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孩子和凤凰与魔毯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01 一个蛋

这整个事情都是从11月5日快到的那一天开始的。当时有一个人,我想是罗伯特吧——忽然不放心起来,怕准备在盖伊·福克斯日盖伊·福克斯日在11月5日,是庆祝1605年火药阴谋事件的主谋盖伊·福克斯被捕的纪念日,后来成了英国的一个节日。燃放的焰火会有质量问题。

“这些烟火卖得太便宜了,”不管这个人是谁,他说,可我想这就是罗伯特,“万一节日晚上它们放不起来呢?普罗泽家那些孩子可就要有话柄来取笑我们了。”

“这些焰火买来可是没有问题的,”简说,“我知道它们没问题,因为店里的人说,它们值三重的价钱呢……”

“我断定三重这个字眼不合语法,说三倍才对,”姐姐安西娅说。

“根本不是语法问题,”大哥西里尔说,“用了个错误字眼儿不是语法问题,你别太聪明了。”

安西娅于是费尽心思要找句话来顶他,可这时她想起,这是个阴雨连绵的日子,两个男孩坐在电车顶上去伦敦市中心观光,一来一回够窝心的。这本来是件好事,因为有整整六天,他们放学回家时,进门一次也没有忘记过在门毯上先擦干净鞋子,妈妈于是让他们去伦敦市中心观光,把这作为对他们的奖赏。

安西娅这么一想,也就不再说什么了,只是说了一声:“你自己才别太聪明,松鼠。”她又说:“烟火看上去没问题,你们今天坐电车还剩下来八个便士,再可以买点什么。八个便士可以买个非常好的旋转烟火。”

“我想也是,”西里尔冷冰冰地说,“可那八个便士不是你的,用不着你操心……”

“听我说,”罗伯特打断他们的话,“我们现在还是好好谈谈烟火的事吧。我们可不要让隔壁那些孩子取笑我们。他们自以为了不起,因为他们星期日总穿上红色毛绒衣服,别人都比不上他们。”

“我才不要穿这种毛绒衣服呢,它是那么……除非我是苏格兰的玛丽女王,穿着黑的去给斩首苏格兰的玛丽女王(1542-1587)被迫逊位后,逃到英格兰,因图谋暗杀英格兰女王,被斩首。, ”安西娅嗤之以鼻地说。

罗伯特仍旧钉住他的想法不放。罗伯特的一大特点就是有什么想法总是牢牢钉住不放。

“我认为我们该把我们的烟火放放看,”他说。

“你这个小笨蛋,”西里尔说,“烟火就像邮票,用一次就完了。”

“你认为广告上‘卡特氏经过试验的种子’是什么意思?”

大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接着西里尔用一个指头碰碰脑门,摇摇头。

“你这里有点儿小毛病,”他说,“我一直就为可怜的罗伯特担心这件事。你知道,你那么聪明,代数总是第一名……我得说……”

“别说了,”罗伯特生气地说。“你还不明白?把种子全部用上,这就不叫试验。你只要拿出几颗用上,如果它们成长了,你就可以断定其他的都会成长……这叫什么来着?……爸爸跟我说过——这叫‘取样’。你不认为我们应该在烟火中‘取样’吗?我们只要闭上眼睛从每种烟火中拿出一个,然后放放看。”“可外面雨下得太大了,”简说。

“还用你说,早知道了,”罗伯特回答说。这时候没有一个孩子脾气是好的。“我们不用到外面去放,可以把桌子往后一挪,在旧茶杯碟子上放。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可认为我们该想个真正有效的办法,不能光希望我们的烟火会让隔壁普罗泽家那些孩子大吃一惊——我们应该有把握。”

“这倒是个好主意,”西里尔马上赞成说。

于是桌子给搬到了后面。这一来,露出了地毯上那个难看极了的窟窿,它本来靠近窗口,后来把地毯转了个身。安西娅踮起脚尖悄悄地出去,趁厨娘不注意,拿来了茶杯碟子,就放在那个窟窿上面。

