸟的名字,于是她就有些不喜欢了。“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听完爷爷的讲述,萧红仍旧不明白,但是还是很喜欢。因为诗里有桃花,桃树一开了花不就结桃吗?桃子不是好吃吗?所以每念完这首诗,她就接着问祖父:“今年咱们的桃树开不开花?”

也许爷爷是有预感的,将来萧红会出落成美丽的才女,成长为具有反抗精神的新时代女性,离开家乡,离开自己。爷爷教萧红的诗歌,在其长大真正弄懂其中的含义后,她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与认知。比如,对于家乡的思念,以及对爷爷的挂念,都融于她的血液里,成为她一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那是最为圣洁与珍贵的回忆,她用心珍藏,并用细腻的笔墨记录这一切,让更多的人知道这些发生在呼兰河的故事,这些属于爷爷和萧红之间的幸福回忆。

在萧红的笔下,故乡是这样的:“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飞上了天似的;虫叫了,就像虫子说话似的。”如此俏皮可爱的话,该是一个怎样的才女说的呀。就像李清照一样,在没有经历家国离难之前,所写的诗歌很一般:“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客入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此时,李清照是快乐的,所以诗歌也是格外俏皮活泼的。无论是诗歌,还是文章,都是在写心境,诉说心情。所以,萧红早年文章里的那份快乐与甜蜜离不开爷爷的关爱。

从字里行间可以发现,萧红儿时就带着那股子灵气,聪颖好学,并且有很多奇思妙想。当然,更多的是她对爷爷的爱与感激。当随爷爷念起“少小离家老大回”时,她内心是恐惧的,这份恐惧源于对爷爷的无限牵念。她担心,离家多年之后,回到家里是否能被年迈的爷爷认出来。从中不难发现,萧红是一个心思细腻,并且情感敏锐的人。

在不同的环境中,品诗会是不同的味道。萧红随爷爷夜里读诗歌,不明白其中的含义,完全凭借自己的感觉来判断喜欢与否。这是孩童的认知,多么天真与俏皮。就如她喜欢“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这两句诗歌,仅仅是因为她觉得梨子比较好吃。爷爷一说黄鹂是鸟,并非是梨子,她就不喜欢了。这实在是有趣的说法啊。将来有一天,她明白这首诗的含义,并且经历了那样的感情挫折之后,就再也无法因为桃子好吃,而喜欢一首诗亦或是一种事物。所以说,只有孩子才具备任性的资本,他们的世界简单而干净。

可以说,这段随爷爷夜里喊诗的经历,让萧红从小接触中国美丽的文化,美丽的辞藻。而聪颖的她,小小年纪就爱上了中国的诗歌与文字,这又是一种人生幸运。事实上,童年的这段经历构成了萧红一生的财富,她那俏皮可爱的妙人儿身影,不仅让爷爷感受到了天伦之乐,也成为多年以后梦境中最美的回忆。

4.小学那些苦读的时光

在后母入门一个多月后,1920年春,萧红当时9岁,进入呼兰县南关女校读书。这个学校当时在县署前街路南,规模很小,只有十数间校舍,五位教师,两个班的学生。正值民国初年,当局没有兴办教育,呼兰河与其他县城一样,教育水平不高,师资不足,生源也杂乱。学生有小到七八岁的,大到十几岁、二十几岁,有的甚至已成家了。

萧红在后来回忆道:“提到同伴学生给家里写信,有的寻问自己儿子的病情如何了。还有的人已经是一家之主,写信问地租和粮食买卖如何。”现在看来,这样的情形是没办法想象的,但可以看出,当时的人们已经认识到接受教育的重要性。新式教育冲击着传统迷信,民主和科学之风已吹进呼兰城,萧红正是在这样的大变革时期,领受时代的洗礼。

就这样,不知不觉中萧红已经在初级小学读了四年半。1924年暑假,她考入高小。到了冬天,学校改名“第一女子初高两级小学校”。此时,萧红已经是十三岁的少年,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在爷爷身旁打闹嬉戏的小女孩了。据当年的同学傅秀兰回忆:“她已经是稍高个子,白净的圆脸上闪着秀气聪明的大眼睛,穿着蓝上衣、黑布裙子、白袜子、黑布鞋的学生装。”萧红俨然已经是一个秀气、知性,青春活泼的少女。诚然,她长大了,有了所追求的东西,有了所向往的东西。

在家里,萧红的处境越发艰难,她学会了克制自己,不再任性撒娇。她已经从在祖父怀里撒娇的小女孩,成长为自觉钻入国文、算术、历史、地理、图画、英文、日文的文化世界里寻求知识的女学生。她喜欢探寻新鲜的事物,对所有的知识与科学,都充满了好奇感。自然的奥秘、社会的奥秘,上下五千年,东西南北中,七大洲四大洋一一都要摄入她的眼中,汇入脑海。她对“秀才不出门,便闻天下事”有了深切的体会。小小年纪,萧红就对知识表现出深深的渴求,这一点是弥足珍贵的。

