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进宫援手 再遇风波
一个时辰后,西岭月和萧忆启程随秦瑟一道进宫。
饶是秦瑟言明宫中不缺人手,李成轩还是拨了阿翠、阿丹一同前往,方便照料西岭月的伤势。
路上,三个女子同乘一车,只听阿丹在马车内叽叽喳喳,不停说着王府趣事,大多是婢女们如何惹王爷生气,王爷又是如何不计较。
西岭月听她提起李成轩时毫无敬畏之意,不禁好奇:“你们平时在王爷面前,真就如此没大没小?”
阿丹眨了眨眼:“是啊,谁让咱们王爷没架子呢!不过,也是这府里还没女主人,婢子们才敢如此放肆,以后有了王妃可就不一样了。”
王妃?西岭月恍然想起李成轩已经二十有三了,早就到了成亲的年纪。想到此处,她居然觉得很别扭,好像在她的印象中,李成轩就该孑然一身、独来独往、潇洒随性,倘若他真的成了亲……
西岭月脱口而出:“我实在想象不出,王爷的妻子会是什么样。”
“就是齐州县主那样的呗!”阿丹顺嘴回道。
阿翠立即喝止她:“你胡说什么!”
阿丹吐了吐舌头,旋即向西岭月告罪:“都是婢子不好,这些日子和娘子混熟了,嘴就把不住门了。”
然而西岭月已经对此上了心,忍不住追问:“齐州县主……她和王爷很熟吗?”“齐州县主是太后殿下的义女,自然很熟啊!”阿丹贼兮兮地笑。
阿翠再甩了她一记眼刀,阿丹连忙抿紧嘴唇不再说话。
马车前行很快,赶在晌午之前进了大明宫,在秦瑟的引领下,几人顺利进入太后所住的蓬莱殿。顾名思义,殿名取自“蓬莱仙岛”,历来是太后所住,寓意“仙寿永驻”。
阿翠、阿丹本就是太后选中的人,自小服侍李成轩,这次听说能回来见皇太后,两人兴致都很高。秦瑟将四人带往偏殿安置,一路上竟还碰到几个熟人不停地向阿翠和阿丹打招呼,令姐妹两人更为开怀。
不多时,几人走到偏殿院落门前,西岭月和萧忆在宫女的服侍下落脚安置。秦瑟很善解人意,另给两人留下午后小睡的时间,言明未时三刻再来叨扰。
阿翠、阿丹放下行李便随秦瑟一并离开,说是去拜见皇太后。西岭月自然不奢望能见到她老人家,甚至巴不得不见。
午饭时,姐妹两人也不见回来,看样子是被皇太后留下了。只有西岭月和萧忆用饭,两人吃得都不多,一桌子珍馐几乎全部浪费。饭后,两人便各自回到厢房小憩。
秦瑟果然很准时,刚到未时三刻,她便来敲西岭月的房门,请她前往尚功局商讨制衣之法。
尚功局占据着宫内一处十分宽阔的院落,前院是待客之处,中院处置事务,后院则是各司库房。眼下正是上工的时辰,各司都十分忙碌,不断有人进进出出。
秦瑟与西岭月来到此处,径直穿过前院往中院走去,前者边走边介绍道:“‘六局’分工明确,所有进贡、自制的彩帛丝绸都归尚功局司彩司管理,待圣上和各宫女眷挑选过后,再送去司制司裁衣。而做好的衣裳就不归尚功局管了,要送去尚服局司衣司。”
“这么复杂?”西岭月被几个“司”闹得头痛,根本没分清楚。
秦瑟看出她的苦恼,笑着安抚:“你别紧张,我不过是随口说说,这几日你只需跟着我即可。”
西岭月这才松了口气:“县主,眼下咱们是要去哪儿?”
