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拥抱

在乐璃恢复知觉的那么一瞬间，墨岚看见她的瞳孔渐渐向自己聚焦而来。

本来他应该逃走的——既然确认了乐璃没有事，几乎暴露了身份的自己最好的选择就是在她眼前消失，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以往既有若无的关系。他不能冒这个风险，一旦乐璃恢复了记忆，圣殿的人就会寻到他们的踪迹，他们的处境只会更加复杂狼狈。

可他没有。

她的目光像落去的潮水在月夕中渐渐涌来，而他是海滩上最不起眼的一颗沙粒，静静地在月光下被浪潮吞没。

或许，从很早以前开始，一直到现在，他想，他大概早就注定是逃不掉的了。

乐璃没有说话，没有问他为什么明明就是记忆中的那个“阿岚”，在自己面前却迟迟不肯承认；正如墨岚也没有说话，没有问那双金瞳和方才一闪而过的轮回之力究竟从何而来一样。

他们不仅仅是跨越时空轮回、对爱坚贞不渝的恋人，更是默契无间、羁绊永存的灵魂伴侣。他们深知对方对自己有所隐瞒，深知彼此身上牵连着无数秘密——但他们并不因此而彼此猜忌怀疑，并不为此减少心中的爱和信任。

因为他们也深知对方的爱同样一丝一毫都没有减少一般。

没有必要追根究底，相爱的人终究会把自己最真实最美好的一面展现在爱人面前。有些话现在不说，不过是时机未到。乐璃在目光交织的万籁无声里如是想。她不着急，她可以等。如果墨岚在几世轮回中辗转和追寻亦不曾心生放弃之念，她也不会因为这短暂的等待而焦急挫败。

墨岚对乐璃此时的沉默和直视有些心慌。他想乐璃终究还是想起他是谁——也许他们间的回忆还不够完整，但有些事情恐怕已经是瞒不住了。所幸圣殿的诅咒标记尚未被点亮，维持现状倒也无妨。他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淌水缓缓向她走去。

冒着烟雾的温泉水在人影移转间发出流动的哗哗声，蒸腾着的水汽笼罩在两人之间，一切都显得静谧而美好。墨岚在乐璃面前站定，暗暗咬了咬牙，才鼓足勇气开了口。

却不等他说出话来，乐璃忽然踮起脚来，伸出胳膊捞住他的脖颈，从水面探出的胸口和半截腰肢紧紧地贴合在他的身上，脸颊靠在他的耳畔。

倾泻的泉水像滚落的瀑布般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

他想，也许这个拥抱对他们来说，都已经等待了太久。就仿佛他又回到了当年，他的夜莺在那片尚未烧毁的玫瑰花海中为自己歌唱，在满天萤火中雀跃地向他扑来，紧紧地与他相拥。

在那些时间与空间交错叠织的记忆里，他们终于还是走到了一起，没有什么能够阻挡灵魂的相遇。

墨岚也张开双臂，俯身将她抱紧。

——拥抱着他的全世界。

“璃……嘶——”墨岚想要唤她名字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不安分的夜莺探头而来，张开嘴巴在他那道纵横在脖颈上狰狞的伤疤狠狠地咬了一口。墨岚虽然早知道乐璃绝对不是安于岁月静好的小姑娘，也没想到她会对自己来这么一下，一时间吃痛，倒吸了一口凉气。

乐璃却不管墨岚的反应，锲而不舍地想要在那里留下一点痕迹作为惩罚。那肯定是她尚未恢复的记忆里墨岚受的伤，乃至于轮回之力也无法抹去这道致命的伤痕——毕竟当初她打开轮回之门带墨岚离开的那一世，墨岚虽然是流血过多而危在旦夕，但身上的伤势也绝不在少数，却在轮回之后没能留下一点踪迹。

墨岚身上的肌肉因为疼痛而瞬间紧绷起来，却因为是她而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做任何反抗。乐璃的嘴里很快充斥着伤口血液的甜腥味，可她明明也没有多用力才对，却已经让那道表面愈合的伤口裂开了。

哪里来的那么多默契呀，光是这样你就能猜到我究竟想要做什么吗？乐璃想，万一我真的只是想咬你一口，你就这样忍着吗？乐璃越想越生气，越想越难过，不知道为什么就无声地哭了出来，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璃……璃儿……你……你别哭啊……”墨岚真的一点儿也看不得他家小姑娘哭。乐璃很少哭，哪怕在他面前的时候真的敞开心扉对自己哭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一次是第三世的乐璃质问他爱的究竟是自己还是那个叫“乐璃”影子，一次是第五世自己快要死的时候——哪怕是被圣殿追杀得到穷途末路的时候，他的小姑娘也只会咬咬牙拉着他继续往前跑，带着哭腔也要对他喊“我们加油”，绝不会掉一滴眼泪。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忽然对着自己不声不响地哭了起来，这比她嚎啕大哭让人看着更加心酸无措——可他偏偏根本不知道乐璃究竟为了什么在哭。

他还以为这么多世的轮回里，自己的心早就僵硬了，在红尘滚滚中也早已经学得深谙世故、对一切都可以游刃有余。可偏偏遇见她的时候，墨岚觉得自己忽然又变回了当初神界里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的傻小子，满脑子只有“怎么啦怎么办不要哭啊对不起”这样的废话，内心却软得一塌糊涂，甚至连裂开的伤口都不觉得疼了……

不疼了？

墨岚这才反应过来，伤口上的疼痛并不是心理作用而产生了麻醉，而是真的渐渐消失了。他虽然是神界之人，体内的黑暗魔力却让他对所有光明魔法极为排异。上一世贺守尘对他痛下杀手时不仅给他带来了一道致命的伤痕，更是在伤口深处买下了充满暴虐和攻击性的一道光明魔法，甚至顺着经络一直游走，盘踞了他的心脏四周。哪怕是强行通过轮回之门的洗礼，他也没能彻底清除这道魔力，以至于这一世也依旧带着重伤，在极长的一段时间内无法使用魔力，只能动用体内仅存的一丝能量和那道残余慢慢消磨，直到现在才恢复了一成。

而现在的他却能感觉到体内的那道光明魔力正在如春雪般极速消融，体内魔力碰撞而造成的细密伤口也在被一股平和的力量迅速修复。他甚至能体会到新肉在体内生长的酥麻感，还有黑暗魔力终于得到解脱释放而在体内游走的欢呼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