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鼻屎君的爱情
原谅别人,也是放过自己,如果那时心中依然还有不舍,再次相爱又何妨?
——题记
我有一个高中同学好友群,群名叫“我们都是刚交的朋友”——这么纯洁的名字大家可千万别想歪了!就刚才,出差一个月的二浩在群里发话了:哥今晚回长沙!有没有人来高铁站给我接风洗尘?
大约过去半分钟,群里一片死寂,果然都是刚交的朋友,很羞涩呢!于是技术宅外加程序员的二浩只好扔大招了:之前不是嚷嚷着电脑有问题吗?不需要哥看看吗?
一石惊起千层浪,群里沸腾了,大家纷纷冒泡,其中以茄子最为激动:哥昨天在打“英雄联盟”时电脑冒烟了,请问大师还有救吗?
二浩:“键盘跟鼠标还有救,其他的,准备几千块换一台吧。”
茄子:“滚!”
我吱声了:“我电脑最近有点慢,大师求解。”
二浩:“客官,系统重装是一顿晚饭,您只需再加一顿夜宵,就能享受正版Windows和Office服务。”
我:“滚!给你下碗面,来不来!”
二浩:“来来来,有吃就来!”
相信大家猜到了,这次要讲的朋友就是二浩,我的高中同学兼好哥们。
二浩这人有三个特点,第一个就是莽撞。
跟茄子那种关键时刻泄气不同,他是讲话不过脑子。比如高中那会儿,一女学霸对他有意思,主动找他聊天,几个好友都在场。我们为了下星期考试能作弊都在讨好学霸,学霸十分飘飘然:“哎呀过奖啦,我成绩也不算好啦。”
二浩这时特诚恳地来了一句:“大姐你就别谦虚啦!就你这种长相成绩不好都不行!将来混社会了可怎么办?”
学霸伤心地捧着七零八落的少女心红着眼睛跑走了。偏偏她还是专收作业的学习委员,后来整整一个月我们那群学渣的日子都异常凄惨。他当时有两个外号,一个叫大鼻屎(这个之后再说),一个就叫异性绝缘体。
偏偏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口头禅是:女人真可怕!
大家围在一起聊天,只要一说到泡妞,他准打瞌睡。
二浩的第二个特点是抠!
有多抠,说个事大家就明白了。上学时,有次我们逃课被班主任抓个正着,叫到办公室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班主任骂累了,痛心疾首地转身去拿杯子喝水,说时迟那时快,二浩一猫腰,一伸手,就把藏在袖口的MP3的充电插头插进了墙角的插座上。大家别误会,他可不是为了玩刺激,他就是为了蹭电——这是怎样一种抠门的精神啊!
那么他抠出来的钱用来干吗呢?没什么悬念,就是玩网游。我读高中那会儿是网游的鼎盛时期,一度风靡,不少学生被荼毒,后来网吧就禁止未成年进入了。我们没有身份证,只能去一家黑网吧。
黑网吧老板是一个技术宅大叔,在自家客厅摆上十几台电脑,专做熟客生意。而他的“熟客”绝大部分都是他女儿拉来的同学,这里就不得不说一下网吧大叔的神奇女儿了,她姓赖名可,于是大家都叫她耐克。
那会儿耐克才读初三,长得漂亮,人又机灵,嘴巴还甜,一口一个哥哥,叫得我们飘飘然,心甘情愿买他家三块钱一瓶的冰镇可乐,心甘情愿地一边打游戏一边抽空帮她改作业。
唯一讨厌耐克的估计只有二浩了。二浩是那种不能一心两用的人,耐克的频频骚扰让二浩经常操作失误坑队友然后挨骂。两人为此频繁吵架,内容大同小异,二浩说我是来你家上网的不是来当家教的!耐克说哎呀哥哥你帮我一下会死呀!二浩说我又不是你男朋友我干吗要帮你啊神经病!耐克脸唰一下红了尖叫一声“臭流氓”跑进了闺房。二浩瞬间感到世界清静了,继续埋头打游戏。我们几个却咬牙切齿——少了能调戏的姑娘这游戏玩得还有个什么乐趣?
