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的行者:胡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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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勤奋好学的少年

1.名校插班生

胡适不同于其他顽皮的孩子,一读书便打瞌睡,或者坐不住板凳。胡适自小就对学习有很大的兴趣,后来读过父亲给他写的遗书,知道父亲对他的期望,便更加刻苦地学习。天资的聪颖加上后天的努力使胡适进步极快,不出几年就成为学堂里出类拔萃的学生。

学堂的先生学问并不是很高,为孩子们开蒙尚且可以,再难一些的学问,他便讲不明白了。发现了胡适的与众不同后,先生认为自己已经教不了这个孩子了,于是主动向胡适的母亲提出了辞呈,请胡适的母亲另请高明。

胡适的二哥和三哥是双胞胎,都曾在上海念过新式学堂。后来三哥得了肺病,身体非常虚弱,便一直在家中休养。1904年,三哥的病情变得很危险,决定由二哥陪他去上海治病。在胡适母亲的要求下,兄弟二人离家前带上了12岁的胡适。胡适第一次离开了家,离开了母亲。

初到上海,胡适对一切都不适应。上海是个热闹的城市,一切都和家乡不一样。上海人讲的方言非常难懂,他只能听得到周围人在讲话,却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在二哥的安排下,胡适进入了他在上海念的第一所学校梅溪学堂,并起了学名洪骍。

梅溪学堂的前身是梅溪书院,由近代小学教育的创始人张焕纶及其好友于光绪四年(公元1878年)创办。由于接收的学生都是刚开蒙的小孩子,所以当时名为“正蒙学院”。清末废科举后,后因学生人数增加至近百人,松苏太道邵友濂拨款扩建校舍,将书院迁址到当地梅溪旧址,并更名为“梅溪书院”。

书院和私塾是中国古时最常见的教育场所,也是中国的特色,梅溪书院却有些与众不同。此处是上海最早进行现代教育的学校,其办学体制、课程设置、教学内容等均以西方学校为参考。张焕纶的办学宗旨为“千万不要仅仅做个自了汉”,所以学校开设了外语课,并设有军事训练。

胡适能进入梅溪学堂,一方面因为他的二哥三哥都曾在此就读;另一方面因为胡适的父亲胡传生前与张焕纶是好友的关系,并称此人是他最佩服的一个朋友。然而胡适入学第一年,张焕纶便因病去世,胡适只在他去世前见到他一次,没有机会向他学习更多。

胡适入学时,梅溪学堂开设的主要科目有国文、英文和算学。张焕纶认为,学习外国语言固然重要,但切不可顾此失彼,忽略了本国的文字和文化。为了避免学生偏重英文,轻视国文,他在学校定了个规矩,学校会按照学生的国文程度将他们分入不同的班,如果国文程度不好,即使英文和算学都到了头班,也不可以毕业;如果英文和算学的程度一般,国文的程度却到了头班,就可以毕业。

胡适之前只读过私塾,不曾受到过新式教育,也不曾做过文章,所以刚入学时被编入了五班,差不多是全校级别最低的班。五班所学的国文非常简单,是文明书局的《蒙学读本》,这种书对胡适来说再简单不过,于是他将大部分精力放在学习英文和算学上。

胡适刚到上海时,因为语言不通,一段时间内很少与人交谈,只是自顾自地学习。一个半月过去了,胡适有些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也勉强学会了一点上海话。当他在一堂国文课中听到授课的先生将“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育,其臭如兰”的出处《系辞传》不小心说成《左传》后,便在课后拿着书找到先生,小声地指出了这个错误。

胡适所在班的先生姓沈,沈先生对胡适能够指出这样的错误感到惊讶,因为胡适在班里很少言语,也很守规矩,所以他一直没有对胡适特别留意。如今,这个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乡下孩子竟然能够发现他讲课中的失误,沈先生先是感到脸红,随后对这个学生产生了兴趣。

沈先生问胡适是否读过《易经》,胡适说读过。沈先生又问他是否做过文章,胡适说没有。于是沈先生以“孝悌说”三字为题,让胡适试着以此题做一篇文章。胡适回到座位上,勉强写了100多字,交给沈先生。他没想到,这篇文章竟然让他连升了两班。

沈先生读过胡适的文章,便让胡适拿好东西跟他走。他带着胡适走到楼下,穿过前厅,最后走进二班的课堂,对二班的教员顾先生说了几句,顾先生便将胡适叫进了课堂,把他安排在末一排的桌子上。胡适这时才知道,自己被升了班。

升班对于胡适来说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不过一下跳升两个班,课业突然间变难了很多,而且胡适的上海话还说不好,所以他既不敢问先生,又不知道怎么向周围陌生的同学开口,只能一个人冥思苦想。

一天,胡适正对着黑板上“原日本之所由强”的论题和“古之为关也将以御暴,今之为关也将以为暴”的经义题发愁时,一位茶房匆匆走进教室对先生说了几句话。先生听过,便立刻让胡适收拾东西回家,并允许他下星期四再交卷。

胡适在门房见到了胡家上海油栈的一位职员,他一边跟着职员往店里赶,一边听这位职员告诉他,他的三哥在店里突然病危,他的二哥又不在上海,所以只能找他回去处理。

两天后,胡适的二哥从汉口赶回上海,为三哥料理后事。三哥的后事处理完,胡适借机会向二哥请教了那两个自己弄不懂的题目。在二哥的推荐下,胡适查了《明治维新三十年史》、壬寅《新民丛报汇编》之类的书后,终于写出了一篇论说。又过了几个月,胡适从二班生升为头班生。

