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浪潮
上QQ阅读APP看书,第一时间看更新

第一章
主要的竞争

一个新的文明正在我们的生活中成形,而到处都有盲目的人企图压制它。这个新文明带来了新的家庭形态,改变了工作、感情和生活的方式,同时带来了新经济、新政治冲突,以及不同的意识形态。今天存在着许多新文明的碎片,数以百万计的人已经把生活调整成明日的节奏,其他人却不敢面对未来,他们绝望地转向过去,企图重建赋予他们生命的垂死世界。

这个新文明的崛起是我们生活中最具爆炸性的事件。

这一事件也是了解未来的关键。它的意义深远,正如1万年前农业发明掀起了第一次浪潮,工业革命带来了惊天动地的第二次浪潮一样。我们是下一次浪潮——“第三次浪潮”的参与者。

我们极力搜索字句来描述这一特殊变化的威力和界限。有人称之为新生的太空时代、信息时代、电子纪元或地球村。兹比格涅夫·布热津斯基(Zbigniew Brzezinski)告诉我们,我们面临“电子技术时代”;社会学家丹尼尔·贝尔(Daniel Bell)说“后工业社会”就要来了;苏联未来学家说这是“科学技术革命”;我自己屡次撰文谈到“超级工业社会”的来临。然而,我认为这些名词,包括我自己的在内,都不是十分恰当。

有些名词专注于单一因素,缩小而非扩大了我们的理解;有些名词是静态的,暗示一个新的社会可以平稳地进入我们的生活,不会引起任何冲突和压力。这些名词都不能表达扑面而来的变化的全部威力、范围和动态,以及它们所引起的压力和冲突。

人类面临一次量子跃迁,面对的是有史以来最强烈的社会变动和创造性的重组。我们并没有清楚地认识到这一事实,却参与了建立新文明的基层工作。这就是第三次浪潮的意义。

到目前为止,人类经历了两次重大的变化浪潮,每次都抹杀了先前的文化和文明,以前人无法想象的生活方式取而代之。第一次浪潮——农业革命经历了几千年才结束,第二次浪潮——工业文明崛起后只有300年的寿命。今天,历史的发展速度更快,第三次浪潮很可能将会横扫历史,在几十年内结束,生活在这个爆炸性时刻的我们会感受到第三次浪潮对这个时代的全面影响。

第三次浪潮拆散了我们的家庭,动摇了我们的经济,冲击了我们的政治制度,粉碎了我们的价值观,每个人都受到其影响。所有旧的权力关系、今日处境危险的领导阶层的特权都遭到挑战,明日的权力争夺将在此背景下进行。

这一新文明在很多方面和传统的工业文明相冲突。它既包含了高科技,又包含了反工业化。

第三次浪潮带来了崭新的生活方式:提倡使用多样化、可再生的能源;新的生产方式淘汰了大多数工厂的流水线;新式非核心家庭,被称为“电子住宅”的新机构,以及未来变化很大的学校和企业都将出现。新文明为我们制定新的生活规范,带领我们超越标准化、同步化、集中化,超越能源、金钱和权力的集中化。

新文明向旧文明发起挑战,企图推翻官僚制度,减轻国家的分量,在后帝国主义的世界里建立起半自动化的经济。新文明需要比当今更简单、更有力、更民主的政府。新文明有其特有的世界观,以及处理时间、空间、逻辑、因果的方法。

最重要的是,我们将会看到,第三次浪潮的文明着手弥补生产者和消费者之间长久存在的裂痕,促成了明日“产消合一”的经济。因此,第三次浪潮的文明借助人类理性的帮助,可以成为历史上第一个真正人性化的文明。

革命性的前提

两个极端冲突的未来形象占据了今日大众的想象。对愿意思考未来的人而言,大多数人假设他们所熟知的世界会永远延续下去。他们很难为自己构想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更不用说去接受一个全新的文明了。当然,他们了解事情在改变当中,但是他们假设当前的改变会掠过他们身边,任何事物都不会动摇他们熟悉的经济结构和政治结构。他们满怀信心地指望未来会延续目前的局面。