高二暑假,有一次我们打算在大叔家上通宵。傍晚刚过,就闪电雷鸣下起暴雨,二浩往窗外一看,大惊失色,丢掉鼠标推着他的老式自行车就往外跑,我们在楼上喊:“干吗呢?”
二浩头也不回:“忘记收衣服啦!”
后来雨越下越大,街道上蓄满半米高的水,眼看又是发洪灾的苗头。二浩家到耐克家要过一条河,每年下大雨那条河都会涨水,漫过石桥,异常凶险。大家纷纷猜测二浩是不是被河水冲走了,虽然也不指望他创造什么社会价值,但就这么死了还是怪可惜的,今后打游戏都没人垫底了。
我们心情忐忑,一直玩到深夜十点,他才推着自行车出现了。自行车后座上还坐着一个光着脚丫的长发姑娘,正是耐克。两人被雨淋成落汤鸡却有说有笑,准确说是耐克笑靥如花,二浩一脸“好麻烦啊我为什么要干这种蠢事”的表情。别说,那一幕还真有点青春偶像剧的感觉。
再来说说二浩的第三个特点。
这次是视觉上的,他的左边鼻翼上长着一颗超级大的黑痣。
有多大?周星驰的电影《食神》里的撒尿牛丸有印象吧,就有那么大,像一颗巨大的黑色鼻屎。高中那会儿他才有了第二个外号:大鼻屎。
不少人都劝他去做个切除手术,可偏偏这人晕血。高三那年做体检,他连验血都怕,班主任恨铁不成钢,叫我们几个好朋友把他五花大绑地架过去,医生刚一针扎在他食指上,他就嗷嗷叫地晕过去。从上午睡到下午,在医务室醒来的第一句话是:我不要死!我还有三百块没花完呢!
大家一听喜出望外:“有钱花不完早说嘛,咱乐意效劳。”
当晚大家就逼他请吃夜宵,二浩掏钱时表情像割肉一样痛。饭桌上,茄子问起了二浩去年暑假那件事。
二浩不情不愿地解释,那天其实是黑网吧大叔有急事回老家了,大叔很信任二浩,特意给了他钥匙,让他找朋友来自家玩通宵,就是怕闺女一个人在家不敢睡。结果二浩一见下大雨,想到耐克还在老师家补课,怕她一个人回家被河水冲走,忙骑自行车去接了。
二浩假装随意地讲着,脸上却头一次出现了细腻又温存的红晕。大家暧昧又默契地笑了笑,心照不宣。
高中毕业后,我跟二浩混得最差。我读了一年大专就辍学了,本事没有,脾气又臭,不肯回家,在长沙漂着。二浩家里条件不好,成绩也不好,干脆没上大学,直接去北大青鸟学IT。
后来我们两个就住一块了,当时还有一个朋友,三个大老爷们挤在一个月租两百多的毛坯房里。我跟朋友每天出去找工作,碰一鼻子灰,他则提着手提去学校培训,晚上三人一边吃三块钱一碗的蛋炒饭一边联机打魔兽,面对迷茫的未来苦中作乐。
两年后,我正式成为一个以码字为生的作者,二浩在培训学校毕业,耐克姑娘也高中毕业,去了星沙的卫校学护士。二浩在长沙找了份工作,第一个月工资一千五百块,他很激动地跑来找我,我以为他要请我吃饭呢,结果却是问我借钱。他找我凑满两千块,去医院把那颗大鼻屎给割掉了。
其实这个手术他半年前就咨询过,医生建议他别做,说那颗痣深入了皮下组织,连接着血管,做不好会有危险。加之二浩又晕血,大家觉得他铁定放弃了。
谁也没想到,某天他照常下班回家,我一开门,发现那颗黑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被包扎的严严实实的鼻头。
二浩乐呵呵地解释:“我找算命先生算过,这东西会影响我的事业,阻碍我发财!”说完他就晕了过去。
一个月后,二浩手术恢复得不错,拆掉线,只留下一个小疤痕。他非常满意,整个人都精神焕发。
也是那之后,他又开始跟耐克来往了。
每个星期,耐克都会从星沙坐车来市内,二浩十分大方,又请吃饭,又请K歌,每次都会叫上我,我感动到不行,心想这些年被他抠的钱终于蹭回来了。有次KTV,二浩跟耐克合唱了一首《今天我要嫁给你》,我无意发现两人唱歌时手牵着手。
那晚回到家,我问起这事,他嘴硬不承认,还是那句口头禅:“开什么玩笑,女人多可怕啊!我才不找女人。”
我懒得拆穿他。
那小半年,大概是二浩最开心也最大方的时日。可惜好景不长,半年后的深秋,某天半夜他偷偷摸摸地爬到了我的床上,我被惊醒,忙拽住被子问他要干什么?
