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徐春燕女士的《明清时期中原城镇发展研究》一书即将剞劂刊行，要我写一篇序，颇感踌躇。大凡为人写序者都是这一领域的行家里手，写起序来才能要言不烦，切中肯綮，我从未写过有关明清时期中原城镇的文章，由我来写序，岂不是佛头着粪！我曾建议请其他老师来写，由于种种原因未能如愿，因此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明清时期中原城镇发展研究》是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能够在众多申请者激烈竞争中脱颖而出，委实不易。从立项到结项，钩沉发微，爬罗剔抉，完成30余万字皇皇大作，也是不易。在此基础上，反复推敲，多番修改，再将这部著作付梓印刷，更是不易。
为完成这一课题，作者付出了艰辛的劳动。单看引用书目，洋洋洒洒，不下200种之多。除了古籍外，今人有关明清城镇的著作几乎搜罗殆尽，因此在写作时能左右逢源，面面俱到。时下年轻人做学问，大多从网上转抄资料，查阅第一手资料者已不多见。而网上的资料辗转相抄，舛误甚多，不尽可信，而从网上抄录甚易，可省却检索文献之劳，因此从网上搜集资料成了那些在科研中想走捷径的年轻人的不二法门。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古今之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过三种之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也。”著名史学家韩儒林把这三种境界归结为两句话：“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写半句空。”做学问要耐得住寂寞，守得住贫穷，可惜的是，这样的人越来越少了。但是作者做学问是认真的。这一课题在送去鉴定之前，我曾三次仔细阅读过全文，并对文中引用的文献做过核对，绝大部分都准确无误，至于个别输入舛误在所难免，白璧微瑕，并不影响这本书的价值。
反复修改，精益求精，是本书的第二个特色。唐朝有诗人贾岛“推敲”的典故。宋人王安石诗“春风又绿江南”中的“绿”字也修改了好多次，先是“到”，觉得不妥，改为“过”，又改为“入”“满”，最后才定位“绿”字，成为一段文坛佳话。据我所知，这本书的初稿经过了三次大的修改。如第二章在追述中原城镇发展时，用了较长篇幅，从城市之源写起，然后分述春秋战国、秦汉、魏晋南北朝、唐宋金元，最后才是明清，未免离题太远，这一部分原为一章，最后浓缩为一节。本书的最后一章是结项后增添的。各章节中小的调整也有五六处之多。至于文字上的修改就更多，翻开原稿，几乎每一页都有涂改的痕迹，字斟句酌，去芜存菁，经过多次修改，才送往出版社。作为年轻的科研人员，这种精神，这种毅力，委实可圈可点。清人袁枚有诗云：“爱好由来落笔难，一诗千改始心安。阿婆还是初笄女，头未梳成不许看。”所谓“出笄”是指女子成年之时，笄是簪子，引申为成年之礼。女子行此礼要梳头。“头未梳成不许看”一句，说得是梳头，实际是在说文章不修改得尽善尽美，不拿出来让别人看。这本《明清时期中原城镇发展研究》比起老一代学者著作还有不少需要提升之处，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相信作者还会有更好的作品问世。
这本书的第三个特色是观察细微，视角独到。人云亦云、东施效颦是写文章的大忌。明人袁宏道说：“善画者，师物不师人；善学者，师心不师道；善为诗者，师森罗万象，不师先辈。”这是说善于画画的人，以自然之物为师长而不盲目模仿前人；善于学习的人，应该求道于自心，而不是求道于外人；善于写诗的人，师法纷杂陈列的万事万物，也就是现实生活，而不是简单地师法先辈。一言以蔽之：写文章必须有自己的见解。本书有不少章节都独出机杼，别有见地。比如第四章论述明清城镇数量的变化，先从人口的增殖去考察州、县数量的变化。元末兵燹不断，造成河南人口锐减，明初废除了南顿、商水、沈丘等20个县的行政建制，有些州降格为县，府降为州。迨至嘉靖年间，经过近两个世纪的休养生息，经济繁荣，人口增多，于是被撤销、降级的行政建制得到恢复。其次从县级以下城镇数量的增长也可窥见城镇发展的轨迹。如偃师在宋代只有1个缑氏镇，到明代成化年间已有4个规模较大的镇。从城镇数量的增减看城镇的繁荣和萧条、经济的发展与衰退，这个论述是很有见地的。又如论述小城镇周口镇发展的历程时，娴熟地运用史料，说明从隆庆四年（1570年）周口镇才进入人们的视野，贾鲁河疏浚后，因为水运陆运便利，周家口迅速崛起，但还处于起步阶段，只有子午一条街，到清代已成为“水陆交冲，五方杂处”的大镇。作者引用了明朝大学士熊廷弼的诗，正史、方志条分缕析周家口兴衰的历史，脉络清楚，要言不烦。似这样的文字还有多处。
探讨明清时期河南城镇及经济兴衰的著作已有不少，但本书在探讨城镇的空间分布变化、城镇的等级规模结构、城镇发展的区域比较等方面都有独特的视角，有与众不同的见解，这是本书的最大成功之处。当然本书也有不足，如第四章论述明清时期中原城镇时，只提到了开封、洛阳，似不全面，其他如怀庆府、彰德府、归德府等也应涉及。有些地方的文字表述还不甚流畅等，好在这是春燕的第一本学术专著，从稚嫩走向成熟，必须要经历一个蜕变的过程。西晋皇甫谧一生不仕，沉湎书籍，人称书淫；杜预精通《左传》，对晋武帝说：“臣有《左传》癖。”希望春燕有皇甫谧、杜预的读书精神，一定能写出更好的学术著作来！
拉杂写来，言不及义，权以为序。
任崇岳
2017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