“去司彩司的库房,宫中所有衣料都在那儿存着,你去瞧瞧可有用得上的。”
“好。”
两人这般说着话,其间不断有人向秦瑟行礼问好,还有人上前询问皇太后的寿宴事宜。西岭月瞧着众人对秦瑟毕恭毕敬,事事都要向她请示,已然发现她在此处很有权威。
两人如此走走停停,终于来到中院司彩司的大厅门前,杜尚功和孙司彩早已在此等候,简短问候过后,几人随即前往库房。
“吱呀”一声,孙司彩用钥匙将库房打开,入眼皆是各色绫罗绸缎,在一个个架子上铺陈开来,一眼望不到尽头。即便西岭月生于蜀锦世家,也不曾见过数量如此之多、品类如此之全的衣料,一时竟呆愣在门外。
秦瑟引着她入内:“喏,宫中的衣料都在此处了,蜀锦在东南角放着。”
西岭月遂迈步走向东南角,一路上边走边看边询问:“这么多料子全放着,岂不可惜?”
“好料子进了宫,各宫便选走制衣了,剩余的都存放在此。”孙司彩替她解惑,“不过我们只存放三年,三年后便发还各家自行处置了。”
西岭月想起以往每年都有衣料从宫里发还,不禁感叹:“真是奢侈。”
“是啊,”孙司彩也叹了口气,“西岭娘子是行家,也帮我们瞧瞧这些料子该如何存放。我们司彩司每隔十日便将料子拿出来铺晒,即便如此,也有好些料子发霉受潮呢。”
说话间,几人已经走到存放蜀锦的十个架子前,西岭月打眼一瞧,料子都很眼熟,正是出自他们锦绣庄之手。这里的每一匹布料都由她和义父精挑细选,是极品中的极品,她难以想象这些竟都无人瞧上,被搁在这库房里落灰。
她觉得很心疼:“这些锦缎,皇太后都没瞧上吗?”
“你有所不知,新料子进宫,她老人家是头一个挑选,然后再送去各宫,因此这些都是剩下的。”秦瑟微微蹙眉,“我们也不敢再拿这些去惊扰她老人家,只好请你来此想想法子。”
“这可就难办了。”西岭月偏头想了想,“难道用其他料子不行吗?”
“真到万不得已,也是要说服皇太后改主意的。”秦瑟坦诚地回道,“但为人臣属,自然是要尽力满足上心,即便还有一丝可能,也要先试一试。”
秦瑟说得很坦诚,这份心意也打动了西岭月,她又寻思片刻:“不如找一些其他的绢帛,与这些旧式样的锦缎做个拼接,或许能做出一件好看的翟衣?”
秦瑟听了这主意,没有表态。
倒是杜尚功接话道:“您说的这个法子,我们尚功局也想过,但县主说太后她老人家要的就是蜀锦翟衣,我们这是投机取巧,怕是要弄巧成拙的。”
孙司彩也附和道:“是啊,县主在太后身边十年了,最能摸透她老人家的心思,既然她如此说,定是没错的。”
西岭月不禁看向秦瑟,便见她略微点头:“以我对太后的了解,这法子的确不行。”
西岭月有些泄气,抬目将架子上展开的锦缎全看了一遍,一时也没什么头绪。
秦瑟心中着急,但也不敢催促她:“西岭娘子别急,今日只是来瞧瞧料子,回去慢慢想也不迟。”她环顾四周后又道,“库房里沉闷,咱们先出去吧。”
也唯有如此了,西岭月只得跟随三人走出库房。门外日光正盛,是个难得的晴天,秦瑟抬首望了望天,又道:“既然来了尚功局,不如到处转转吧?”
西岭月点头:“我都听县主的。”
杜尚功旋即笑道:“若说我们尚功局四司,最有趣的应是司制司了。宫内上至天子、下至各宫妃嫔,衣裳都是由司制司裁缝,女工们各个巧手,绣工均是一绝。”
她这么说是有小心思的,尚功局四司,司彩司方才已经看过了;司计司负责清算、分发供给,无趣不说,那些账目也不是外人能轻易过目的;司珍司倒是最有看头,也最富裕,掌管着宫内所有珍宝钱货。可正因如此才不能让外人进去,万一丢失了什么物件,谁都负不起这个责。
思来想去,唯有去司制司最合适,女孩子也都喜欢女工、刺绣之类的活计,想必能让西岭月大开眼界。这般一想,杜尚功觉得自己这个提议很是稳妥。
而西岭月方才听她介绍司制司时,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敢问杜尚功,司制司的绣工真是一绝吗?”