他没心情跟我闹,不住地叹气,说失眠了睡不着。
我们乱七八糟地聊了一阵,他才步入正题:“今天我们接吻了。”
“好事啊!关系有了质的突破!你忧伤什么啊?难道突然发现自己不喜欢女人……”
“滚!”他尴尬得脸红了,“不是这样的,只是,觉得她动作好熟练,像是……练习过一样?”
“说不定真练习过?”我随便搭腔。
“跟谁啊?”他这么一问,我有点明白他想说什么了。
他叹了口气:“你不懂,其实我高三那年跟她表白了……”
“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嘛!”
“别插嘴,先听我说,那会儿她说自己年纪太小,等我们都上大学了再答应我。我说好。然后我就等了三年,这三年怕自己不够好,我拼命学,拼命工作,还去把痣给割了!我就想啊,她肯定也是一样的心情在等我吧,这是咱俩的约定不是吗?电视里不都这么演的吗?”说到这他有些丧气,“她说她从没谈过恋爱,如果这三年她又一直在等我,我们的初吻都应该保留到现在才对啊?可我感觉,只有我是初吻……”
我恍然大悟,忙说:“你别乱想!我看人不会错的,耐克是个好姑娘!”
刚说完就打脸了,事实证明,耐克不算是一好姑娘。
那天下午,我跟二浩正在打游戏,门铃响了。我以为点的快餐到了,结果门外站着一个洗剪吹模样的男生。那男生不屑地看着我:“你就是二浩吧。”
“我不……”
“相信你猜到我是谁了。你跟耐克的事我都知道,她都跟我坦白了。你看你,一没钱二没长相三没背景她也就是看你可怜才跟你玩玩,你何必太当真。我俩才是真爱,我劝你识趣点就赶紧退出吧。怎么,不信啊?”他掏出手机,“自己看,我跟耐克刚进大学就在一起了。”
我盯着手机,看到两人甜蜜的情侣照。
二浩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他呵呵一笑:“帅哥,这点小事还劳烦你大老远跑一趟,太客气了。累了吧,我去给你倒杯茶,你等着啊……”他走进厨房,里头传来拿菜刀的声音。
“快跑啊!还愣着干吗!不想活了!”我当机立断地赶走洗剪吹,这才避免了一场血案。
一连两天,二浩都窝在房间里没有出来。
第三天,他出来吃了碗方便面,又回房间窝着了。我跟朋友看不下去,深夜提了一袋啤酒跟一些小吃把他拉到了天台上。
何以解忧,唯有灌酒。
喝到第七瓶,二浩还是哭了,或许是因为平时见惯了他烂贱的嘴脸,他哭起来真是特别丑。他不停地叫着“女人没一个好东西”,好像自己经历过很多女人一样。可是又有什么办法,这世上很多事情都充满危险,大家还是趋之若鹜。
第二天二浩就去了广州,除了贴身财务其余所有家当全留给了我们,这人抠了二十几年,却为了一个姑娘一掷千金。
一星期后,耐克找上门来了。
当时我们都挺为二浩气愤的,一度不想给她开门。耐克得知二浩走了哭成了泪人儿,她说她那会儿还小,不懂事,第一次离家那么远,人生地不熟的没什么安全感,希望有人照顾,所以才会一时糊涂,跟其他男生暧昧上了。她知道错了啊,她知道二浩是真对她好!其实她早跟那人断了,是那个人还在纠缠不清。
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呵呵。
二浩去广州,一去就是两年,连过年都没回家。年底高中同学聚会,几乎每一次耐克都觍着脸跟过来了,每次都失望而归,一群人里再没有了那个讲话瞎到让人肝颤的青年了。
两年后,也就是去年的春天,二浩一声不吭地回来了。
我跟茄子拉他出来吃了顿饭,二浩的衣着品位大有改善,已经从进城搬砖民工成功升级成城市白领小青年,一张嘴巴还是死臭,且依然抠得一包餐巾纸都舍不得买。
我故意逗他:耐克一直在等你呢!