接着把所有的烟火放在桌子上,四个孩子个个闭紧眼睛,伸出手去抓一个。罗伯特抓到一个彩色爆竹,西里尔和安西娅各抓到一个焰火筒,可是简的小胖手抓到了全部焰火中最好的东西,那个价值两先令的跳偶匣,几个人中至少有一个说了话——我就不说出来这一个是谁了,因为他过后就懊悔说了这话——他说简是存心这么干的。这一来弄得大家都不高兴。最糟糕的是,这四个孩子最恨偷偷摸摸,鬼鬼祟祟,但他们又有一条法律,跟米堤亚人和波斯人的法律同样不可改变,就是必须遵守掷钱币,或者抽签,或者任何其他办法决胜负的结果,也不管你怎么不喜欢这个结果。

“我不是存心的,”简都要哭出来了,“我无所谓,我再抓一次好了……”

“你很清楚你不能再抓一次,”西里尔苦恼地说,“事情都定了。这是米堤亚人和波斯人的法律。你做了就得遵守,我们运气不好也一样。别放在心上。5号以前还有你的零花钱。反正我们最后放那跳偶匣就是了,尽可能充分欣赏它。”

于是燃放了彩色爆竹和焰火筒,它们都值那个价,可等到放跳偶匣的时候,它却在碟子上无声无息,像西里尔说的,在嘲笑大家。他们试图用纸点着它,他们试图用火柴点着它,他们试图用爸爸挂在门厅里那件第二好的大衣口袋里的耐风火柴点着它。后来安西娅溜到楼梯底下放扫帚畚箕的小柜子那里去,那里还放着像松树林子那样香喷喷的松枝,放着旧报纸、蜂蜡、松脂,放着擦铜器和家具的黏糊糊的可怕黑抹布,还放着点灯用的火油。她拿回来一瓶东西。这瓶子原来是盛红加仑子果冻的,价值七个半便士,不过果冻早吃没了,这会儿安西娅用这瓶子装满了火油,进来就把火油斟到碟子上去。正好这时候西里尔在用第二十三根火柴去点那跳偶匣。跳偶匣还是点不着,可火油就完全不同了,一碰到火就着,一道火焰一下子升起来,烧了西里尔的眉毛,还向所有四个孩子的脸上烧去。他们连忙各自向后跳,有多远退多远,退到了墙边,可那道火焰从地板一直升到天花板。

“哎呀,”西里尔激动地叫道,“这一回你闯祸了,安西娅。”

火焰在天花板下面蔓延,就像赖德·哈格德先生哈格德(1856-1925),英国小说家,他最有名的小说是非洲冒险小说《所罗门王的宝藏》。讲的阿伦·夸特曼的惊险小说里那朵火玫瑰。罗伯特和西里尔看到事不宜迟,马上把地毯的边翻起来,用脚踢着它盖到那碟子上面去。这样,火焰总算给盖住,不见了,只留下浓烟和可怕的气味,跟烟火旋得太低时发出来的那种气味一样。现在大家都赶上来抢救,那火油烧起来的火如今燃得只剩下一卷踩得一塌糊涂的地毯,可他们的脚下忽然又响起很响的噼啪一声,把这几名业余救火队员吓了一大跳。又是噼啪一声——地毯抖动得像它里面裹住了一只猫似的。原来跳偶匣终于点着了,它在地毯里面拼命要迸发出来。

罗伯特像一个人在做唯一能做的事那样向窗口冲去,打开了它。安西娅尖叫,简嚎啕大哭,西里尔把桌子翻过来压在地毯鼓起来的地方。可是烟火继续放,甚至压在桌子底下还乒乒乓乓爆炸。

紧接着,妈妈听到安西娅的哇哇叫声,冲了进来,很快就把烟火扑灭,一片寂静,几个孩子站在那里你看我的黑脸,我看你的黑脸,用他们的眼角去看妈妈那张煞白的脸。

儿童室地毯给毁了,大家并不十分惊讶,也没有人真正奇怪:这场灾祸的直接结果就是到床上去。人人说条条道路通罗马,这句话可能是真的,不过我小时候就十分肯定,有许多路通到床,在那里结束——也许你们也这么想。

剩下来的所有烟火都给没收了,爸爸自己到后花园去把它们统统给放掉。妈妈很不以为然,不过爸爸说:“那你还有什么别的办法能处理掉它们呢,我亲爱的?”