“当然,全是各地选送的女工,我们尚功局又单独考校过的。”杜尚功颇为自豪地说,“她们不仅擅针线、懂配色,而且必须手指匀称、骨节修长,眼力也是一等一的好,如此才能绣出最精美的图案。”
西岭月闻言大喜:“那太好了!县主,我知道太后的翟衣该怎么做了!”
“快说说!”秦瑟露出期许的目光,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西岭月笑了:“咱们之所以苦恼,皆因今年没有新的蜀锦进贡,而库存的式样太后又没瞧上。但做翟衣,也不一定要找有花纹的蜀锦啊!”
“你的意思是……”秦瑟仿佛猜到她的意图。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找一匹单色的、光泽好的锦缎,全部绣满刺绣!”西岭月指了指秦瑟身上这件襦裙,“好比您这件天霞锦就是单色丝绸中的极品,远看近看都是霞光盈盈。若是让精巧的女工绣满图案,什么凤凰、牡丹之类的,遮盖住锦缎原有的式样,必定华贵非凡!届时谁能看出是新锦还是旧锦呢?”
“对啊!我们怎么没想到!”杜尚功率先附和,“这蜀锦不好找,刺绣还不好找吗?司制司什么花样绣不出来!”
“是啊是啊,”孙司彩也赞同,“这各宫的衣裳,谁都没用过整幅的刺绣,若是太后殿下穿出这样一件翟衣,何愁不能引人赞叹!”
秦瑟听了几人的建议,显然很动心。
西岭月乘势再劝:“我们锦绣庄的锦缎质地、手感均是上乘,您可以在图样、绣工、丝线上多下功夫,既保留锦缎的光泽,又突出刺绣的栩栩如生。我想这样的翟衣定是一绝!”
“西岭娘子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杜尚功感叹之余,也对秦瑟劝道,“县主,这法子甚好,下官虽不能掌控锦缎的新旧式样,但对司制司的绣工还是有信心的。当务之急就是画出一个好图样,以您的画工想必是不成问题的。”
“既然杜尚功都这么说了,那还等什么?”秦瑟开怀笑道,“非去司制司一趟不可了。”
几人来到司制司商讨刺绣的图案,杜尚功索性将四司的头目全召来,希望能集思广益。再加上司制司的卓绝经验,讨论了不到一个时辰,众人便制订方案——利用蜀锦特有的光泽,绣一幅百鸟朝凤。
西岭月这一建议,解决了连日来悬而未决的头等大事,秦瑟等人均是心情舒畅。尤其杜尚功和孙司彩,对她算是刮目相看,连连夸赞她心思玲珑、聪慧过人。
眼看太后的生辰只剩下不到四十天,杜尚功又催促着秦瑟画图,还给各司派下任务:司计司去采买各色丝线,司彩司去寻找合适的旧锦,司制司尽快设计翟衣式样。
待商讨完毕,西岭月俨然已和尚功局打成一片。此刻已是黄昏时分,几人走出司制司去用晚膳,秦瑟随口说起寿宴的筹办情况:“除了太后的翟衣之外,还要另备两件常服,按照以往的制式即可,不过要在花样上别出心裁。”
“下官记下了。”赵司制回道。
“还有寿宴上所有服侍的宫人,一律要穿新衣,回头司计司先把人数定下来,呈上名单。”
“是,下官遵命。”李司计领命。
“对了,各地进献的生辰纲在哪里?都入库没有?”
“都在司珍司停放着,尚未入库。”钱司珍如实回道。
秦瑟立刻停下脚步,惊讶地质问:“魏博、西川、洛阳、镇海一共四批生辰纲,都没入库?!”
“没……”钱司珍嗫嚅着回话。
“为何?”
“因为太后迄今尚未过目,也未指示哪些入库哪些下赐,故而才……”
“糊涂!”秦瑟少有地厉色呵斥,“太后诸事繁忙,不知何时才会想起看上一眼。难道她老人家不过目,你就一直不入库?这四批生辰纲价值超过千万贯,若有个闪失,你可担待得起?”