1912年,梅溪学堂改名为梅溪小学校,胡适和张在贞、王言、郑璋四人因为国文成绩优秀,被学堂推举去上海道衙门考试,可是胡适、王言和郑璋三人却并不愿意去。一方面是因为就在不久前,上海发生了一起俄国水兵无故杀害一名宁波木匠的事件,而上海道衙门却不肯为受害者伸张正义;另一方面,他们三人都读过维新派成员梁启超、邹容等人的书,痛恨清政府的腐败无能,主张废除封建政权。

考试举行前,胡适等三人不约而同地离开了梅溪学堂。之后,胡适应二哥曾经的同学——澄衷学堂总教白振民先生的邀请,开始了他的第二段新式学堂生涯。

2.入澄衷学堂

澄衷学堂是上海有名的私立学校,起初只接收宁波的贫寒子弟。学堂规模扩大后,才开始接收其他地方的孩子。澄衷学堂的创始人是宁波富商叶成忠,也许因为财力相对雄厚的原因,相比之下,澄衷学堂的设施比梅溪学堂完善得多,除了梅溪学堂有的三科外,还设有物理、化学、博物和图画等多门课程。这里分班的标准也和梅溪学堂不同,不单以国文程度为依据,而是依据学生各学科的平均程度进行分班。

澄衷学堂有12个班,由高到低依次是东一斋、西一斋、东二斋、西二斋、东三斋、西三斋……一直排到东六斋、西六斋。前6个班相当于现在的中学,后6个班相当于现在的小学。

胡适离开梅溪学堂时,国文程度已远远高于同届其他学生,足够进东一斋(一班)的水平,可由于他的英文还未读完《华英初阶》,算学也只做到“利息”,只有初级水平,所以只能从东三斋(五班)开始念。

澄衷学堂有非常优秀的英文教员,他们毕业于圣约翰大学,接受过严格的语言训练,并将这种训练带到了澄衷。他们给学生们制订了周密的英文学习计划,从习字开始,逐渐上升到默读、造句和作文。这些英文教员每天都会对学生们的作业进行认真批改,在这样的教育下,胡适的英文水平提升得很快。

在澄衷学堂的日子里,胡适对算学的兴趣也突然增长不少,于是每天晚上都在熄灯之后点根蜡烛,偷偷练习算学。卧室里没有桌子,没地方摆放书本,也没地方演算,于是胡适想了个办法,把蜡烛放在帐子外的床架上,再把石板放在枕头上,然后趴在被窝里借着烛光做算学题。他只用了一个夏天,就学习完了初等代数。

在澄衷学堂,每月一次月考,半年一次大考,每次考试结束后,所有学生的成绩都会被公布出来。胡适一边努力提高英文和算学的水平,一边努力学习之前不曾接触过的新课程。不懈的努力使他取得了很大的进步,一年之中,他连升四班,并且常是班里的第一名。

许多学生羡慕胡适身上的光环,却很少有人知道这光环的背后,胡适付出了多少辛苦,甚至曾一度因连续熬夜学习而影响了身体健康,最严重时双耳聋得几乎听不见声音。胡适知道自己从小身体就不好,但他不想因此对自己放松要求。一次次的跳班给了他很大压力,为了能够更好地跟上学堂的进度,他将体操作为自己每天必修的功课之一,果然,几年下来,他的身体素质有了很大的提高。

一年升了四班,胡适却从不自满和骄傲,对于所有教过他的老师,他都心怀深深的感激之情。在所有的老师中,他最崇拜的是杨千里先生,因为杨千里先生脑中有许多新思想,他鼓励学生们“言论自由”,并且时常给学生们布置一些与先进思想有关的作业。在杨先生的推荐下,胡适读到了吴当纶删节的严复译本《天演论》。

《天演论》是由自称“达尔文的斗犬”的赫胥黎在牛津大学的一份演讲稿,讲于1893年,后被人整理,成为《天演论》。1896年,严复将此稿译成中文,加以评论,编辑成书,于1898年正式出版。

《天演论》的问世令中国刮起了一股推崇“物竞天择”之风。胡适在最初读到此作时兴奋不已,并对其中提到的“天演”、“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等新名词产生了很大兴趣。有很多爱国之士因为受到这本书的影响,将自己的或孩子的名字改为“竞存”、“天择”之类。

胡适也受到了《天演论》的影响,想给自己起一个表字,便请他的二哥代他想一个。他的二哥提议用“适者生存”的“适”字,胡适很高兴,于是以“适”为表字。又因为他的二哥字绍之,三哥字振之,于是他为自己起字“适之”。

杨先生曾让学生们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为题作文。这个题目看起来很简单,内涵却很丰富,班里的学生们都是十几岁的孩子,对此了解不够深刻,但是杨先生鼓励他们大胆写出心中的理解和想法,于是胡适提笔写下了如下字句:

“今日之世界,一强权之世界也。人亦有言,天下岂有公理哉!黑铁耳、赤血耳,又曰公法者,对于平等之国而生者也。呜呼!吾国民闻之,其有投袂奋兴者乎。国魂丧尽兵魂空,兵不能竞也;政治、学术西来是仿、学不能竞也;国债累累,人为债主,而我为借债者,财不能竞也。以劣败之地位资格,处天演潮流之中,既不足以赤血黑铁与他族角逐,又不能折冲樽俎战胜庙堂,如是而欲他族不以不平等相待,不渐渍以底于灭亡,亦难矣。”