就这样,“书”成了萧红最亲近的伙伴。除了课堂上的功课外,她又把家里藏书一本本翻出来阅读,只要是闲暇的时候,她就会静下来看书,再也不把七大姑八大姨“八百年前的老货”扒出来引以为乐了。据弟弟张秀珂回忆:“家里后窗下花丛中搭了一个小棚,是姐姐乘凉、学习的地方。夏天她多半在这里读书。姐姐读起书来是不知疲倦的。有时到了吃饭的时间,她还不回屋来,常常要人去喊她。姐姐喜欢在书中夹花叶,常常顺手拿起一片花叶夹在书中‘备忘’。姐姐还很喜欢画画,画小房、小鸟给爷爷看,还说长大要当画家。”

年少时,萧红除了受到祖父的疼爱和启蒙,还有一个让她崇拜、并给了她很深影响的人物,那就是大伯父,也就是继父张廷举的亲大哥。他是一个嗓音宏亮、性格暴烈的人,但是为人磊落、待人热心,这与张廷举的文质彬彬却又近于冷漠的举止形成了鲜明对比。也正是因为大伯父的热烈与真诚,让同样性格开朗热情的萧红愿意与之相处,并听他说一些动人的故事。

在《镀金的学说》一文中,萧红提及当时大伯“话是严肃的,有条理的”。在那个家里,大伯父是一个难得的疼爱她的人。上学期间,大伯父总爱给萧红讲一些有趣的故事,也给她买很多小人书。入高小后,他开始给她讲古文。在萧红十四岁那年,大伯父给她讲到一篇吊古战场的祭文,战争的疾苦,将士的血泪染红了荒凉的大漠,遍地的白骨诉说着战乱的凄苦,寒风刺骨,士兵悲壮的痛哭……听到这里,萧红也跟着悲恸地痛哭起来。她后来回忆说:“从那时起,我深深感到战争的痛苦与残忍。”这篇文章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日后多次在文章和信中提及。

事实上,萧红非常爱听伯父讲故事,不仅生动有趣,里面还有很多做人的道理,成为她人生的启蒙。在伯父讲故事时,有时会把族中上学的男孩子都招来听讲。每每讲完后,他一定要补上一句:“别看你们是男孩子,荣华(萧红乳名)比你们全强,真聪明。”他逢人就夸萧红“好记力,心机灵快”。

萧红在爷爷的庇佑与呵护下长大成人,她已经从后花园里游戏的孩童蜕变成妙龄的少女了。1925年,她正式就读呼兰县立第一女子学校高小毕业班。

终于迎来了毕业典礼。主席台上,女校长的话刚刚结束,萧红就走上台,代表毕业班的同学发表演讲。她手持讲稿,落落大方地走上主席台,向台下师生们鞠了两个躬,然后开始发言。她这样说道:“……同学们,我们是幸运的一代,经过‘五四运动’的洗礼,全国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浪潮,把我们推向了一个全新的时代。同学们,我们要做新时代的新女性,要反对封建包办婚姻,也要反对‘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思想,继续求学。希望我们每个人都成为促进新时代发展的有生力量!”

这就是萧红的小学苦读时光,一个风华绝代的才女,走过的路注定是不平凡的。面对国耻,她毅然走上前,用自己的力量,维护自己的国家与民族尊严。她敢爱敢恨,她满腔报国之志,她用实际行动证明:巾帼不让须眉。此时,她正值青春年少,却早已有了理想与追求,坚定地迈着脚步,去探索她所向往的世界。

萧红渐渐长大,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走出了自家的后花园,不再是那个绕在爷爷膝下打闹嬉戏的孩童。她走入学校,开始与书籍为伴。在书中,她懂得了做人的道理,暗暗在心中立下坚定的理想。少年当自强,她逐渐关心国家大事与民族危亡。

5.流淌在骨子里的一腔热血

萧红从小便是一个懂得观察生活、体味生活的人。在她日后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她是一个懂得用笔记录生活的作家,她细腻敏锐的笔触刻画的是真实的民生。这也是她打动读者的地方。

一个出色的画家,一定有一双懂得捕捉生活画面的眼睛;一个优秀的作家,也一定有一双懂得聆听生活的耳朵。年少时的萧红就勤于思考,善于捕捉现实生活中的信息。因此,日后的萧红才有了作家最宝贵的视角去参透生活。同时,是那股流淌在萧红骨子里的热血,给了她一个作家最宝贵的良知。