原来除了镇海李锜之外,还有这么多地方也送了生辰纲。西岭月是头一次得知此事,再看秦瑟,只见她已气得脸色发白,蛾眉紧紧蹙起。
许是她轻易不发火,钱司珍竟然吓得跪地请罪:“下官知错!”
杜尚功作为主官亦是吓了一跳:“县主息怒,是下官管教不严。”
秦瑟神色很冷,低头扫着她二人:“我知道你们干得久了,总想偷个懒,一劳永逸。如今到底是你们为太后办事,还是让太后迁就你们?”
这话说得实在太重,又是当着尚功局众人的面,杜尚功、钱司珍俱是惊出一身冷汗,连连告饶:“下官知罪!请县主饶恕!”
“明日一早,我要看到入库清点的单子。”秦瑟发下狠话。
“是……下官领命。”杜尚功、钱司珍异口同声。
秦瑟这才稍微平复了心情,转头对西岭月致歉:“抱歉,让你看笑话了,咱们走吧。”
西岭月也不敢再说话,随秦瑟一道出了尚功局,返回蓬莱殿偏殿用晚膳。
这一晚,因为想出了太后翟衣的解决办法,院内气氛似乎轻松许多,秦瑟开始闭关画图,务求能画出一鸣惊人的“百鸟朝凤”。
西岭月也吃过药早早歇下,想着能替李成轩和秦瑟解决一件大事,她心里十分开心。许是白日里听秦瑟说起“百鸟朝凤”和生辰纲,她夜里竟然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梦见一只七彩凤凰啄开了装有生辰纲的箱子,而里头的奇珍异宝竟像是长了翅膀一般,纷纷随那只凤凰飞走了!
更加奇怪的是,箱子里有一颗硕大的珍珠,盈盈变成了一个妙龄女子,正低头读着一篇文赋,名字赫然是《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1]!
即便是在梦中,西岭月也意识到这个女子很重要,极力想看清楚她的样子。可对方一直低着头,鬓发微垂,遮挡住了面容,只是从身段和衣着来看,很像宫中的良家子。
西岭月试着朝她走过去,示意她抬头,想问问她为何会读《滕王阁序》。然而她才走近女子身边,那女子突然抬头嫣然一笑,说道:“朕等你很久了。”
朕?一个女人怎么会自称“朕”?西岭月正想问个清楚,可那女子倏尔又变回一颗硕大的珍珠,骨碌碌落回箱子之中。那珍珠的光泽耀眼夺目,西岭月瞬间被刺痛了双目。
西岭月猛然醒了过来,才发现窗外天色已经大明,是该晨起了。她懊丧地挠了挠头,不知自己为何会做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梦,还不让她看清那女子的样貌。
待用过早饭,郭仲霆居然进宫来了,说是从镇海回来述职。皇太后疼爱外孙,专程召他去蓬莱殿说话,留他用了午饭。饭后趁着皇太后午休,他先去探望了秦瑟,又和她一道来找西岭月。
自从见过长公主之后,西岭月对待郭仲霆的态度有些不一样了,以前她当他是朋友,彼此之间开玩笑毫无顾忌,而如今见面则显得很拘谨。
反而郭仲霆没什么异样,开开心心地唤她:“月儿妹子,听说你厉害了,一日间就把外祖母的翟衣解决了啊。”
西岭月不愿居功,只道:“我不过是出了个主意,往后下功夫还得靠县主和尚功局。”
秦瑟在旁轻轻笑道:“西岭娘子谦虚了,这主意才是最难想到的,比起你,我们都只会照本宣科。”
西岭月连忙摆手:“不不不,县主客气了……”
郭仲霆见两人客气个没完,不耐烦地说道:“好了好了,都是自己人,何必这么见外!”他边说边看向秦瑟,“我告诉你啊,别看我月儿妹子年纪小,她可是个女神探!她在镇海和小舅舅联手查案,那叫一个女中豪杰!”
秦瑟是头一次听到这件事,微露惊讶:“原来你还会查案?”