瞧,爸爸忘了孩子们丢了脸,也忘了他们的卧室窗子又对着后花园。这一来,孩子们全都美美地看到了焰火,也很佩服爸爸放焰火的高超本领。

到第二天,一切都被忘记了,也被原谅了,只是儿童室得大大洗刷一番(就跟大扫除那样),天花板也得重新粉刷。

妈妈出去了一趟。第二天,就在下午吃茶点时,一个人送来了一捆卷起来的地毯,爸爸付了钱给他。

妈妈说:“如果地毯有毛病,你知道,我希望你换一条。”

那人答道:“地毯一根线也没脱落,太太。生意是生意,如果有一根线脱落,那我太抱歉了,包退货还钱。太太们我们还对付得了吗,对不对,先生?”他向爸爸眨眨眼睛,走了。

接着地毯给搬进儿童室,一点儿不假,摊开来上面一个窟窿眼儿也没有。

不过摊到最后,有一样硬邦邦的东西很响地从还卷着一点儿的地毯里落下来,顺着儿童室的地板滚。所有的孩子抢着去抓它,是西里尔把它抓到了。他拿着它到煤气灯那里去仔细看。它像个蛋,很黄很亮,半透明,里面有一种奇怪的光,把蛋转来转去它会变化。像是蛋里有个淡淡的火球蛋黄,透过蛋壳能依稀看出来。

“我可以把它留着吗,妈妈?”西里尔问道。妈妈当然说不可以,他们必须把它拿回去还给送地毯来的人,因为她只付了地毯的钱,可没付那个里面有火球蛋黄的蛋的钱。

于是她告诉他们那家店在哪里。它原来在肯蒂什镇路,离那家叫“公牛门”的旅馆不远。这是一家闷气的小店,那个人正在店门口人行道上滑头地整理家具,尽量不让破损部分显露出来。他一看到孩子们就认出来了,不让他们有机会开口,马上说了起来。

“不行,”他大声叫道,“我不会收回地毯,你们别在这儿烦人了。生意是生意,这桩地毯买卖已经了结了。”

“我们不要你收回地毯,”西里尔说,“可我们在它里面找到样东西。”

“那一定是在你们那里弄进去的,”那人马上生气地说,“因为我卖出去的时候里面什么也不会有。它干干净净的。”

“我没说它不干净,”西里尔说,“不过……”

“噢,如果是蛀虫,”那人说,“用硼砂是很容易除掉的。不过我希望只是偶尔一只。我跟你们说过了,这地毯是干干净净的。它离开我手的时候没有蛀虫——就像不会有一个蛋。”

“可正好是这么回事,”简打断他的话说,“正好是一个蛋。”

那人冲到孩子们面前,顿顿脚。

“你们走吧,我说!”他叫道,“要不我就叫警察了。你们来这儿,硬说在我卖出的东西里找到什么,让别的顾客听到了还了得。好了,走吧,趁我没在你们的耳朵里塞只跳蚤再把你们赶走。哼!警察……”

孩子们逃走了。他们想,他们的爸爸也想,他们没有别的办法。妈妈还有她的想法。不过爸爸说,他们可以把蛋留着。

“那人肯定不知道,他把地毯送来的时候蛋就在地毯里面,”他说,“他知道的不比你们妈妈更多,我们对这个蛋跟他一样有权处置。”

这个蛋于是就放在壁炉台上,让昏暗的儿童室生色不少。说儿童室昏暗,因为它是个底层房间,窗子望出去是一块石头地,上面有一个水泥熟料堆的假山对着窗子。假山上什么也不长,除了耐阴虎耳草和蜗牛。

在房产商的单子里,这个房间被说成是“底层方便的早餐室”,它连白天也很暗,到傍晚倒也无所谓了,因为这时候煤气灯点亮。不过也是在这傍晚时分,那些蟑螂太爱交际了,常常从壁炉两边低矮的柜子里它们的家中出来,要跟孩子们交朋友。至少我想它们是要和孩子们交朋友,不过孩子们不要跟它们交朋友。

11月5日那天晚上,爸爸和妈妈上戏院去了。孩子们很不快活,因为隔壁普罗泽家那些孩子有许多焰火放,可他们呢——一个也没有。

甚至不许他们在花园里生火堆。

“对不起,不可以再玩火了。”他们求过爸爸,爸爸的回答就这句话。

等到小宝宝给放到他的床上,孩子们围住儿童室的炉火愁眉苦脸地坐着。

“我烦死了,”罗伯特说。

“让我们谈谈沙仙吧,”安西娅说,她一向要让谈话快活起来。

有什么意思?”西里尔说,“我要的是来点儿什么新鲜事。晚上不让出去是最闷人的了。家庭作业做完以后,简直无事可干。”