胡适的这篇文章令杨先生非常满意,认为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就能有如此洞察力,有如此忧国忧民之心,实在难得,于是在评语中称赞了胡适,并奖励胡适“制钱二百”。后来胡适的这篇作文被收录进了澄衷学堂的文献库里。

严复的《天演论》虽然对胡适产生了很大影响,但胡适并不十分喜欢这部书,认为严复所用的文字过于古雅,读起来不是很舒畅。相比之下,胡适更喜欢读梁启超的文章,认为那些文章有生命力,能够紧扣人心,让人不由得投入其中,对一个新的世界产生了好奇心。

读过梁启超的《新民说》与《中国学术思想变迁之大势》,胡适认识到除了中国的传统美德外,其他的国家也同样拥有许多美德和高等的文化,这些都值得他去学习。他对新世界也更加向往,正因如此,才会在后来写了《中国哲学史》。

读过梁启超的《清代学术概论》后,胡适兴趣大增,一直盼望着梁启超能够尽快将《清代学术概论》中不完全的地方补全,可梁启超却没有再继续,胡适有点失望,但同时,他也产生了一个念头,就是要替梁启超把中国学术思想史补全。

1906年2月,大批留日学生因反对日本文部省颁发的《取缔清国留日学生规则》而罢课回到上海。这些学生中有些人的学业还没有完成,需要继续学习,有些人已经毕业,需要一份工作,留学生中的姚洪业、孙镜清等人见此情形,便着手筹办中国公学,将地址选在上海北四川路横浜桥。经过两个月的准备工作, 1906年4月10日,中国公学正式成立。

中国公学是中国最早的一批大学之一,也是近代中国最早且最具影响力的一所民办大学。没有清政府的支持,中国公学创办初期的经费主要靠自筹。虽然两江总督端大人很开明,表示每月都会拨给学校1000两白银。可学校刚起步,需要投入的资金太多,1000两白银根本不够维持学校的正常运作。直到后期,社会才稍稍改变了对中国公学的态度,赞助的人也多了起来。

中国公学的创始人和管理者基本都是“海归人士”,在办学理念和办学方式上都比较西式,学校分大学班、中学班、师范速成班、理化专修班。在招生方面,他们采用了西方“宽进严出”的原则,不对考生进行硬性学历规定,高中没有毕业的人也可以投考。开学第一期,中国公学就招了学生共318人,胡适也是其中之一。

胡适在澄衷只念了一年半,学习和口才却都有了大幅度提升,他身上那些属于旧时代的气息已经退去得差不多了,取而代之的是流利的表达和充满自信的眼神。在澄衷的最后半年里,胡适被任命为西一斋的班长,既要管理和维护班上的同学,又要时常和学校管理层进行沟通。

胡适理解学校的纪律,同时也理解学生们的处境。有一次,他为了班里一名同学不被开除而几次向学校提出抗议,最后被记大过一次。这样的处境让胡适左右为难,开始有些想离开澄衷。恰好在此时,中国公学面向全国招考,有朋友劝胡适去试试,胡适就真的去试了,并且考上了。

3.文坛露头角

暑假之后,胡适进入了中国公学。

胡适进入中国公学后,立刻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同样是坐落在上海的学校,校园的氛围却有很大差别。其一是校园中到处可见留着短发、穿着和服的人,拖着木屐走来走去;其二是学生们年龄的差距很大,除了大学生,竟然还有一些戴着花镜,穿着传统的老先生们。

胡适虽然小时候因为性格沉稳被乡人称作“小先生”,可如今,当他真正站在一大群成年人和老先生中间时,便很明显只是一个小孩子。公学中只有极少数的学生和胡适年龄差不多,老师和年长的同学们都对这些小孩子非常关心,时常鼓励他们,帮助他们。

大学生们对胡适很热情,他们会为他讲解他学不懂的知识,也会在他面前谈及他们的革命活动,但他们从没有一次劝胡适与他们一起革命,也不拉他进同盟会,就连他脑后的辫子都没有人劝他剪。一方面因为他们觉得胡适太小,还是个孩子,不应该卷入革命之中,另一方面因为他们认为胡适是个适合做学问的人,所以对他格外爱护。

胡适在中国公学是有一定名气的,不仅因为他年龄小,还因为他在参加入学考试时就展现出了他在做学问方面的才能。虽然胡适早就不记得自己当时都说了什么,但他监考的总教习马君武先生在事后告诉他,所有教员看过他的答卷后,都认为公学得了一个好学生。

中国公学有许多新的特色:首先,老师讲课用的是普通话;其次,学校的章程由学生做主,由学生为学生服务。在中国公学,学生们崇信共和,所以他们乐于通过民主的方式管理校园事务。胡适入学后不到一个月就参加了竞业学会,这个学会是由他的几位室友创办的,目的是“对于社会,竞与改良;对于个人,争自濯磨”。

胡适的室友们大多是邻县的青年人,说着胡适听不懂的方言,所以一开始,胡适没有参与过他们的讨论。后来,胡适和他们渐渐熟悉了,学会的创始人钱文恢便主动邀请胡适加入他们的竞业学会。

