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面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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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乡村气象

家人明显地感受到从天昊身上散发出来的别样的气质,不错,他已经慢慢地成熟起来。

天昊试着走近爸爸,与爸爸交流自己的思想。但吴振宏缄口不谈,他装作一无所知,只是陷入沉思,当天昊征求他的看法时,他总是点点头,装出似懂非懂的样子,眼里却流露出忧虑的神色。

天昊哪里知道,父亲年轻时,也曾是一名热血青年,他对时事国事的热忱以及对这一切的理解之深,是今日的天昊,甚至是陆峰等人难以相比的。当然,也正是那股热情害了他。如今看到儿子接受了进步的思想,作为父亲的应该感到欣慰才是,可是他却不安地看着儿子,不希望儿子步其后尘。他提醒天昊,凡事小心为上,在当前的社会,一定要管住自己的嘴,天昊听了爸爸不冷不热的话语,大失所望。原本还指望父亲会夸他有出息,哪想反被父亲浇了一头冷水,他闷闷不乐,心想以后再不会跟爸爸谈论政治了。他对爸爸的劝诫敷衍了几句,就走开了。

吴振宏的担忧不是多余的。

天昊回到学校,被领导叫去谈话,问他为何消失了这么久,接连旷课。天昊早已想好该怎么回答,他瞎编一气,他说:“当时正在街上看热闹,有一批青年准备下乡,有一个像是领导的,看我已经不小,便把我叫上了车,就这样阴差阳错地跟着他们去了。直到后来我跟他们解释清楚,他们才放我回来。”

领导拿他没辙,看他比以前消瘦了不少,便信了他,由他走了。

天昊给陆峰写了信,表达了想在学校搞一个类似“青年茶社”组织的意愿,并详细陈述了自己的计划,受到陆峰的支持。陆峰在信中提醒他,凡事灵活善变,稳扎稳打,切莫急于求成,一定要小心行事。

天昊便放开胆子干了。他找到几个比较信任的人,对他们进行试探,再进行理论的灌输,这样过了几个月,收效明显,在他身边聚集了二三十个比较勇敢的学生,天昊再通过他们,对其他同学,其他学校进行渗透。天昊觉得,自己的这个组织,已可以和陆峰的社团相媲美。但是,他忘了,自己身边的这些人,仅只是对社会现实不满的人,而不都是具有高远志向的人,他们不懂得斗争原则,还未准备好面对种种可能出现的危险与挑战。

事实证明,吴天昊太过急于求成了,而且,在他这个年龄,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他一样勇敢,一样成熟。很快,他的计划暴露,有人向校领导汇报了天昊的所作所为。身边的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还好校长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向委员会的同志保证:天昊的所作所为绝对只是孩子的幼稚行为,他虽然未经同意就成立了自己的小集体,但这样的集体并没有什么危险的地方,这不过是学生拉帮结派的行为罢了,没有产生不良的影响,他们没有做出任何越轨之事。

最后决定,对天昊和另外几个领头的,处以半个月的禁闭,同时每人做一份深刻的检讨。在此事件中,天昊做得最聪明的一点,便是当他得知有人告密时,便下令焚毁所有可疑的文件,而发出的文件,均未署名,这为他捡了一条命。

半个月的禁闭,难熬至极,当他觉得自己已经干得有模有样的时候,却遭遇到前所未有的挫折。此时的他,心急如焚,一想到自己的“事业”将被扼杀,他心如刀绞。在这四壁空空的屋子里,他真真切切地感受了到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这一次,吴振宏真急了,听到儿子出了事,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这下完了!

经过吴振宏的再三请求,天昊等人提前出来了,前提是他们要保证以后绝不再犯,并为此写了五千多字的检讨。校长提醒吴振宏:一定要管好孩子,他们不懂事,做家长的如果不对他们进行正确的引导,孩子很容易会误入歧途。吴振宏连连点头,领着天昊离开了校长的办公室。

吴振宏决定不再保留心中的想法,为了不再让儿子出事,他得教会天昊如何思考,如何行事才行。当吴振宏提出要和他聊一聊时,天昊很不情愿,他猜测爸爸又会来那老一套,保守、封建、畏首畏尾,是他对上一辈的基本看法。

但这一次,爸爸的语气跟以前大不相同,他对天昊说:“你不是喜欢谈论时事吗?那我们就来讨论一下时事。”天昊顿时来了兴趣,还没等爸爸开口,他就把自己的那套理论搬出来大谈特谈。因为他觉得上一次父亲并没有认真地听他讲。可是吴振宏的反应依旧不愠不火,他的话语里表现出对天昊和陆峰等人思想的蔑视。他之所以轻视他们的那种强烈的爱国主义和救世理论,并不是因为他自己的理论有多么高深,多么正确,而是因为他经历过一切,也看清楚了眼前的一切。那是源于他步入中年以后形成的一种处世态度——低调。