简做完了她最后一点家庭作业,“啪”的一声把书合上。

“我们还有记得的快乐,”她说,“就想想上一个假期吧。”

上一个假期,的确,那是值得想想的——因为那个假期在乡下过,住在一座位于沙坑和白垩场之间的白房子里,新鲜事情的确发生了。孩子们找到了沙仙,亦称桑米阿德,它让他们希望什么得到什么——他们真是希望什么得到了什么,且不管它没给他们带来过好处什么的。如果你们想知道他们希望要了些什么,他们的希望又是怎么成真的,你们可以在一本叫做《五个孩子和一个怪物》(这怪物就是沙仙)的书中读到。如果你们没有读过这本书,也许我该告诉你们,那第五个孩子是个吃奶娃娃小弟弟,大家叫他小羊羔,因为他最早会说的第一个声音是“咩”。我还要告诉你们,其他几个孩子不特别漂亮,不特别聪明,不特别好。不过总的说来他们不坏,说真格的,他们跟你们差不多。

“我不要想记忆中的快乐,”西里尔说,“我要再发生点儿什么新鲜事情。”

“老实说,我们已经比随便什么人都幸运得多,”

简说。“要知道,没人找到过沙仙。我们该知足了。”

“不过为什么我们不能继续幸运,而不是知足呢?”西里尔问道,“为什么要到此为止呢?”

“也许会有什么新鲜事情发生的,”安西娅安静地说,“你们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我们正好是这种人,事情会发生在我们身上。”

“历史就是那样,”简说,“有些国王一辈子里充满了有趣的事情,而另一些国王一辈子里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只除了生下来,加冕,死了,埋葬掉,有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我想安西娅说得对,”西里尔说,“我觉得我们是这种人,事情会发生在我们身上。我有一种感觉,只要我们推动一下,事情就会在我们身上发生。就是需要点儿什么来推动一下。就这么回事。”

“我真希望学校里教魔法,”简叹了口气,“我相信,只要我们能用点魔法,它就会让什么事情发生。”

“我不知道该怎么开个头?”罗伯特朝房间四周看,可是从褪色的绿帘子、褐色的软百叶帘、棕色的破油地毡上,他什么主意也得不到。连新地毯都没有给他什么灵感,虽然它的图案非常出色,总像要让你想到什么东西。

“我本可以这就开始动手干,”安西娅说,“关于这种做法的事我在书上读到过很多。可是我相信,在《圣经》上这样做是错误的。”

“在《圣经》上,只有要伤害人才是错误的。除了想伤害人,我看不出有什么会是错误的,而我们并不想伤害人,而且,就算我们想伤害人也伤害不了。让我们找来《因戈尔斯比传说》看看吧。那里有关于咒文的事,”西里尔打着哈欠说,“我们也可以玩点儿魔法。让我们做传说中的圣殿骑士吧。他们对魔法很感兴趣。他们常念咒语,或者用羊用鹅施法术。爸爸这么说的。”

“那很好,”罗伯特不客气地说,“你完全可以扮羊,简知道怎么做鹅。”

“我就照《因戈尔斯比传说》上说的办,”安西娅急忙说,“你们把壁炉前面的小炉毯卷起来。”

于是他们在油地毡上追寻奇怪的图案,有小炉毯盖着,油地毡十分干净。他们用罗伯特在学校数学老师写字桌上捞来的粉笔勾画图案。你们当然知道,拿走一支新粉笔是偷,可拿走一支断掉的粉笔,而且只拿一支,那没什么错(我不知道这条规则的道理,也不知道是谁定的)。他们唱起了他们想得出来的所有最忧伤的歌。当然,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于是安西娅说:“我断定魔火是用有香味的木头生起来的,里面再加上魔胶、香精之类的东西。”

“有香味的木头我只知道柏木,”罗伯特说,“我倒真有几个柏木铅笔头。”

于是他们烧铅笔头。当然,依然没有事情发生。

“让我们烧我们用来防伤风的桉叶油吧,”安西娅说。

他们这样做了。气味的确非常浓烈。他们还烧了大柜里的樟脑块。火很亮,冒出可怕的黑烟,这看上去真够像魔法的。可还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接着他们从厨房五斗橱里弄来一些干净茶巾,在粉笔勾画的图案上挥动,唱起了《伯利恒莫拉维亚教会修女赞美诗》。这支歌非常感人,但还是没有事情发生。于是他们挥动得越来越起劲,罗伯特的茶巾碰到了那个金蛋,把它从壁炉台上扫了下来,落到壁炉围栏里面,滚到炉栅底下。