西岭月干笑一声:“没有,郭郡公夸张了,我那是……自救。”
秦瑟莞尔,张口欲说句什么,此时忽见杜尚功急急忙忙跑了过来,连行礼都顾不上,附在秦瑟耳畔说了一句悄悄话。
秦瑟一张娇颜骤然变色。
杜尚功立即跪下朝她请罪:“都是下官失察,下官任县主责罚,绝无怨言!”郭仲霆见到这一幕,忍不住询问:“怎么,出了什么事?”
秦瑟踌躇一瞬,对他附耳说出了内情。
“什么?!”郭仲霆听后惊讶非常,脸色比秦瑟更加难看,指着杜尚功磕磕巴巴地道,“你你你……怎……怎会弄丢了?”
杜尚功急得快要哭出来,什么也解释不出,唯有深深叩首请罪:“下官罪该万死,未能打理好司珍司,请县主赐我死罪!”
“快,快让王爷进宫想想办法!”郭仲霆忙道。
秦瑟也作此想,连忙吩咐下去,又瞧了一眼西岭月,敷衍着道:“西岭娘子,我和郡公有些急事,先走一步,你请自便。”
言罢她与郭仲霆、杜尚功三人急急忙忙离开,显见是去司珍司了。
萧忆方才听到郭仲霆的声音,正要出来问候,却只赶上三人慌张离去的背影。他有些不解,询问西岭月:“他们怎么了?”
“没说。”西岭月耸了耸肩,“猜也能猜到,一定是司珍司丢东西了。”
然而西岭月没想到,事情比她猜测的更加严重。
两个时辰后,李成轩进宫直奔尚功局司珍司,还派人传话让她过去。她这才知道,李锜进献的生辰纲丢了!
整整三十箱,封条没揭、箱子没开,里头的奇珍异宝却变成了一堆破石头!
站在司珍司的库房门前,西岭月望着三十箱石头,直感到不可思议:“封条真的没人揭开过?”
“没有,”秦瑟笃定地回道,“封条是我和尚功局亲自贴的,大印是王爷亲自盖的,原封不动。”
“那……会不会是有人把生辰纲偷走之后,又造了几张封条重新贴上?”西岭月再问。
“不可能,”秦瑟再答,“这些封条是我闲暇时练笔写的,我能确定都是我的字迹。”
“那就是有人悄悄揭开了封条,偷走东西之后又贴了回去!”西岭月提出另一种可能。
李成轩指了指被司珍司揭开的封条,朝她招手:“你自己来看。”
西岭月走过去一看,才发现那些封条所用的纸张很薄,上头糊着满满一层黏胶,根本不可能原封不动地揭开再贴回去。
看来真的没有人动过封条,而箱子也完好无损。西岭月陷入沉思:“是谁最先发现东西丢了?”
“是钱司珍。”秦瑟冷着脸看向脚边跪地之人,“你还不回话?”
钱司珍这才颤巍巍地抬头,对西岭月回道:“禀娘子……昨日因县主呵斥了下官,下官便连夜将四地进献的生辰纲分类入库。因镇海的三十箱最晚到,下官就先把魏博、西川、洛阳三地的入了库,一直忙到今早才顾上镇海的生辰纲。岂料……打开两箱一看,竟全是石头!下官不敢隐瞒,立即禀报了县主……”
西岭月倒也没听出什么蹊跷来,转而又问李成轩:“王爷,你确定交接生辰纲的时候,东西都在吗?”
“都在。”李成轩予以确认,“当时县主和六局的人都在场,是清点完之后才封箱的。”
“也就是说,这三十箱生辰纲从福王府抬出去的时候,还是没有问题的,可进宫放了两天之后,就被人偷走了?”西岭月终于捋顺前因后果。
“是啊月儿妹子,你不是女神探吗?你快想想,这些东西会在哪里?”郭仲霆焦急催促。
西岭月自然不能确定,但也汇集了几个疑点,逐一查问:“这批生辰纲是从哪个宫门入宫的?都经过何处?”
杜尚功不敢怠慢,连忙回道:“是从建福门入宫,直接就进了尚功局司珍司,有二百神策军护卫做证。”
“进了司珍司之后呢?一直在偏殿停放着?”
