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灰袍(三)
秃汉怒道:“好啊,用兵器啦。”伸手就要摸向腰中短刀。手指刚及刀柄,秃汉只觉颌下一凉,打眼一看,竟有几缕胡须飘下。再伸手一摸,下巴上的胡须竟然已被齐齐及根削去。秃汉只觉脊背发凉,冷汗直冒,心中知道刚才那剑若是向上几分,自己下巴便没了,若是向前几分,恐怕自己连命都没了,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僵在当场。这一来一往也着实太快,北国诸人都不知是怎么回事,眼见二人都站立不动,各自面面相觑。
灰袍客却眼前一亮,心道:之前借力打力倒也罢了,这一剑可当真不同凡响。这胡须是柔软之物,要一剑削断已是不易,那莽汉来势迅猛,蓝衫者于险处出剑,不差分毫,却仍似游刃有余,实是非同小可。单凭这一剑,这人已可算得上是北派快剑的一流高手。北方剑派衰落已久,这样的高手恐怕在北国已是不多,大半都能识得,眼前之人却是眼生。也难怪,北派剑法宗派繁多,不知他是哪一家?又想:看他单手剑已如此精熟,腰中却佩双剑。这双剑剑法与单剑剑法颇有不同,若是两者皆精,倒是更为难得。
灰袍正思索间,厅中二人仍是站立不动,北国诸人也不知所措,一时酒馆中鸦雀无声。忽听一人言道:“误会,误会。”众人望去,只见那白衣人走了出来,行至老板跟前,和颜悦色,用北国话说道:“老板惊扰了,请老板替我向那漠国兄台解释。我是北国的客商,逃难至此。这位蓝衣服的朋友是我的保镖。生性鲁莽,方才得罪了。我想方才全是误会,想那兄台并非蛮横之人,定是我们北国客人吵闹,才恼了这位兄台,在下在这里给这位兄台陪个不是。”当下向那秃汉拱手施礼。
老板这时早已站起,将这些话用漠国语对秃汉说了。那秃汉见自己武艺不及那蓝衫者,再斗下去必然吃亏,白衣人又说了几句客气话,自己也有了台阶,当下摸摸自己光光的下巴,哼了一声,道:“算了。”沉着脸,回吧台坐了。
那白衣人又拿出一些碎银,充作硬木桌钱,从小伙计处取了水,客套几句,便同蓝衫者一起匆匆离去。酒馆老板虽然坐了个屁股蹲儿,但这些碎银却足够买好几张硬木方桌了,心下也是欢喜。北国诸人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都各自安坐闲聊。
灰袍见二人离去,心中思量:北国以剑艺称世,这蓝衫者既是北派剑法的高手,地位想来不低,怎的屈尊给人保镖?看来那白衣人身份也不寻常。看那白衣人步法也颇稳健,举手投足亦有章法,不像是一般贵族,倒似也有武艺在身,一时看不清是什么路数。灰袍见那二人行色匆匆,怕是有些事端,心道:不如稍坐片刻,等那二人远去后再行动身,也好少牵连些是非。
灰袍又吃了几杯茶,猜想那二人已经走远,便要动身上路。刚要招呼伙计,忽听远处似有隐隐的脚步声,细细一听,竟似有二、三十人,更夹杂有马蹄声。灰袍心中一动:这脚步急促有力,不像逃难的旅人,若是现在出去,怕要迎面遇上,反添事端。当下只有坐定身形,再作打算。
这脚步声来得真快,越到近处,越发响亮,随即只听得“呯”得一声,门被蹬开,酒馆内客人都是一惊。只见一队夜族兵士面带凶相,一拥而入,个个身穿轻甲,腰挂兵刃。前后进来有二十多人,三五个一队散开,分立于店内各人身后,都是瞪着双眼,手按兵刃,神情倒有三分戒备,七分凶狠。
随后进来个军官模样的青年,中等身量,面容白净,身披着银甲,腰中佩剑。在他身后,又缓步进来一人。这人一身黑色轻甲,内衬黑衫,足蹬黑靴,肤色白皙,一头黑色长发垂于身后,赫然是个女子!