“噢,哎呀!”不止一个声音叫道。

每一个人马上趴下来,朝炉栅底下看,蛋躺在那里,在火烫的火灰上闪亮。

“好在它没打破,”罗伯特说着把手伸到炉栅底下去把蛋捡起来。这蛋才烤了那么一点儿工夫,谁也不会相信它竟这么烫手,罗伯特只好大叫一声“天啊”把它从手里放下来了。它落到炉栅上一根铁棍上,一跳跳到了炉火火红的正中心。

“拿火钳!”安西娅叫道。可是天啊,谁也想不起来火钳放在哪里了。大家都忘了,上回用火钳是从盛雨水的水桶底下夹出小羊羔落了下去的玩具茶壶。因此儿童室的火钳这会儿正在那水桶和垃圾桶之间,而厨娘是怎么也不肯借给他们厨房的火钳的。

“不要紧,”罗伯特说,“我们可以用拨火棍和铲子把它弄出来。”

“噢,住手,”安西娅叫道,“瞧它!瞧!瞧!瞧!我百分之百相信,什么事情就要发生了!”

因为那蛋现在火红,它里面什么东西正在蠕动。紧接着是很轻的“咔嚓”一声,这蛋一分为二,从它里面出来了一只火红的鸟。它在火焰中停了一会儿,当它停在那里时,四个孩子可以看出来,它在他们的眼皮底下越来越大。

所有的嘴都张开了,所有的眼睛都睁圆了。

那鸟在它的火巢中站起来,张开它的翅膀,接着飞了出来,飞到了房间里。它绕着房间飞了一圈一圈又一圈,它所飞过的地方空气变热了。接着它停在壁炉围栏上。孩子们你看我我看你。接下来西里尔向鸟伸出一只手。鸟把头侧到一边,抬起眼睛来看他,就像一只鹦鹉要讲话时你会看到的样子,这就是它当真说出了话来而孩子们并不怎么吃惊的缘故。它说:“小心,我还没有凉下来呢。”

孩子们不吃惊,可是非常非常感兴趣。

他们盯住那鸟看,这鸟也实在值得看。它的羽毛像是金的,个子大小跟矮脚鸡差不多,只是嘴完全不是矮脚鸡那个样子。

“我相信我知道它是什么了,”罗伯特说,“我见过一幅画……”

他赶紧走开,在爸爸书房桌子上把一叠纸急急忙忙翻了一通,正像算术书上说的,得出了“想要的答案”。可等他回到房间里把一张纸拿出来叫道:“我说,你们来看!”大家说:“嘘!”他马上乖乖地一声不响,因为那只鸟正在说话。

“你们当中,是哪一个把蛋放到火里去的?”那鸟在问。

“是他,”三个声音说,三个指头指住了罗伯特。

那鸟向他鞠躬,至少像是鞠躬。

“我谢谢你,我欠了你的恩情,”它用一副高雅的样子说。

孩子们全都又惊讶又好奇地说不出话来——只除了罗伯特。他手里仍旧拿着那张纸,他知道它是谁。他也这么说了。他说:

“我知道你是谁。”

他说着打开那张印着图文的纸给它看,这张纸上端有一幅小图,上面是一只鸟坐在烈火上。

“你是一只凤凰,”罗伯特说,那鸟听了很高兴。

“我的名声长存了两千年,”它说,“请让我看看我的图像。”

它看着罗伯特蹲下来摊开在壁炉围栏里的那张纸,说:

“这还不太像……这些字说些什么?”它指着印刷的字问道。

“噢,那全是无聊的话,你知道,不是讲你的,”西里尔不知不觉很尊敬地说。“不过在很多书上都说到你……”

“有图像吗?”凤凰问道。

“这倒没有,”西里尔说,“说实在的,除了这一幅,我想我没见过你的图像,不过如果你高兴,我可以给你读点讲你的东西。”

凤凰点点头,西里尔于是走开,拿来了一部旧版的《大百科全书》第10卷,在246页上他找到了这么一段话:

“凤凰——在鸟类学中,是古代传说中的鸟。”

“古代这说法很正确,”凤凰说,“不过传说中的……我是这个样子吗?”