二浩:滚。
茄子接着说:我这里有她的微信号。
二浩:滚滚滚!滚蛋!
就这样,又是两个月。二浩突然在QQ上找我:“耐克昨天找上我,说想跟我复合。”
我故意说:“你傻啊,她当年怎么玩你的!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你看你现在收入稳定,一表人才,好姑娘多得是!实在不行搞个童养媳啊,从初中紧盯着,一满二十一立马结婚,多好,什么都是你的。”
二浩说:“也对!”
我泡上一杯茶,静静等着,果然没几分钟QQ又嘀嘀响起来。
二浩说:“不行!我咽不下这口气!我决定先答应她再劈腿甩了她,以报当年一箭之仇!”
我说:“真没想到你居然这么阴暗,我太喜欢了!放手干吧!”
虽然我之前看错了耐克,但二浩我绝对不会看错的,他这人情商的脑容量低得像是红白机游戏卡,还自以为聪明如智能手机,一句话,我对他了如指掌。
三个月后,二浩非但没有按照计划甩掉耐克,还买房了。半年后,我就在朋友圈里看到了他跟耐克一起晒结婚证的自拍照。耐克幸福甜蜜还微微有些霸道地搂住二浩的脖子,一脸“这个男人我吃定了”的得意。而二浩呢,看似不情不愿其实十分享受地笑着,一时间,我感慨万千,那个曾经号称女人绝缘体的大鼻屎,如今第一个结婚了。
六点左右,二浩来我家,帮我修理了下电脑。我当然没好意思请他吃面,带着他去下馆子。饭桌上他狼吞虎咽,像是饿狼转世,不停地抱怨新疆那边不是人待的地方,他吃了半个月的羊肉串。
吃饱喝足,他嘴里叼着牙签,贼笑着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喜帖:“下个月,不准缺席啊。红包看着给就行,随便来个两三万哥也不会说啥的。”
“两三万?你当我煤老板呀!”我跟他打了几句嘴仗,又问,“说真的,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原谅耐克啊?我觉得,你这么锱铢必较小肚鸡肠的人,很难原谅那种事吧。”
“当然啊!”二浩说到这个还很愤愤不平,“我当时气炸了好吗!居然给我戴了两年的绿帽子。可是后来我就想啊,我都花了那么多钱,最后养了别人家的老婆,多不划算啊!还是自己来好了。”
我哈哈大笑,就知道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要指望二浩说什么正经话太难了。我们继续喝酒,二浩面色红润,自从他跟耐克复合后就开始发福了。我几乎可以预料到今后他的婚后生活会是多么庸俗却幸福,懒惰却滋润。
他看着杯中的酒,腼腆的笑容下藏着很深的坚定:“我鼻子刚动完手术那会儿,医生说两个月后要复查。我心里就老想着这件事,一直睡不好觉。两个月后我去复查了,一点事没有,这才安心。我去广州这两年也是那种心情,怎么都不自在,直到回来了才好,哎哟我说不清楚,反正就那意思懂不懂?”
我当然懂,很多时候,伤害远没有我们以为的那么严重。就像一场手术,或许伤口早已愈合,只是自己还在担惊受怕。而原谅,恰恰就是一场让人心安的复查。原谅别人,也是放过自己,如果那时心中依然还有不舍,再次相爱又何妨?
“来,干杯。”二浩,你一定要原谅兄弟我此刻沉浸在莫名的感动中情绪紊乱,原谅我也变得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举起酒杯,“敬死去的鼻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