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有两三次,亨得利当着他父亲的面儿,表现出瞧不起希斯克利夫,老人家为此发火,他抓起手杖要打亨得利,却因为打不动,气得直发抖。
最后,我们的牧师出主意说,应该把亨得利送到大学里去。恩肖先生同意了,虽然心情很不愉快,因为他说:“亨得利没出息,不管他到哪儿也不会发迹的。”
我真希望我们现在可以平安无事了。一想到主人自己做下了善事,反而搞得不痛快,我就伤心。我猜想他晚年不畅快而且多病,都是因家庭不和。
其实,要不是为了两个人——凯茜小姐和用人约瑟夫,我们还可以凑合。我敢说,你在那边看见过他。他之前是,或许现在一样,一个把恩赐都归于自己、把诅咒丢给邻人的翻遍《圣经》都难找的最讨厌、自以为是的法利赛人[17]。约瑟夫极力凭花言巧语和虔诚的说教,这给恩肖先生留下了极好的印象。主人越衰弱,他的势力越大。他毫无怜悯地折磨主人,大谈他的灵魂和如何对他的孩子加大管教。他鼓励主人把亨得利当成堕落的人,而且,还经常每天晚上胡编事端来抱怨希斯克利夫和凯瑟琳,总是把最重的过错放在后者身上,以迎合恩肖的弱点。
当然,凯瑟琳有些怪脾气,她在一天内能让我们所有的人不止五十次失去耐心。从她一下楼直到上床睡觉前,她总是在淘气,搅得我们没有一分钟的安宁。她总是高兴地说个不停——唱呀、笑呀,谁不依附她,她就纠缠不休,真是个又野又坏的小姑娘。可是在教区内就数她有双最漂亮的眼睛、最甜蜜的微笑、最轻巧的步子。我相信她并不是一个坏孩子,因为她一旦把你惹哭了,很少不陪着你哭,而且你不得不止住哭再去安慰她。
她非常喜欢希斯克利夫。如果我们要惩罚他们,最厉害的一招就是把他俩分开,可是为了他,她比我们挨的骂都多。
他们一起玩的时候,她特别喜欢当小主妇,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且对同伴发号施令。她对我也这样,可是我受不了充当杂差和听任使唤,所以就叫她放明白点儿。
不过,恩肖先生不喜欢孩子们的喧闹。他们在一起时,他总是庄严的。凯瑟琳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在衰弱时,脾气比以前还暴躁,少了耐性。他那暴躁的责备反而唤起她想逗乐的情趣,故意去激怒父亲。她最高兴的是我们一起骂她,她就露出大胆、无礼的神气,用机灵与我们对抗。她把约瑟夫的宗教上的诅咒编成笑料,做她父亲最恨的事——炫耀她那假装出来的(而他却信以为真)傲慢如何比他的慈爱对希斯克利夫更有力量,能使这个男孩如何对自己唯命是听,而对他的命令,只有合他心意时才肯去干。
在干了一整天的坏事之后,到晚上她又来撒娇和解。
“不,凯茜,”老人家说,“我不能爱你。你比哥哥还坏。去,祷告去吧,孩子,求上帝饶恕你。我想母亲和我一定很后悔生养了你哩!”
她开始听到这话时还很难过,后来,由于不断碰钉子,心肠也变硬了。要是我让她认错和道歉,请求宽恕,她反而大笑起来。
但是,恩肖先生的大限之期到了。在十月的一个晚上,他坐在炉边的椅子上安静地死去了。可怜的凯瑟琳发现她失去了亲人,就尖声大叫:“啊,他死啦,希斯克利夫!他死啦!”他们两个人就放声大哭,哭得令人心碎。
我和他们一起痛哭,哭声很响。可是约瑟夫对我们说,对一位已经升天的圣人,这样吼叫是什么意思。他叫我穿上外衣,赶紧跑到吉默顿请医生和牧师。当时我不明白为什么叫这两个人来。可是我还是冒着风雨去了,带回来一个医生,另一个说明天早上来。约瑟夫留在那里向医生解说一切,我跑到孩子们的房间里。门半开着,虽然已经半夜了,他们根本就没有躺下来。只是安静一些了,不需要我的安慰了。两个人正在互相安慰,他们安慰的话连我都没想到:世上没有一个牧师,能把天堂描绘得像他们话语中所讲述的那样美丽。当我一边抽泣一边听的时候,我真心地希望大家将来都能到达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