这种线性思维方式呈现出两种面貌:一方面,这是一种没有经过检验的假设,隐藏在商人、教师、父母和政治家的决策背后;另一方面,其冠冕堂皇地出现在统计学、计算机化数据和预测未来者所用的术语中。这两方面都使人觉得未来的世界和现在大致相同——只不过第二次浪潮工业化散布得更广,普及更多的地方而已。

近期发生的事件狠狠地动摇了这个充满自信的未来形象。层出不穷的危机占据了头条新闻的版面,伊朗爆发战争,石油价格直线上升,通货膨胀不可抑制,恐怖主义四处横行,政府似乎也无力阻止,悲观论越来越流行。因此,许多人看多了坏消息、灾难电影、噩梦般的景象,便武断地认为今天的社会无法迈入未来,因为未来根本不存在。对他们来说,最后的决战就在眼前,世界正冲向最后的剧变。

表面上看来,这两种未来观似乎完全不同,然而两者都会产生类似的心理和政治影响,因为两者都导致想象力和意志的瘫痪。

如果明日世界只不过是目前景象的大银幕立体电影,那么我们不需要做任何准备。如果世界注定会在我们有生之年毁灭,那么我们什么事也不能做了。总之,这两种未来观都会造成否定和被动的心理,使我们动弹不得。

然而,如果能了解我们周围发生的事情,我们就不会被困于最后决战和统统一样的简单选择之中。我们可以从许多清晰、具有建设性的角度观察未来,为明日做准备,更重要的是帮助我们改变现状。

本书的基础是我所谓的“革命性的前提”。我认为,即便在今后数十年内,世界充满激变、动荡,甚至处处可见暴力,我们也不会彻底自我毁灭。我们现在体验到的变化并不是杂乱无章的,事实上这些变化构成了一个清晰可见的轮廓。同时,这些变化会累积起来,使我们的生活、工作、娱乐和思维方式发生大变动,而理想的未来是可能实现的。总之,以下所述都基于一个前提,那就是现在所发生的一切不亚于一场全球革命、一次历史的量子跃迁。

换言之,本书假设我们是旧文明的最后一代和新文明的第一代,而我们个人的苦闷、困惑、茫然多半可以归因于垂死的第二次浪潮文明与蓄势待发的第三次浪潮文明所造成的个人冲突和政治制度冲突。

了然于此,许多看似无意义的事件突然变得清晰易懂了,变化的轮廓清楚地显露出来,为生存而采取行动也变得可能了。总之,革命性的前提使我们的智慧和意志得到解放。

变化的前沿

然而,单说我们面临的变化是革命性的还不够。在我们能够控制及引导变化之前,需要从崭新的角度辨认和分析这些变化,否则我们会迷失方向。

一个最理想的方法是所谓的社会“浪潮前”分析法。这种方法把历史视为一连串波动的变化浪潮,并探寻每个波浪的前沿是否引导着我们。我们的注意力与其说集中于历史的连续性(自有其重要性),毋宁说集中于历史的断续期,即革新和中断时期。这种方法能找出关键的新生变化形态,使人们能左右之。

从最简单的观念出发,农业兴起是人类社会发展的第一个转折点,工业革命是第二个大突破,这些都不是断续的瞬时事件,而是以一定速度进行的变化浪潮。

在第一次浪潮出现之前,大多数人生活在经常迁徙的小团体中,以采集、渔猎、畜牧为生。大约在1万年前的某一时刻,农业革命开始了,它缓慢地横扫整个世界,形成了村庄、部落、耕地及新的生活方式。

17世纪末,第一次浪潮还未结束,工业革命便在欧洲爆发,掀起了第二个全球变化的大浪潮。新生的工业化以更快的速度蔓延至各个国家。从此,这两股截然不同的浪潮以不同的速度同时席卷了整个世界。

今天,第一次浪潮已经平息了,只有南美和新几内亚等少数地区的原住民仍然未接触过农业。可以说,第一次浪潮的力量多半已耗尽了。

同时,第二次浪潮在短短几个世纪里改造了欧洲、北美和其他地方的生活,而且继续蔓延,许多至今仍以农业为基础的国家努力兴建钢铁厂、汽车厂、纺织厂、食品加工厂和铁路。今天,我们仍然可以感觉到工业化的冲力,第二次浪潮的力量尚未完全耗竭。

但是在此期间,另一项更重要的发展已经开始了。工业主义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10年内达到最高峰,同一时期不受人关注的第三次浪潮开始出现,而且所向披靡。