大家摇摇头。西里尔念下去:

“古代人说这种鸟只有一只。”

“这话说得再对没有了,”凤凰说。

“他们说它的大小如同老鹰。”

“老鹰有大有小,”凤凰说,“这话说得一点不好。”

所有的孩子都跪在壁炉前的大地毯上,要尽量靠近凤凰。

“你们要把你们的脑袋都烧热了,”它说,“小心,我现在差不多凉了。”它簌簌地扑动金色的翅膀,从围栏飞到了桌子上。因为它差不多凉下来了,因此它落到桌布上的时候,只有很淡薄的一点儿烧焦气味。

“只烧焦了一丁点儿,”凤凰抱歉地说,“洗的时候会看出来。请继续往下念。”

孩子们围住了桌子。

“……大小如同老鹰,”西里尔念下去,“它的头顶耸起一撮美丽的羽毛,它的颈部蒙着金色的羽毛,它身体的其他部分是紫色的,只有尾巴是白的,眼睛像星星一样闪光。他们说它在荒漠中生活约五百年,等到老了,它自己把香木和香胶堆起来,用它挥动翅膀发出的火花生起了火,烧掉了自己,然后从它的灰烬中出来一条小虫,这小虫到时候又变成一只凤凰。腓尼基人于是给它在英文里,凤凰是phoenix,腓尼基是phoenicia,两字同源。这句没说完的话是:“腓尼基人于是给它起名为腓尼基。”……”

“别管他们给什么,”凤凰不高兴地竖起它的金羽毛说。“他们从来不给什么,他们一直是什么也不给的人。这本书应该销毁掉。它说得再准确不过了。我身体的其他部分从来不是紫色的,至于我的尾巴……好,我就问你们一句,它白的吗?”

它转动身子,庄重地向孩子们显示它金色的尾巴。

“不,不是,”所有的孩子说。

“不是的,它从来不是白的,”凤凰说,“至于什么小虫,那只是下流的诽谤。凤凰有一个蛋,跟所有可敬的鸟类一样。它堆起了香木——这一部分倒说得对——它生下它的蛋,它燃烧了自己,它在蛋里睡觉,在蛋里醒来,然后从蛋里出来,重新生活,永远这样周而复始。我没法告诉你们这让我多么厌倦——这样一种不得安宁的存在。”

“可你这个蛋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呢?”安西娅问道。

“啊,这是我生命的秘密,”凤凰说,“我不能把这话告诉任何一个不真正同情我的人。我一直是一只被误解的鸟。你们从他们讲什么小虫之类的话就可以明白这一点。我可以告诉你,”它用真像星星似的眼睛看着罗伯特说下去。“是把我放到了火上……”

罗伯特看上去很尴尬。

“不过我们其他人也用香木和香胶生起了火,”西里尔说。

“而且……我把你放到火上只是一个偶然事故,”

罗伯特说,他把事实说出来有点儿困难,因为他不知道凤凰会怎么看。可它用最没有想到的态度看待这件事。

“你这样老实承认,”它说,“也就打消我最后的顾虑了。我这就把我的故事告诉你们。”

“你不会消失或者忽然怎么样吧?”安西娅着急地问道。

“为什么?”凤凰耸起它的金羽毛,“你要我留在这儿?”

“噢,是的,”所有的人用不容怀疑的真诚口气说。

“为什么?”凤凰再问一遍,谦逊地看着桌布。

“因为,”所有的人同时说,但一下子停了口,只有简过了一会儿接下去说:“你是我们见到过的东西中最美丽的。”

“你是一个懂事的孩子,”凤凰说,“我不会消失或者忽然怎么样。我要把我的故事告诉你们。我像你们那本书说的,曾经在荒漠中生活了许多许多千年,那是一个广袤的静悄悄的地方,也没有什么真正的好朋友,我对我枯燥单调的存在变得十分厌烦。不过我养成了每五百年下一次蛋和自焚一次的习惯……你们知道,改掉一个习惯是多么的困难。”

“是的,”西里尔说,“简常常咬她的指甲。”

“可我改掉了,”简十分委屈地说,“你知道我改掉了。”