灰袍细一打量,不由暗暗喝彩。这女子面容清丽俊美,看年纪不过十八九,黑瞳明眸,白肤朱唇,凤目含威,面如寒霜,眉宇间隐隐一股傲气。一头青丝飘逸,红色发带分外扎眼。看身量比那银铠军官略矮,身形不瘦不腴,身姿矫健。腰中跨着长剑,也甚奇特,剑柄剑鞘竟是通体黑色,虽是衬着黑甲,也颇为醒目。这女子肤色本白皙,配上黑甲黑剑,更添几分英姿。
酒馆中多是北国流亡来的旅人,见这许多夜族兵士如狼似虎,闯进店中,心中都是惊惧。那酒馆老板也没见过这阵仗,心中亦是害怕,不知是否该上前相迎,一时犹豫不定。只看那银铠青年双眼向诸人一一扫过,眼光到处,各人心中都是一激灵。
又听他问道:“哪位是店老板,我有事请问。”说的是带些口音的北国话,神情语气倒还和气。老板经过秃汉一事,已长一智,当下稍稍镇定,勉强笑着脸迎上前去,以北国话应道:“这位长官,我便是此处老板,有事您尽管吩咐。”
那银铠青年道:“请问老板,可曾看见两个北国军士?都穿着黑衣,带着剑,大约这样高矮。”边说边拿手比划了几下。老板怕他问罪,连连摆手道:“这位长官,近日到小店的都是旅人客商,并没有什么军士。要说穿黑衣带着剑的,更是未曾见过。”
那银铠青年皱了皱眉,道:“这二人是要紧的人物,老板得罪,我们要搜上一搜。”也不等老板答应,一摆手,一声令下,七八名夜族兵士即刻四散搜寻,动作迅捷,实是训练有素。店内诸人看这些夜族兵士这般迅捷凌厉,心下越发惧怕,大气也不敢出。
那灰袍在旁,心中叹道:怕遇着事端,这事端反倒跟得紧。不过这银铠青年倒似明理和善,看他服色在军中地位应是不低,有他在此,想来诸人当无大碍。又想:看那黑发女子服色情形,不像普通军士,那银铠军官举止之间对她也颇为恭谦,难道竟是她下属?
正思索间,那银铠军官又向北国诸人询问。北国诸人大多不知,况且有的心中愤恨,别说不知,就是知道也不愿说,当下都说未曾见过。只有那从村落中逃出的中年男客等人,隐约知道夜族人所言之事,只是心下怕得厉害,哪愿多生事端,便也说不知。
这酒馆不大,片刻间那几个夜族兵士已搜了个遍,亦无所获。那银铠军官向那黑发女子一欠身,说道:“大人,看来不在这酒馆里,这些北国人也都说不知,您看如何?”用的却是夜族语。店内诸人都不明白,只灰袍略通,心道:这黑发女子竟是长官。那女子凤目向北国诸人一瞥,冷冷地道:“狡诈的北国人,都杀了吧!”
灰袍心下大惊,心道:这女子年轻貌美,竟如此狠辣!当下暗暗急运法力,手于袍中聚起气刃刀,只待那军官下令,便要出手救人。那银铠军官似也是一惊,忙道:“大人,我们还是赶紧找人,不必多惹麻烦了吧。”那女子眉毛一挑,转过身来,道:“怎么?我说的话不算……”说了半截,那女子忽地眼光一亮,道:“达隆,你看。”说着话,下巴一扬。那银铠军官顺势望去,却见一人坐在吧台,光着头,膀大腰圆,脸颊上胡须浓密,只下巴光光的,颇有些滑稽,正是方才那漠国秃汉。
那秃汉虽脾气暴躁,也是个识事的,见夜族兵士人多势众,来势汹汹,便也不愿多事,只待在一旁。他于北国话不通,也就不知那银铠军官说的什么。那银铠军官看他,心中却是一动,几步上前向秃汉问道:“这位老兄,你的胡子怎么回事?”说的仍是北国话,语气却不似刚才和善。
秃汉言语不通,不知该如何应答。那店老板见状,心中隐约知道或是和先前蓝衫白衣二人有关。他是生意人,本颇为机灵,恐怕任由那秃汉说话或出岔子,当下抢上前去说道:“这位长官,刚才是有两人来过,确是这般高矮。不过穿的是蓝衫白衣,只那蓝衫的佩着剑,还与这位先生有些小过节。只是那二人与小店并无瓜葛,只要了点水就走了,现在出去可有好一会儿了。”
那银铠军官闻听,忙向那黑发女子回了话,那女子也不答话,只一挥手,用夜族话喊了一句,片刻间连军官带兵士二十多人,已尽数离去,端的是来去如风。北国诸人见夜族兵士离去,都松了口气,却浑然不知自己已逃过一场大难。
那灰袍心中亦是松了口气,其中心境自然与北国诸人颇有不同了。当下收起法术,又恐那夜族女子去而复返,便又再坐了片刻。北国诸人经此一事,也都不愿久留,说话间,也三三两两也走了一多半。灰袍心道:我这闲事也就管到这里吧。找小伙计结了账,便也步出了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