许多国家同时感受到这两股甚至三股不同的变化浪潮在以不同的速度和不同的力度进行活动。

在本书中,为了方便讨论起见,我们把第一次浪潮时代定为始于约公元前8000年,然后一直主宰着世界,直到1650—1750年。之后,第一次浪潮失势,第二次浪潮继之而起。第二次浪潮的产品——工业文明继而主宰地球,直到达到顶峰。最近的历史性转折点约在1955年开始出现于美国——此后10年内,白领和服务业就业人员的人数首度超过蓝领人数,同时计算机、商用喷气式飞机、避孕药等许多颇具影响力的新发明风靡一时。在这一时期,第三次浪潮开始在美国蓄积势力,然后在不同时期登陆其他工业国家,如英国、法国、瑞典、德国、苏联和日本。今天所有科技先进的国家都受到第三次浪潮与第二次浪潮落伍的经济和制度之冲击。

只有了解这一形势,才能明白我们身边的各种政治和社会冲突。

未来的浪潮

变化的浪潮一旦占据了某一社会,未来发展的形态就很容易被辨别出来。作家、艺术家、新闻工作者等发现了“未来的浪潮”。因此在19世纪,欧洲许多思想家、商业领袖、政治家和普罗大众对未来抱有清晰、正确的认识。他们觉察到历史朝着工业主义击败非机械化农业的胜利迈进,而且他们相当准确地预见许多第二次浪潮带来的变化:更强大的科技、更大的城市、快捷的运输方式、大众教育等。

这种清晰的观点产生了直接的政治影响。政治党派和政治活动朝着以下三个方向发展:未工业化的农业团体实行防卫措施,对抗具有破坏性的工业主义,对抗“大企业”“联营的大老板”“坠落的城市”;劳工和管理阶层控制住新兴工业社会的主力;少数民族人士认为他们在工业世界中的地位应有所改善,他们要求获得工作机会、商业地位、都市住宅、较高的薪酬、公共教育等。

工业化的未来观也对人们产生了重要的心理影响。人们不服从,他们会加入激烈甚至流血的冲突。社会景气或不景气都可能会扰乱人们的生活。然而,一般来说,工业化的未来给人以有限的选择权,人们不仅知道他们是谁,而且知道他们可能会变成什么样的人。这种观念使人即便处在极端的社会变动中,也能得到某种程度的稳定和自我意识。

相反,如果社会受到两种或多种变化浪潮的冲击,而且没有一种占有绝对优势,那么未来的形象就十分零碎了,我们也就很难找出变化和冲突的意义。波涛冲击之下形成了狂暴的大海,喧腾着浪潮的旋涡,淹没了更深、更重要的历史浪潮。

在美国和许多其他国家,第二次浪潮与第三次浪潮的冲击造成了社会压力、危险的冲突和奇异的新政治浪潮,各阶层、种族、性别、党派的团体都受到波及。这种冲击使得传统政界人士惴惴不安,很难分辨出彼此是激进派还是保守派,是敌是友。往日的对立和合作关系都崩溃了。工会和雇主抛开对彼此的成见,共同对抗环保主义者。黑人和犹太人曾经联手反对种族歧视,现在却反目成仇。

在许多国家,一向支持收入再分配等“激进”政策的劳工,现在往往在妇女权利、家庭规范、移民、关税、区域主义等问题上维持“保守”的立场。传统的左派往往支持集权、国家主义、反环保论者。

在同一时期,我们看到瓦莱里·吉斯卡尔·德斯坦(Valéry Giscard d’Estaing)、吉米·卡特(Jimmy Carter)、杰里·布朗(Jerry Brown)等政界人士在经济方面持“保守”态度,在艺术、性道德、妇女权利、生态保护方面则持“开明”态度。难怪人们感到迷惑,看不懂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

同时,媒体无休无止地报道新发明、淘汰物、奇异事件、谋杀、绑架、太空探索、政府垮台、突击行动、丑闻,所有的事情似乎都互不相关。

政治上明显的不一致现象也反映在人格分裂上。心理医生、宗教大师大发横财,人们在互不买账的治疗团体间徘徊不定,从起初的尖声大叫到失去控制。人们陷入教派或病态的否定论调,相信现实是荒谬、疯狂、无意义的。在某种广泛的意义上,生命可能确实是荒谬的,但是这并不能证明今天的事件中没有秩序存在。事实上,只要我们试着从消逝的第二次浪潮中去辨认第三次浪潮的变化,就可以看清潜在的秩序。