萧红头脑聪慧,又喜欢学习,因此很早就注意观察周围的人和事。在细心调查、研究中,她把一座呼兰小镇装进了脑海中,多年以后则把这种体验写进了《呼兰河传》中,令世人惊艳不已。

1925年5月,上海日本纱厂监工枪杀中国工人顾正红,引发了国人的一致愤慨。市民举行反帝示威游行,却遭到英国巡捕枪杀,由此制造了震惊中外的“五卅”流血惨案。此暴行激起上海工人罢工、学生罢课、商人罢市,震惊了全国。一时间,反帝情绪空前高涨,形成一股向全国扩张的反帝浪潮。

6月4日,“五卅惨案”的消息传到了哈尔滨。各界人士纷纷投入到了这场声势浩大的大运动中,组织了“救国会”“后援会”等民间抗日协会。此时,满腔爱国热情的学生都走上街头散发传单,游行示威,一致抗日。哈尔滨的“五卅”之火烧向了周围的各个乡县,当然也就烧到了沉寂的呼兰河畔。当地的义士聚集起来,召集群众,在呼兰县成立了“县沪难后援会”,他们上街游行,抵制日货,募捐义演,呼唤起呼兰县民的爱国热情。

7月末,为答谢捐款人,学生联合会在西岗公园举办联合义演。与每年秋收时节的唱大戏不同,这次的演员不是专业的戏子,而是学生、工人、店员和市民,他们演的也不是传统老戏,多是自编自演的新潮的话剧。

萧红出演了反对封建婚姻的话剧《傲霜枝》。剧中故事讲述的是发生于1919年“五四运动”后,中国已经跨进了新文化运动与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国人开始崇尚自由,反对封建专制,渴望自由恋爱,反对封建包办婚姻。为了剧情需要,也为了跟上时代潮流,萧红毅然拿起剪刀“咔嚓”一剪,两条长辫落地。她短发齐耳,更显出新女性的风姿。

据同学回忆,那时的萧红散发着灵气,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毅力与决心。在同龄人中,她是那样的与众不同,她敢爱敢恨,敢作敢当,小小的身躯里,装得满满是家国天下。这是她第一次融入社会激流的潮汐中。

一时间,萧红的眼界开阔了。她再也不是那个游荡在自家的后花园,在祖父周围嬉戏打闹的女童,而是化身为一个女战士,勇敢面对那个看似平静却也在暗起风云的社会。那时,她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祖国的情怀,什么是民众的力量。她从书里世界转向现实世界,开始渴望走出去,看看外面先进的文明,看看外面的天地。她有了社会的危机感,社会的责任感。尽管年纪还小,对许多事情还不会有更深的理解,但那股从人民心底涌出的爱国热情深深地感染着她。“五卅”运动是萧红初尝社会风潮的一次实践。

1926年的一天夜里,一场特大暴雨袭击了呼兰大地。一时间,很多穷人居住的房屋纷纷倒塌,他们不幸成为流离失所的游民。第二天上课前,同班同学傅秀兰讲了一个因这场大雨引发的悲痛故事:“在我家北窗外,是一条大道,大道的北边有一个特别的大坑,一个穷苦农民在那里盖了一间泥巴房。突如其来的雨水一下冲倒了他的房子,淹没了土炕,他赶紧抱着孩子逃命,不幸双双滑入坑底,给活生生地淹死了,丢下一个寡妇,十分凄凉。”

萧红在一旁听得格外专注,表情更是凝重,为这件事她深感悲切。老师让同学根据这次灾难做一篇文章,题目为《大雨记》,其中萧红的文章最是打动人心。从这篇题为《大雨记》的作文中就可以看出她的思想。从最初的少年时期,她就注意到了生活在最底层的劳苦大众,她对处在水深火热中的贫苦农民表现出深切的同情与关注,这些情感在她后来创作的一系列文学作品中时有体现。

此后,初涉文坛大门之时,她就对此给予了特别的关注和描写。比如,收录在她与萧军的散文小说合集《跋涉》中的那篇《王阿嫂的死》,就是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就如《呼兰河传》,就如《生死场》,在这一系类描写农民生活的作品中,她给予悲愤与同情,对于封建迷信的农民,她如鲁迅先生一般,表现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事实上,无论是年少的萧红,还是青年的萧红,总有那样的情怀,对生活有细腻的感知。这也让她的作品深入人心。一部优秀的文学著作,首先是反映生活的,从作品中人们可以感知一个时代,一个地域,一方水土的民生疾苦和风土人情。萧红有着属于一个作家独到的视角与敏锐的观察力,是从小就训练出来的。更为重要的是,她对劳苦大众表现出深切的同情与关注。一个用真心与真情写作的人,怎能不打动读者呢?