“是……”钱司珍不敢有半分隐瞒,“前三批生辰纲也在偏殿停放。但不知为何,偏偏是镇海的被盗了。”
西岭月沉吟片刻:“带我去偏殿看看。”
李成轩也正有此意,几人遂一同前往司珍司偏殿。
偏殿门外一共上了三道锁,就连窗户也锁上了,可见这里暂存珍玩已成惯例。几人耐心等钱司珍将偏殿打开,踏步入内,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并不大,边角处只有几张桌案,放着三三两两的珠翠摆件,应是尚未入库的散货。除此之外,正中央是一大片空地,一览无余。
西岭月指着那片空地:“四批生辰纲全在这儿放着?”
“是。”钱司珍如实回道。
“上百个箱子,这里放得下?”西岭月有些怀疑。
“箱子全摞在了一起,勉强够放。”
去过镇海之后,西岭月对“密室”很敏感,一听这案子,第一反应便是这屋子里有密室,有人潜伏其中伺机盗取生辰纲。虽然她还没想明白,封条未揭,东西是怎么被盗走的。
她转头看向李成轩:“王爷,您是机括高手,来瞧瞧这里有没有暗道、密室之类的。”
李成轩明白她的意思,转头看向秦瑟:“把你头上的珠花给我。”
秦瑟不明所以,但也照做。李成轩拆开珠花,将其中最硕大的一颗东珠递给了西岭月。
后者立即会意,接过珠子丢在地上,就像她当初确定李衡屋中的密室的位置一样。
李成轩也未多话,开始查看屋内的匾额、墙壁、案台、窗户……甚至屋里仅有的几个摆件也不放过。
其余几人都不懂如何勘探密室,就瞧见他两人在偏殿里忙碌着,煞有默契的样子。秦瑟低声询问郭仲霆:“在镇海,王爷也是这样查案的?”
“是啊,他和月儿妹子很默契,肯定能找到线索。”
秦瑟便不再多问。
几人这般静静地等着,直到李成轩停下动作,笃定地道:“我没发现任何机括。”
西岭月也靠在墙壁上叹气:“我也没发现密室。”
几人听后,表情都很失望。
然而西岭月突然又笑出声来:“既然没有密室,事情就简单了,王爷你说是不是?”
李成轩会心一笑,并不言语。
郭仲霆脾气最急,忙道:“啊呀,你们别卖关子了,快说啊!”
西岭月再次看向钱司珍,不急不缓地问她:“你方才说,镇海这批生辰纲是最晚清算的?”
钱司珍点了点头:“是,昨夜勉强把其他三批清算完入库,这一批今早才开始清算。”
西岭月故意“咦”了一声:“可这偏殿明明只有一个门啊,又这么小。”
钱司珍猛然领悟她话中之意,脸色瞬间煞白。
郭仲霆听后也反应过来:“是啊,偏殿只有这一个门!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四批生辰纲总计上百个箱子,这偏殿勉强够放下。而镇海的生辰纲最晚到,一定是停放在最外头,最靠近殿门。钱司珍若要把四批生辰纲从偏殿搬到库房,只有这一个门,她应该先把镇海的搬出来入库才对,怎么会最后才入库?”西岭月挑眉看向钱司珍。
秦瑟恍然大悟,厉声质问:“钱司珍,是不是你做了手脚?”
“没有没有!”钱司珍急忙回道,“下官……下官是把所有生辰纲一并搬出来,再一一入库的。”
“哦?也即是说,所有生辰纲在入库之前,已经不在偏殿存放,而是被你搬到了庭院中?”西岭月咄咄逼问。
“是……没错。”钱司珍嗫嚅着回道。
“你好大的胆子!”秦瑟骤然发怒,“这四批生辰纲何等贵重,你锁在偏殿已是疏忽,竟然还敢搬到庭院里?我问你,搬运过程中若是被人做了手脚,你怎么办?”
钱司珍此刻吓得瑟瑟发抖,除了告饶已说不出话来。
这番说辞西岭月根本不信,对秦瑟叹道:“县主你也太单纯了,钱司珍这么说,你就相信了?她作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女官,怎么可能把这么贵重的东西全部放到庭院里,然后连夜入库?这黑灯瞎火的。”
秦瑟神色一怔:“你是说……她没有这么做?”