胡适应邀加入竞业学会后,同住的钟君见他白话文作得好,便建议他给《竞业旬报》写文章。《竞业旬报》是隶属竞业学会的白话文旬报,其宗旨为:“振兴教育,提倡民气,改良社会,主张自治”。第一期《竞业旬报》出版于1906年10月28日(农历九月十一日),报上刊登了许多提倡“国语”的文章。

胡适当时正在读《老子》,对其中“自胜自强”一句非常有感触,于是以“期自胜生”的笔名写了一篇《地理学》,刊登在了《竞业旬报》的第一期上。这也是胡适写的第一篇白话文。数年之后,胡适回过头看他的这篇文章时,认为这篇文章虽然内容过于浅显,但好在通俗易懂,与他一生的作文宗旨刚好相符。

胡适写了一个月的白话文后,开始有了写一篇长篇章回体小说的打算。章回体小说写起来很不容易,不但要求作者想象力丰富,还要求作者有逻辑性,能够将前因后果说得明白,连得通顺。不过对于15岁的胡适来说,这似乎并不是难事,他一下子拟了40回的题目,并且很快就写出了第一回,发表在《竞业旬报》的第三期上。

胡适的小说名为《真如岛》,他的本意是通过编撰一些因为人们迷信而发生的荒诞故事,以此来向人们宣扬迷信的害处。可惜的是,《竞业旬报》办到第十期时因经济问题突然停刊,他的小说刚刊登到第六期,便没了继续刊登的地方。虽然两年后《竞业旬报》复活,可复活后的《竞业旬报》没了主编辑,胡适也就提不起兴趣继续投稿了。

世人每谈及胡适在中国公学的生活,几乎皆知他曾独自一人打理《竞业旬报》,作文无数,是《竞业旬报》最年轻的主编。然而却很少有人知道,胡适在中国公学时还有过另一个著名的称号——“少年诗人”。

那是胡适刚进入中国公学还不到半年的时候,或许因为自小体弱的原因,他突然病了,与他父亲当初在台湾得的病一样,是脚气病。脚气病是一种常见的营养素缺乏疾病,主要表现为肌肉酸痛、运动方面出现障碍、厌食呕吐、健忘等,严重时可导致病人发生意识障碍、昏迷,最严重时可导致死亡。

胡适的病情较轻,没有危及生命,可即便病情不算严重,继续上学也是不方便了,只得向学校请了假,回到胡家设在上海的店铺中养病。养病期间,胡适闲得发闷,便四处找些可阅读的书籍来看。正是在这段时间里,胡适第一次接触到了古体诗歌。

据胡适在《四十自述》中所写,他当时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读到了吴汝纶选的一种古文读本,其中第四册全是古诗歌,有乐府歌词,也有五七言诗歌。他读着读着,竟然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一发而不可收,于是每天都会选几首诗熟读,并将它们牢记于心。没用多少时间,他便读完了整本书。

胡适此前从未想过古体诗竟然也有如此美妙的旋律,如此灵动的节奏。想起儿时,他虽曾读过一些古诗,可那些诗都是律诗,格律过于严谨,平仄又过于工整,读起来一板一眼,让他感到十分无趣,所以他长大之后才一直没有留意古体诗歌。

人一旦对一件事有了兴趣,接下来的进展就会变得很自然,无须他人嘱咐和监督。读完这本古诗,胡适意犹未尽,便像当初到处收集白话小说一般,到处寻找类似的古体诗集。

4.年轻的主编

胡适一生,在文学领域中的几次重要转变似乎都是偶然而成的,他当初会对白话小说产生兴趣,便是出于一次偶然。9岁那年,他无意中在四叔家的废纸堆中发现一本破损的书,书的第一页写着“李逵打死殷天锡”。胡适对于李逵的名字并不陌生,立刻知道这书是小字木板的《第五才子》。于是他站在废纸堆旁,一口气把残本全都看完了。

清朝年间曾流传着“十大才子书”,这是一套丛书,包含了我国元、明、清3个朝代小说的精粹合集,其中《第一才子》为《三国演义》,《第五才子》为《水浒传》。

看完残本,胡适满心想的都是书的其他部分讲了些什么。他知道整个家族里数他的五叔最会讲故事,于是满怀希望地去问五叔有没有整本的《第五才子》。五叔说家里没有,让他去问宋焕哥。宋焕哥说他也没有《第五才子》,但是可以帮胡适去借一本,在借到之前,他愿意先把自己的《第一才子》(即《三国演义》)借给胡适看。

胡适心满意足地捧着《第一才子》回到家中,全神贯注地读起来。读完之后,《第五才子》的全本也借到了,他又开始如饥似渴地阅读《第五才子》。两套书都读完后,他已经对小说产生了痴迷的感情,于是从四处借小说来看改为收藏小说。五叔、宋焕哥和他的三姐夫在这方面都帮了他不少忙。特别是他的三姐夫,每次去他家时,都会送几本小说给他。三姐夫的学识有限,所送的小说质量都一般,可即便如此,胡适每次收到新书时也非常高兴。

在胡适心中,为他阅读小说贡献最大的人是他的族叔胡近仁。近仁叔与胡适年龄相差不多,两人又兴趣相投,所以时常交换彼此的藏书。两个人还经常比赛,将自己读过的小说名称记在各自的小手折上,以便比较谁读过的小说更多。可惜的是后来两个折子都不见了,胡适只能隐约记得自己的折子上已经记了大约30部小说。