6.那个不称职的继父

母亲死后,萧红姐弟的生活主要由祖父负责,后来他染上了大烟瘾,也就无暇看护这两个苦命的孩子了。事实上,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萧红开始变得内向、孤僻,喜欢读书,并逐步迈向写作这个神秘的领域。

萧红的继父张廷举,早年毕业于黑龙江省立优级师范学堂,长期担任官吏,具有浓厚的封建统治阶级思想。对萧红,他没有给予父亲的关怀与教诲。可以说,他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思想里没有民主与自由的概念。因此,在子女教育问题上,他只是扮演了一个严厉家长的角色,只是告诉孩子们要顺从。显然,这也促使萧红最终走上背叛地主家庭的道路。

时光荏苒,萧红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她有理想,有见解,有才学,不甘平庸,渴望自由。继母向来对乃莹严苛,继父也是个贪色而且腐朽的人。有一天,萧红想去上学,但父亲不答应。她很伤心,躲在被子里哭泣。张廷举进屋去看她,竟然起了色心。正处豆蔻年华的乃莹,仿佛通身透着青春的气息。她身体发育已渐丰满,看上去显得线条玲珑,婀娜多姿。她眉含远山,颊晕红云,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还溢着泪光……

张廷举一时方寸摇荡,看到萧红去拿外套,连忙抢前牵住了她的一只手,说道:“不用穿了,爸爸又不是外人。”随后,他柔声道:“孩子,你今年有16岁了吧?来让爸爸看看,你发育得怎样?……”他的手有些抖了,就要去掀萧红的上衣……

萧红万万没想到,父亲竟会调戏自己。她本能地忙用双手紧紧护在胸前,想拼命挣脱:“放开我,快放开我,不然我要喊人了!”

不料,张廷举厚颜无耻道:“喊什么喊?我本来就不是你的亲生父亲,那又何妨?”说着,硬把乃莹摁在炕上。“你不是想去哈尔滨读书吗?只要你现在答应我……就让你去。”

“呸!无耻!”萧红又急又恨又怕,使劲地拳擂脚踢起来,吓得大声疾呼:“快来人啦!爷爷,快来救我……”这一呼,张廷举也害怕了,他站了起来,惊慌道:“不,不要喊了,我不敢了还不行吗?”

正在这时,门“砰”的一声被踢开了。爷爷拄着手杖进来了,见萧红披头散发,衣衫不整,捂着脸坐在床上哭泣。张廷举慌慌张张地扣着自己上衣的扣子,见父亲进来,羞愧得无地自容。爷爷见此情景,气得脸发青。他用手杖在地上顿着,口里骂道:“畜牲,畜牲!你这个畜牲……”

这时,继母闻声也闯了进来,看到这种情形又哭又闹,大骂张廷举:“好你个张廷举,我怎么就没有看清你这个色鬼!竟然在我眼皮底下……你将我置于何地步?我不想活了,呜呜……”过了一会儿,她把眼泪一擦,转身对着乃莹,用食指在自己脸上划了两下,骂道:“你这个不要脸勾引男人的狐狸精,我跟你没完……”接着,就想朝乃莹扑过去……

“住嘴!你骂谁?”爷爷挡驾道,“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是谁不要脸?闺女受欺,你看她都吓成这个样子了,你还忍心骂她?!”然后,爷爷怒斥张廷举:“你……你你你这个畜牲,还不给我跪下!”

张廷举一下子就慌了,“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求饶道:“父亲大人息怒,儿子一时糊涂,儿子再不敢了。”继母也不敢再闹了,丧气地躲到一边去了。

爷爷颓然跌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手持拐杖用力敲打着地砖,气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你……亏你还是个教育局长,怎么干出这种有伤伦理的丑事来!真是家门不幸,张家怎么出了你这个畜牲!真是连畜牲都不如!”

家里因这件事弄得乌烟瘴气,继母不依不饶,看到萧红就破口大骂。继父张廷举是个斯文败类,这让萧红无法面对他了。家里养着她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继父又做出这种有辱家风的事,这里显然没有萧红的立足之地了。直到后来去哈尔滨读书,她才算找到了自己的归属之地。

可以说是因祸得福,离家出去念书,对萧红来说是由来已久的梦想。对于张家,她唯一记挂的也只有爷爷。但是如果不走出去,她将面临的只有毁灭。所以,萧红义无反顾地走向了自己一直向往的新天地。

父亲与母亲,这两个词对别人来说可能意味着温暖与呵护,但在萧红的记忆里只是伤害与冷漠。但也许正是这样的环境,让萧红活得像小草一样坚强,让她有了向一个时代抗争的勇气,让她有了追求民主与自由的渴望。同时,她也有了在民国那个动荡的年月里,顽强生存的能力。她不是生长在深闺的小家碧玉,而是可以像鲁迅先生一样,用自己的笔杆,为民族呐喊的新时代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