“县主,下官冤枉!”钱司珍立即辩解,“下官的确是把箱子全搬到了庭院里,昨夜司珍司的全体宫人随下官一起搬运入库,都可以做证!”她一脸委屈之色,“下官的确有失职之罪、疏忽之错,但绝不会监守自盗啊!”
秦瑟听了她的剖白,不知该信谁的话才好。
杜尚功也替下属说话:“是啊县主,此事钱司珍不可能说谎,那么多人一起搬运入库,做不了伪证。”
西岭月闻言嗤笑一声:“的确做不了伪证。但请钱司珍告诉我们,你为何要这么做?这不是很反常吗?我相信司珍司那么多人手,昨夜一定也有人提出异议。”
钱司珍一时语塞,咬着下唇没有回话。
“怎么,说不出来了?我替你说吧。”西岭月双手抱臂靠在窗棂上,犀利地指出,“你是故意拖延时间不入库的。因为你知道镇海的生辰纲已经被人偷梁换柱,一旦开箱入库,事情就瞒不住了。于是你能拖一天是一天,日子拖得越久,事发后疑点就越多,越不容易追查。而昨日县主询问入库的进展,你见瞒不下去了,只能听从吩咐连夜入库。为了让事情晚一点败露,你不惜犯下大错,命人把所有生辰纲搬到院子里,专程把镇海的箱子放到最后清算入库,就是为了替你的同伙再拖延一个晚上。”
这一番话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令人不得不相信。
杜尚功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拽住秦瑟的衣裙,跪下表态:“县主,此事下官毫不知情啊!”
李成轩方才一直未曾发言,直到此时才沉声命道:“来人,把杜尚功、钱司珍拖下去问话,封锁尚功局,所有人接受盘查!”
他此话一出,也不知从何处突然跳出一队神策军,迅速上前将杜尚功和钱司珍扣押。
杜尚功哭着喊道:“县主救我,县主!”
钱司珍则一直不开口,低着头任由神策军将她押走。
秦瑟气得满面通红,不忍地闭上双眼,竟然垂下两行清泪:“杜尚功和钱司珍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她们……太让太后殿下失望了!”
屋内皆是一片沉默,唯有西岭月撇了撇嘴:“这有什么稀奇,越是老人胆子越大。我原本还觉得奇怪,这些生辰纲都是宫里登记在册的,即便偷了也卖不出去,还有被杀头的风险,贼人为何要偷呢?如今我才明白,原来是自己人做的,她们只需改一改司珍司的记录,这批珍玩就不是贡品了,等过个三年五载风头过去,她们就可以拿出去卖了!”
“可是东西丢了,渎职之罪是免不了的,轻则监禁、重则杀头,她们难道不害怕?”秦瑟还是无法理解。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嘛!”郭仲霆倒是机灵了一回。
李成轩则沉吟片刻,说道:“既然钱司珍故意拖延时间,足以证明这些珍玩还藏在宫里,当务之急是搜宫。”
“搜宫?!”秦瑟不同意,“一旦搜宫,事情就闹大了……如今太后还不知道。”
“不能让母后知道,她性子敏感,若得知生辰纲丢失,定会胡思乱想。”李成轩蹙眉,沉声说道,“但宫里一定要搜,这不单单是价值百万贯的生辰纲,钱司珍的同伙藏在宫中,后患无穷。”
“既然不能让外祖母知道,那要如何搜宫啊?况且咱们也没这个权力啊。”郭仲霆说出关键问题。
秦瑟也很犹豫:“我只怕此事瞒不住。”
“瞒不住也要瞒,能瞒多久是多久。”李成轩当机立断,“至于搜宫,要找个别的理由。”
“什么理由?”众人异口同声。
“那就要看郭贵妃了。”李成轩俊目微眯,看向秦瑟,“此事瞒不住她,你去将实情相告,请她尽快下旨搜宫。”
[1]秋日登洪府滕王阁饯别序:即《滕王阁序》的全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