了解这些冲击的浪潮所产生的冲突后,我们不仅对未来有了比较清楚的概念,而且能透视我们周围的政治和社会力量,同时也认识到个人在历史上所扮演的角色。我们每个人不论多么渺小,都是历史中的一员。

这些变化浪潮所造成的浪涛反映于我们的工作、家庭生活、性观念和个人道德等各方面,也显现于生活方式和选举活动。因为不论我们是否明白,在个人生活和政治活动上,发达国家的大多数人都要么是尽力维护垂死秩序的第二次浪潮的人士,要么是建立崭新明日的第三次浪潮的人士,或者是困惑、矛盾的这两种人的混合体。

金甲虫与刺客

事实上,第二次浪潮和第三次浪潮之间的冲突是今日社会最重要的政治压力。不论现在的政党成员和候选人鼓吹些什么,他们之间的竞争都不外乎争执谁将从没落的工业制度中得到最多的利益。换言之,他们是在一艘即将沉没的“泰坦尼克号”邮轮上争夺一把躺椅。

我们会看到,更基本的政治问题不是谁能控制工业社会的末日,而是谁能塑造新文明,迅速取代旧文明。短期的政治斗争耗尽了我们的精力和注意力,同时,一场更重要的战争已经暗中开始了。一边是支持过去工业文明的党派;另一边是新生的群众,他们意识到世界上最重要的问题(粮食、能源、武器限制、人口、贫穷、资源、生态、气候、老龄化、都市社区的崩溃、对生产力的需求、薪酬)都不可能依据工业社会的结构来解决。

这一冲突即为明日的“主要竞争”。

拥护第二次浪潮和第三次浪潮的人士之间的冲突已经像电流一样穿过每个国家的政治领域。甚至在非工业国家,昨日的战线也因第三次浪潮的来临而不得不重新规划。往日封建农业集团与工业领导阶层之间的战争(不论是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随着工业主义的日渐没落而产生新的意义。现在,第三次浪潮所带来的新文明出现了,迅速的工业化是意味着把人们从新殖民主义和贫穷中解放出来,还是意味着人们将永远处于从属地位呢?

唯有以这个广阔的背景作为基础,我们才会懂得头条新闻的含义,理出先后次序,设计合理的策略来控制我们生活中的变化。

走笔至此,头条新闻正在报道伊朗的狂乱和人质事件,韩国的暗杀事件,疯狂炒作黄金,美国黑人和犹太人不和,联邦德国大量增加军费支出,长岛的连续纵火事件,墨西哥湾大量石油外溢,历史上最大的反核武器大会,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争夺无线电频率控制权,宗教复兴主义进袭利比亚、叙利亚和美国,新法西斯党徒宣称在巴黎的政治谋杀中应居“首功”,通用汽车公司宣布一项电动汽车技术新突破。这些互不相干的新闻碎片迫切需要统一或综合。

一旦我们了解维护工业主义的人和排挤工业主义的人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竞争,我们就得到了一把认识世界的新钥匙。更重要的是,不论我们是为国家制定政策,为企业规划措施,还是为个人生活拟定目标,我们都握有改变世界的新工具。

然而,在使用这个工具之前,我们必须能够清楚地分辨维系旧工业文明的变化和促成新文明出现的变化的不同。总之,我们必须同时了解旧工业文明和新文明。我们多数人出生于第二次浪潮工业制度中,而我们和我们的子女将生活于第三次浪潮文明中。

在下面各章中,我们将重新仔细考察第一次浪潮和第二次浪潮的变化,为探索第三次浪潮做准备。我们会发现第二次浪潮文明不是许多因素的随机组合,而是一个“系统”,其中各部分在或多或少可以预测的情况下互相影响,而且工业社会基本的形态(不论是文化遗产还是政治差异)并不因国别而有所不同。这是今日左派和右派“保守主义者”都极力维护的文明,而这个世界也正受到历史性的第三次浪潮文明变化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