再后来,又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胡适在他的二哥那里看到一本外国小说的译本,书名叫《经国美谈》。那是胡适有生以来第一次接触外国小说,也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另一个世界的文学和文化。所以许多人认为,对胡适在小说阅读方面起着最特殊意义的人,莫过于他的二哥。

很多人看小说纯粹是为了消磨时间,对于胡适来说,小说的意义则没有那么简单和肤浅。他看的小说中,不但有小说,还有弹词、传奇,以及笔记小说。读过的书越来越多,书的质量也由次到好发生着变化,胡适开始明白什么是一流的小说,什么是无意义的小说。在他读过的小说中,有一大部分都是白话文小说,这些小说让他越发感到八股文应当被废,文言文不应成为主流文风,也正是这些小说为他后来推行白话文运动打下了基础。

从儿时喜欢通俗易懂的白话小说,到大一些后喜欢自由的诗歌,胡适已经形成了他独特的性格和爱好,他对自由文学形式的喜爱也渐渐增加。有了吴汝纶选的铺垫,十几岁的胡适开始大量阅读各种古体歌行,从《木兰辞》和《饮马长城窟行》,到《陶渊明集》和《白香山诗选》,再到《杜诗镜诠》,胡适读过的歌行越来越多,接触到的诗人风格也越来越多。渐渐地,他开始专读古体歌行,再也不碰律诗了。

“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少年胡适是个有灵性的孩子,读的诗多了,也就渐渐会写诗了。养病期间,他时常会在身体状况好转的时候回学校看看。一次,他回到学校,路过《竞业旬报》社,得知当时的主编傅君剑要离开上海回到湖南,便作了一首送别诗送给傅君剑。

初次作诗,胡适对自己的作品并不自信,在交给傅君剑时还问对方这像不像是一首诗。傅君剑读过,对此诗大加夸奖,可胡适仍不太自信,怕对方只是出于客气,或是不忍伤害一个小孩子的自尊心才出此言。

傅君剑在收到诗的第二天回赠了胡适一首《留别适之即和赠别之作》,其中有两句是这样写的:“天下英雄君与我,文章知己友兼师。”傅君剑比胡适年长许多,胡适见他将自己与其并称“天下英雄”,又将自己视为知己,且“友兼师”,心感受宠若惊,立刻将诗小心藏好。

得到傅君剑的鼓励,胡适想要做名诗人的念头就此萌生,并开始将全部精力用于诗歌研究和创作中。再次回到公学的胡适已和养病前全然不同,再不会为了提高算学而趴在床上借着烛光演算,反倒常在数学课上以高等代数课本为掩盖,偷偷翻阅《诗韵全璧》。

1907年春,中国公学组织了一次旅行,目的地是有“人间天堂”之称的杭州。自古以来,以杭州为题材的诗歌层出不穷,胡适与同学泛舟西湖时也作了一首绝句,但由于不懂诗韵,全诗只押了两个韵脚。当时杨千里先生也在船上,看过胡适所作的诗,为他改动了两个字,读起来虽然意思全然不同了,但诗的节律确实美了许多。此时胡适才明白,作诗可以不遵循对仗,却不能不押韵,为了押上韵脚,诗的意思也可适做更改。

因为只读歌行,偶尔读些绝句,初学作诗的胡适一直不敢作律诗。作诗一年之后,胡适才开始试着作些律诗送给朋友,请他们雅正。作了几首律诗后,胡适发现原来作律诗是最容易的,不需在意内容,也不需在意情绪,只要押得上韵脚,对得齐对仗,就作得成律诗。

1907年6月,胡适又一次脚气病发。按照徽州人的习俗,若是有人在外地得了脚气病,必须立刻返乡,只要船一到钱塘江上游,病症便会渐渐减轻。于是,胡适也遵循着家乡的习俗回了家。

顺弟见到胡适回来,自然非常高兴。胡适的心里也很高兴,他年幼丧父,之后便一直与母亲相依为命,在他生命中,最亲近、最敬重的人便是他的母亲。

在家中休养了两个多月,胡适的身体有了好转,便又动身返回学校。这次返校后,胡适不但会作诗,还与几名同学开始接触诗词翻译,试着将自己喜欢的英文诗以中文诗词的形式翻译出来,或将自己喜爱的中文诗词翻译成英文。他“少年诗人”的名号也就此在校园中传开了。

胡适在自传中承认,正是在养病的那段时间,他开始走上文学史学的道路,并从此一条路走下去。虽然中途也曾试着折返回自然科学的道路上,但对文学、史学的强烈兴趣驱使着他一再向前,令他无法抗拒这股强大的力量。1908年,《竞业旬报》复活,却因没了主编而陷入了混乱。于是《竞业旬报》复活后的第四个月,胡适接过了主编辑之职,开始负责整个报纸的内容,他的小说也继续开始创作。

一边写小说,一边写论说,一边写新闻,一边负责报纸的编辑。从第二十四期到第三十八期,胡适几乎独揽了《竞业旬报》的所有内容。虽然辛苦,但胡适乐在其中,他认为若是没有《竞业旬报》,他就不会有这种自由发表言论的机会,也不会有这样让他锻炼白话文的机会。这段时间里,报上出现的“铁儿”、“铁”、“蝶儿”、“适庵”、“骍”、“冬心”等笔名其实都是胡适一个人。