他为天昊讲述了他在年轻时的故事:对美术的无限的热爱,对现实的强烈不满,对真理和正义的不懈追求。那时的他,才华横溢,敢作敢为。甚至敢对领导的所做所为指手画脚,妄加评论。发表了多篇措辞激烈,观点激进的文章,因而遭到了迫害,白白断送了自己的光明前途。

吴振宏叹了一口气,对天昊说:“即使在当时,也有很多明眼人,他们很清楚地看到潜藏的危机,可是却没有像我一样做,你知道是为什么吗?”天昊摇了摇头,吴振宏接着说:“因为他们是聪明人,他们知道,像我那样做,无异于以卵击石。有时热情非但不能助你,相反会害你。那些深谙时事的人,不会一昧地盲目行事,并不是他们缺乏良知,而是知道凡事都有可为不可为,知道该何时出手。当然,此一时彼一时,你们现在面临的情况要比当时更为复杂,更难应对。你们有一腔热血,这是好事,但如果不明智地行事,无疑是在黑暗中行进,毫无所获,还会被四周虎视眈眈的眼睛盯上。险象丛生啊!在当前的形势下,你和你的朋友们要想对人民做点好事,就一定要灵活行事,在不要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一番话说得天昊哑口无言,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么多呢?于是,他沉默了。吴振宏本来想说更多、更深的道理,但看看天昊的反应,知道儿子已经有所领悟了,而且说得这些也够他消化一阵了。便悄悄地离开了儿子。

天昊迷惘了,不过,青年正是在迷惘中前进着、进步着。

时光飞逝,不知不觉,雨彤已步入高中,一起进入高中的,还有我们所认识的陈孟凡。现在该来谈谈他们兄弟俩了。

当陈孟凡正为失去艾琳而怅惋伤怀的时候,传来一个好消息:徐爷爷要把鸟儿送还给兄弟俩!陈国威当然知道,徐老之所以把艾琳送还,并非是心里惦着两个乖孙子,而是因为这只鸟儿压根不喜欢徐老。虽然徐老可以提供胜于陈家的优裕的条件。徐老心里也许会想:陈祖铭父子曾经口口声声地说这只鸟善解人意,可事实上,艾琳根本体会不到他这老年人的孤独。它不会像陈国威那样乖巧,那样会讨老人的欢心。尽管徐老尽量最大的努力,也无法让艾琳表现出一点人情味来,它一如刚来徐家时的样子——呆板、木讷、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反正不会哼一句。徐老走到它面前,它视而不见。一句话,在徐老眼里,它与一只普通的野鸟无异。期望变成失望,徐老的心绪可见一斑,一气之下,他恨不得将它扔弃。可转念一想,要真的扔了,以后跟两个乖孙子也不好说清楚,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把艾琳还给他们呢?

在特殊的时期,像徐老和陈祖铭这样的人,是最善于隐藏自己的人,也是最“聪明”的人,他们时而附庸风雅,时而大笔掏钱,言不由衷,倒帮他们躲过了一个又一个可能到来的危机。

艾琳回到陈家,即要面对陈孟凡,也要面对陈国威。所幸的是陈国威已经对艾琳提不起兴趣了。陈孟凡难掩激动喜悦之情,艾琳听到了陈孟凡的琴声,又恢复如初。陈孟凡进来琴艺进步神速,这要多亏爸爸请的那位钢琴老师——江南才女梁思芸。

爱鸟失而复得,接下来摆在陈孟凡面前的问题便是:谁是艾琳的主人?他一定要找到这个人,这渐渐地成了他心中的一种信念。自从上次见到吴振宏被父亲赶走的那一幕之后,这份信念就越发地根深蒂固了。虽然他还不知道有吴天昊这样一个人,虽然他不知道吴天昊已经渐渐地淡忘了艾琳。

总有这样一些人,他们可以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倾情奉献,他们全身心地关注着那个在他们的意念中非常清晰的陌生人。在他们之间,有一个媒介,当他看到了这个媒介,便可以联想到关于另外一个人的生活的一切。久而久之,他由于模仿意念中的那个人的一举一动,同时要求意念中的那个人也模仿他的一举一动,直到两人合二为一。陈孟凡是否属于这样的人,我们不得而知,只是有一点,他淳朴善良,喜欢独处,所以容易产生臆想,由于他宅心仁厚,这种臆想会促使他更加仁爱的境界发展。

陈孟凡执意要把艾琳还给它的旧主人,他向弟弟打听,陈国威表示他可以告诉哥哥任何事,唯独有关这只鸟儿的事情,他无可奉告。爸爸工作忙,不在身边,陈孟凡便写信给父亲。陈祖铭收到信后,担心孩子会乱跑,便搪塞一番,说什么艾琳旧主人一家已经搬走了。陈孟凡不相信,他哀求父亲,把他们的地址告诉他吧!