“直到他们在指甲上放上苦芦荟叶汁,”西里尔说。

“我怀疑,”凤凰严肃地说,“即使是苦芦荟叶汁……再说芦荟也有它自己的坏习惯,在它没法治好别人的毛病时最好治治自己的;我指的是试试看在漫长的一个世纪里才开花一次……回过头来说,即使是苦芦荟叶汁,我怀疑它是不是能治好。不过我给治好了。有一天早晨我从一个狂热的梦中醒来——已经临近我去生那累人的火堆和在那上面下那乏味的蛋的时间——我看见两个人,一个男的一个女的。他们正坐在一条地毯上……我彬彬有礼地上前和他们搭讪,他们给我讲了他们的故事。这个故事我们还没有听说过,我现在先来讲它。原来他们是王子和公主,他们父母的故事我想你们一定很爱听。那公主的母亲小时候碰巧听到某一个巫师的故事,那故事我想你们一定也很有兴趣。那个巫师……”

“噢,请不要讲下去了,”安西娅说,“所有这些故事的开头我全听不明白,你好像故事的开头越讲越多。就请你告诉我们你自己的故事吧。我们真正要听的就是这个故事。”

“好吧,”凤凰听了她的话看来很得意,说道:“那七十个长故事就先搁下不谈(不过当时我不得不把它们一个个都听完——当然,在荒漠时间有的是),那位王子和那位公主是那么相爱,他们不想再要别人,于是那个巫师——别担心,我不讲他的故事——那个巫师给了他们一条魔毯(你们听说过魔毯吗?),他们刚坐上去叫它带他们远离其他人——魔毯就带他们到这荒漠中来了。既然他们要留在这里,自然也就用不着这条魔毯,于是他们把魔毯给了我。这实在是一生难逢的机会!”

“我看不出你要一条魔毯干什么,”简说,“既然你有那对可爱的翅膀。”

“这对翅膀很漂亮,对吗?”凤凰笑着把它张开来说,“可我还是请王子把这条魔毯送给我,我在它上面生下了我的蛋。然后我对魔毯说:‘好了,我了不起的魔毯,你显显你的法力吧。请把这个蛋带到一个地方去,在那里两千年内它不会孵化,但时候一到,有人会用香木和香胶生起火堆,把这蛋放到火里孵化。’你们瞧,一切完全像我所说的那样实现了。当时我话一出口,蛋和魔毯不见了。相爱的王子和公主帮助我生起了火堆,让我最后的时候得到安慰。我焚烧了自己,然后一无所知,直到我在那圣坛上醒过来。”

它用爪子指住壁炉炉栅。

“可是那魔毯,”罗伯特说,“那能把你带到你要去的任何地方的魔毯呢?它怎么啦?”

“噢,那个呀?”凤凰随随便便地说,“我得说,这就是那条魔毯。我清清楚楚记得它的花纹。”

它说时指住地板,那上面铺着妈妈从肯蒂什镇路花了二十二先令九便士买回来的地毯。

我在这时候,听到了爸爸用钥匙开门的声音。

噢,”西里尔悄悄地说,“这一回我们要给抓住不在床上了!”

“那就希望你们在那里吧,”凤凰也很急地悄悄说,“再希望那地毯回到它原来的地方。”

说到做到。这自然让人有点儿头晕,还有点儿让人上气不接下气,可是等到一切平静下来,孩子们已经在床上,灯也熄了。

他们听到黑暗中传来凤凰的声音。

“我睡在你们窗帘上的窗檐上面,”它说,“请不要对你们的亲人提起我。”

“提也没用,”罗伯特说,“我们的话他们永远不会相信。你们听我说,”他透过半开着的房门对女孩们说,“谈谈这次发生的事情吧。我们从魔毯和凤凰那里应该可以得到一点儿乐趣了。”

“真的,”女孩们在床上说。

“孩子们,”爸爸在楼梯上说,“马上睡觉。这么晚了还说话,这是怎么回事?”

这句问话自然不会有回答,可是在被单底下,西里尔轻轻说了一句。

“什么意思?”他说,“你不知道我们是什么意思。我什么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可我们得到了一条魔毯一只凤凰,”罗伯特说。

“要是爸爸进来看到你说话,你还会得到点儿别的什么,”西里尔说,“闭嘴吧,我跟你说。”

罗伯特闭了嘴。可他和你们一样知道,那魔毯和那凤凰的冒险事情仅仅是开始。

爸爸和妈妈一点也没想到,他们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常常是这样的,即使屋里没有魔毯或者凤凰。

第二天早晨……不过我断定,你们情愿等到下一章再听到那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