胡适如此辛苦地工作,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因为在这一时期,胡家的生意惨淡,经济状况变得很差,所以他必须自己赚取生活费和饭钱,还要从中抽出一部分钱寄回家里补贴家用。刚刚接手《竞业旬报》主编一职时,学会每月会支付他10块钱的工钱,并且免费为他提供住宿和伙食,然而没过多久,学会的收入日渐减少,胡适的工钱也就越来越少了。

过度的操劳令胡适又一次病了。主编身体状况不佳,加之报社经济拮据,人手又不足,最后,《竞业旬报》还是停刊了。胡适的小说也没有再继续写下去。在第四十期《竞业旬报》上,胡适以“铁儿”的笔名刊登了这样一篇《铁儿启事》:“鄙人今年大病数十日,几濒于死。病后弱质,殊不胜繁剧,《竞业旬报》撰述之任现已谢去,后此一切,概非鄙人所与闻”。

多年以后,胡适对于自己少年时期写的那些文字早就记不全了,他想看看自己曾经写过的东西,于是请身边的朋友们帮忙搜集全份的《竞业旬报》。朋友们都很热心地帮他的忙,可找了好几年,最后还是没能搜集全,这件事便成了胡适一个小小的遗憾。

5.任教新公学

在《竞业旬报》时写的那些文章,到后来,胡适已无法记起全部的内容,但他还能记得自己当初曾以一种“卫道”的口吻在《无鬼丛话》中写道:“《王制》有之:‘托于鬼神时日卜筮以乱众者,诛。’吾独怪夫数千年来之掌治权者,之以济世明道自欺者,乃懵然不之注意,或世诬民之学说得以大行,遂举我神州民族投诸极黑暗之世界!嗟夫,吾昔谓‘数千年来仅得许多脓疱皇帝,混帐圣贤’,吾岂好詈人哉?吾其好詈人哉?”

胡适还曾发表过一些有关教育的文章如《敬告中国的女子》(续二)《姚烈士传》《论家庭教育》等。在这些文章中,他指出国家的落后主要是因为教育的落后,只有努力发展教育事业,才能让国家变得强大。他还提出,应该开办女子学堂,让女子读书,因为女子以后要做母亲,而母亲的文化程度对子女的教育有着重要意义。他说:“投资本而得利,未有若教育之厚者也。”

胡适的爱国主义思想此时已完全建立起来,所以他也将自己的这种思想写入了他的文章中。他在《爱国》一文中向人们反问:“我们的祖国保护我,教育我,我们倒可以忘记了他吗?倒可以不爱他吗?所以我第一句话就说,国是人人都要爱的,爱国是人人本分的事”。他指责当时有太多的人数典忘祖,糟蹋了他们的祖先,希望国人能快些起来救国。对于清政府的腐败无能,他也进行了批判。

除此之外,胡适也对一些封建思想和制度进行了批评,反对包办婚姻,反对不近人情的承继。由于《竞业旬报》所刊登的内容都是宣扬新思想,且是用白话文所作,对当时的社会也产生了很大的影响。

1908年9月,中国公学中爆发了一次学潮,引发学潮的原因是公学的体制发生了变化,由共和制改为了董事制。胡适刚入中国公学时,学校是一个提倡民主共和的学校,校里的大部分人既是学生,也是教员,同时又是学校的创办者。学校的职员都是大家共同选举出来的,校内一切事务都由学生做主,章程也由学生们共同商定。

学校的组织分为“执行”和“评议”两部,执行部的职员包括教务干事、庶务干事和斋务干事,这些人都是学生,并且都是由评议部经过讨论,最终选举出来的人。执行部的每位干事都有一定的任期,期满之前需要受到评议部的监督,若是他们做得不好,不对,评议部便可以将他们弹劾,然后另选他人。

评议部的人也都是学生。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是每个班的班长和每个寝室的室长,在学生当中有着一定的号召力和威信,并且头脑清晰,口齿伶俐。评议部的人经常开会讨论事情,胡适刚入学时因为年纪太小,不够参加他们的评议会,于是便在他们开会时站在门外听他们都说些什么。胡适在澄衷学堂读书时,学校中也有类似的组织,叫自治会。如今听了评议会成员们激烈的辩论,胡适不由得感叹,澄衷学堂的自治会简直就是儿戏。

中国公学成立的初衷便是要建立一共和民主的学校,校园中的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没有明确的职员与学生之分,一切需要决策和讨论的事情都交给评议部。然而这种愿望在当时过于理想化,学校成立还不到9个月,一些发起这一提议的留日学生就离开了学校,而像胡适这样通过考试进入中国公学的学生反而增加了许多。

新入学的学生不曾留过洋,也没有接触过太多关于民主共和的理念,很多事情都不懂得如何实施,想要继续以民主共和的原则办学校变得越发困难,加之办学资金需要向清政府申请,而清政府又一直对共和制度抱有怀疑,不愿给他们拨款,最后,公学的办事人做了一个决定,将学校章程从民主共和制度改为董事会制度,学生不再是学校的主人,学校的规章制度也不再由学生自己制定。在新的章程中,评议部被取消,改由董事会对公学的干事进行选举和监督。