陈祖铭真搞不懂儿子了,一只鸟儿竟把儿子弄得神魂颠倒,失去的时候天天念叨着鸟儿的名字,失而复得,反而不好好珍惜了。陈祖铭很是无语,他常常感慨,同为兄弟,两个儿子的差异怎么这么大呢?他从陈国威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而陈孟凡除了相貌有点相像之外外,没有遗传到他的任何一点秉赋。两个儿子虽然还小,但总有这样的念头闪过陈祖铭的脑际:将来自己的事业,还是得由陈国威继承!

刚开始他以为只要过一段时间,孟凡的感情就会被冲淡,可是这种情况在孟凡的心中越来越强烈了。

在陈孟凡的再三请求下,陈祖铭终于答应儿子,他挑了个时间,载了儿子去乡下。

陈祖铭开着车,显得心事重重,他打算从此再不和吴振宏打交道,可现实又要和他开玩笑了。父子两一言不发,陈孟凡以为是一次次的请求惹得老爸不开心,所以才摆出那么难看的脸色,不过他心里很激动,想到心愿即将达成,他深深吸了口气。

这是陈孟凡第一次来乡下,此时正是秋天,麦子已经成熟,放眼望去,宛如一块巨大的金色地毯,远处稀稀疏疏的小树林,成了点缀在这地毯上的图腾。微风拂来,麦香夹着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有些农民已下地收割,忙碌着、微笑着。这样的景色让陈孟凡彻底陶醉了,他不再理会老爸那苦瓜脸,而是尽情地欣赏窗外的美景,他对乡村一下子就爱得无法自拔了。

快到村庄了,他们的车已经驶过那片我们所熟悉的树林,此时树叶已经发黄,但毫无脱落的迹象,一颗颗树挺拔屹立,道路一边是树林,一边是田野,汽车一路疾驰,陈孟凡应接不暇,他感觉到一首美妙的音乐正从天边传来,混合着几声小鸟的尖鸣。一曲钢琴曲已在他的脑海中酝酿而成。

此刻,父子二人的心境是多么的不同啊!

终于进村子了,可以看到在那些墙上都贴满了红色的条幅。到了那幢房子前,陈祖铭就犹豫地敲了两下门,没有回应,又接着连续敲了几下,里面有了一点动静。门打开了,陈祖铭吃了一惊,开门的是一位老妇人,陈祖铭擅自想到:“上次来时可没有见过这个人啊!莫非……”

还没等他想完,老妇人便问道:“请问你是?”

陈祖铭报上姓名,并且询问吴振宏是否在家。

老妇人叹了口气:“哎,搬走了,一年前就搬走了。这人真是命苦,父母早亡,妻子也去世了……”

陈祖铭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再也不用担心被吴振宏那烦人的家伙了。他不耐烦地打断了老妇人的唠叨。试探着问道:“那您知道他搬到哪里了吗?”

老妇人摇了摇头:“我哪里知道啊,这人也是,说走就走,走了也不跟邻居说一声,他一走,就再没有回来过。”

陈孟凡失望到了极点,但他不想放弃,他对老妇人说:“老奶奶,他们还会回来的,如果回来,麻烦您帮忙转告一声,就说有人要还一样东西给他们。”说完他从车里取出了艾琳。

老妇人眼睛一亮:“这鸟我以前见过,吴振宏的儿子把它奉为至宝,旁人看一眼都难。它很漂亮,不过现在看上去已经老了不少。”

陈祖铭已受不了老妇人的喋喋不休,他拉着陈孟凡的手,准备离开,陈孟凡似乎不肯走,他还想跟老奶奶说什么,就被父亲打断了。陈祖铭对老妇人说:“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走了,您老进去吧,打扰您了!”

老妇人说:“这么快就要走了?也不进来坐坐,喝杯茶吗?”

“不了,谢谢您,我们还有事,就不麻烦您了!”说完就拉着儿子走了。

陈孟凡心有不甘,道:“爸爸,难道就这样走了吗?”

“那还用说,人都搬走了,还留在这里干嘛,难道要在这里等待他们回来不成?”

陈孟凡不说话了。

这一路回去,父子两的心情恰好调换了,陈祖铭轻松无比,而陈孟凡则心事重重。

回家以后,陈孟凡很后悔当初没有进那所房子,进去看艾琳和它的旧主人曾居住过的地方。后来,那所房子出现在了他的梦里,成了一座迷宫,而他站在门口,犹豫不决,迟迟没有进去。这种遗憾,伴随对乡间美景的向往,让他几乎害了强迫症。

由于此行没有打听到吴振宏一家的下落,因而还鸟一事也便搁置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