第一年,中国公学请了许多名人担任公学的董事,张謇、熊希龄等知名学者都在其列。第一年担任监督一职的是著名书法家郑孝胥,第二年,郑孝胥辞职,接替他的是近代江西派词人夏敬观。由于这两位都属于文人墨客,平日很少来学校,并没有真的实施监督之责,学生们对此事也就没有很激烈的反应。真正激起他们强烈反对的,是经学校聘用的教务长、庶务长和斋务长未经他们同意便更改了校章一事。

学校聘用的教务长、庶务长和斋务长原本也和其他学生一样,享有同样的权利,负有同样的义务,制度更改之后,他们的身份和地位便开始与其他学生不同起来。在学生们的眼中,他们无权私自修改校章制度,于是他们自发成立了校友会,与3名干事就修改校章一事进行了长达数月的交涉,终于使干事们同意了“校章应由全体学生修改”的主张。

干事们的妥协让学生们看到了希望,于是他们立刻开始修正各种草案,制定了一本新的校章。然而,当他们满怀希望将新校章递交给干事们后,干事们却说什么也不肯承认这本新校章。学生与干事双方又开始了长期的交涉,令学生们没想到的是,就在1908年的校友会报告上,监督突然发出布告,称学生没有权力制定校章,严禁学生再以校友会的名义举行类似会议,并对学生代表朱经和朱绂华给予了退学处分。

校方的这一行为彻底惹恼了学生们,布告发出的第二天,全体学生签名罢课,并在操场上开大会。学生们的抗争没有换来校方的退让,而是换来了罗君毅等7人的开除处分。学生们更加气愤,决定以更激烈的方式与校方对抗到底。他们不接受校方董事的调解,也不害怕学校施加给他们的压力。最后,他们决定退学,另创新校,就像中国公学刚刚创办时那样。

学潮闹得正凶之时,胡适因为时常请病假,入学时间又短,算不上主要参与者。他在学潮中所做的,只是为大会做记录和写宣言之类的事情,但即便如此,他也被学校列入了劝退名单中。

退学后,胡适跟着其他同学一起搬到了位于爱而近路庆祥里的新校舍。大多数学生的家境都很一般,没办法一下子就拿出很多钱,有些学生虽然家中比较富裕,可办学的事得不到家里的支持,他们也就没有办法拿出太多钱来。为了能将学校办起来,学生们纷纷当掉或者变卖自己的东西,有些学生连身上的绸衣都当了。

就在他们退学之后还不到10天的时间里,一所名为“中国新公学”的学校成立了。朱经、李琴鹤和罗君毅被推举为新公学的干事。至于教员方面,虽然一些旧教员愿意到新公学任教,可由于经费不足,能请到的教员人数还是太少,无法承担起一百六七十名学生的教学工作。在教员极其缺乏的情况下,教务干事李琴鹤找到胡适,问他愿不愿意做低年级的英文教员,每星期教30点钟的课,月薪80元。

胡适明白,这些年里,全靠二哥将胡家分得的一点小店业逐渐做大,胡家才过上了一段相对安定的生活。可是如今,胡家的店业出现了亏空,而且生意越来越不好,胡家的经济情况也每况愈下,想要养家,他就必须有一份薪水相当的工作。在《竞业旬报》做主编,一个月只有10元钱,虽然可以吃住在报社,省下食宿费,可想要以这点钱来养家糊口却是不够的,更不要说继续求学了。

相比之下,中国公学的薪水要高得多,虽然李琴鹤告诉胡适,自家的同学做教员,薪水是不能全领的,总是要欠着一部分。可一想母亲还要靠自己赚钱来养家,胡适最终接下了这份工作。

就这样,胡适一边继续为《竞业旬报》做主编,一边开始了他的教学生涯。对于一名十七八岁的少年来说,每天备课、讲课、批改作文卷子是件很辛苦的事。更何况他还身兼着《竞业旬报》主编一职,又要撰稿,又要做编辑,生活越发得忙碌了,但胡适从未抱怨过一句,反而感到了充实。

有句话说得好,作为老师,想给学生一杯水,自己先要有一桶水。为了教好学生,胡适更加刻苦地学习英文,被他教过的学生中,有一些竟然在后来成了有名的人物,这让胡适感到自己的辛苦确实没有白费。他说,可惜那些学生后来都不是专习英国文学,不然,他可真“抖”了。

6.去美国求学

《竞业旬报》停刊后,胡适便住进了新公学。因为无力支付房捐和巡捕捐,新公学时常受到收房捐和巡捕捐的人的欺负,同学们为了坚持下去,纷纷拿出自己的生活费,凑到一起借给学校用。为了坚持,学生们都非常发奋地学习,成绩也一直都不错。

从内地来到上海的学生们听闻了两个公学的事情后,都对新公学更多一些好感,所以不断有新学生加入新公学。还有很多学生宁可在新公学附近租房间补习,等待招考,也不肯去旧公学报名。在这样的情况下,新公学的创办者更加担忧学校的经费无法支撑这么多新学生。同时,中国公学也在担忧事态继续这样发展下去,中国公学会招不到新学生。

最后,两所学校经过协商,决定并校。并校的条件是,旧公学需要接受新公学中所有愿意回去的学生,必须承认新公学的功课成绩,并且负责清偿新公学的全部欠款。

新公学解散后,胡适并没有回旧公学的打算,而是想在上海找些其他的事做。可具体做什么,他的心里还没想好。怀揣着新公学发给他的两三百元欠薪,胡适搬进了一位德国朋友隔壁的房子里。后来,他在华童公学找了份教员的工作,负责教小学生国文。

胡适的这位德国朋友叫何德梅,父亲是德国人,母亲是中国人。何德梅曾在新公学做过教员,他很聪明,广东话、上海话、官话都说得很好,又非常喜欢中国人的东西,所以很容易就与新公学的年轻人们成了朋友。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何德梅是一个非常贪玩的人,胡适年纪尚小,内心又刚好处于迷茫期,与何德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便开始跟着他变得贪玩起来。

胡适说自己“那几个月之中真是在昏天黑地里胡混”。一天晚上,喝得大醉的胡适独自雇了辆人力车回家。他一上车便睡了过去,等他再睁开眼时,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巡捕房里。看守他的巡捕告诉他,他前一天晚上打伤了一名巡捕,所以他们将他关在了这里。胡适缓了缓神,发现自己的旧皮袍上全都是泥。他感觉自己的脸有点疼,用手一摸,才发现脸上有破皮的疤痕。

后来,胡适被叫了出去。从一位满身污泥的巡捕口中,他大概了解到了自己前一夜对那个人做了什么。一一回答了巡捕的审问后,胡适被告知还得上堂问一问,大概要罚几块钱。胡适向巡捕要他的东西,巡捕递给他一只皮鞋,一条腰带,却没有给他之前穿的马褂。

虽然完全记不得夜里发生过的事,但胡适大概猜到了一些,他知道自己应该是遇到了贪心的车夫,偷了他的钱,又剥了他的马褂。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些后怕,自己当时不但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就连意识都完全不清醒,若当时遇到的是残暴的匪徒,自己怕是早就没命了。

回到住的地方,看着自己狼狈的模样和身上的伤痕,回想自己这段日子以来的表现,胡适突然感到非常对不起自己的母亲,心里懊悔极了。当天,胡适向华童公学递交了辞呈。一方面,他觉得自己有辱学校的名誉,另一方面,此时的胡适突然想通了一件事,自己不要再继续教书,而是要继续求学。

1901年,清政府被迫与八国联军签订了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条约中规定,清政府应“赔款”给八国联军本息共计约9.82亿两白银。1908年7月11日,美国政府在伊利诺伊大学校长爱德蒙·詹姆士和美国传教士明恩溥的再三建议下,同意将美国所得“庚子赔款”的半数退还给中国,作为资助留美学生之用。并于同年10月28日草拟了派遣留美学生规程。1909年,美国开始退款,于是清政府有了第一批留美官费生。

胡适从华童公学辞职时,刚好是第二批留美官费生招生的时候。胡适在中国公学读书时有一位室友叫许怡荪,此人是他的同乡,和他交情较好。许怡荪极力劝胡适参加考试,胡适心里也有这个打算,但同时他心里还有一些顾虑,这些顾虑主要来自于经济上:他要为母亲筹生活费,要还一点小债,还要筹两个月的费用和北上的旅费。这些钱加在一起不是个小数目,胡适有些担心自己没办法一边专心复习,一边赚到足够的钱。

许怡荪主动提出会帮胡适想办法,并且真的为胡适筹到了一些钱。此外,胡适一位朋友的父亲和他的一位族叔祖也在资金方面给予了他支持。解决了资金困扰后,胡适开始闭门温书。随后,他跟着二哥北上,在二哥的好友杨景苏先生的指点下专心备考。

胡适是一个很有韧性的人,也是一个很坚决的人,一旦定了目标,就会毫不松懈地向着目标努力。在北京的日子里,他每天都在读书,除了读书,没有任何事能够吸引他的注意力。为了节省开销,胡适住进了杨先生为他安排的正在建设中的女子师范学校的校舍里,按照杨先生的指点,先读《十三流经疏》,再读汉儒的经学。

留学考试要先考国文和英文,考生及格之后才有资格参加接下来的科学考试。考试当天,胡适担心考不上会被熟人笑,于是没有用他在学校里的学名,而是第一次用了胡适这个名字。

国文的考题是“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说”,胡适一时异想天开,在文中乱谈了一通考据,以此说明规比矩出现得要晚。答完试卷,胡适内心有些忐忑,没想到成绩出来之后,他的这篇杂论竟然得了100分。之后的英文考试,胡适的成绩不算高,只有60分。但因为国文和英文算在同一场考试里,所以他头场的平均分是80分,排在了第十名。第二场考试的内容包括各种西洋科学。这些科学胡适之前都没有专门学过,只是在考试前特意去学了些,所以考的分数也不高。

第二场考试取前70名送去留洋,胡适排在第55名,虽然不高,但总归是入选了。杨先生很高兴,借了些路费,送胡适去上海找节甫族叔祖。节甫族叔祖得知这一消息后,也非常高兴,告诉胡适出去后不要太担心家里,好好读书,家里有他照应,他会在每年必要的时候替胡适寄些钱到家中。

胡适一直说,若是没有身边的这些好心人,他既不可能北上,也不可能有机会出国。他不知道在国外有什么样的世界在等着他,但他已下定决心,一定要珍惜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努力学习。

按照第一批留美官费生的出国流程,学生通过考试后会先在国内学习一年半载,然后再由清政府统一送到国外。可这一次流程却变了,考试通过的学生只有很短的时间来准备,之后就要立刻被送往国外。

胡适筹到了经费,简单地交代了一下身边事,便匆匆地跟着其他的学生们一起离开了。对胡适而言,没能在出国前回家探望一下母亲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