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移民与文化冲击

随着新加坡人口老龄化的比例逐年升高，吸引新移民正成为一项重要的人口替代策略。新移民离开自己的故乡故土，来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国度和环境，从头开始、二次创业，自然面临许许多多的困难和不适。如何使新移民认识新加坡，了解新加坡，融入新加坡，不仅是新移民自己的问题，而且是全社会都应该关注的课题。

任何人从一个国家迁移到另一个国家，都会在一段时间里出现一定程度的迷茫、不知所措和情绪波动现象，这种现象就是所谓的文化冲击。新旧两个环境的文化差异越大，文化冲击的表现就越明显。美国著名的管理心理学家斯蒂芬·罗宾斯博士对文化冲击进行了系统的分析和深刻的研究，总结出了颇有说服力的“文化冲击四阶段”的周期理论。

第一阶段：新鲜期（大约在第一个月）。新移民刚刚来到一个崭新的环境，特别是慕名已久的花园城市、花园国家，常常会自觉不自觉地把自己当成观光客，每天忙于观光、购物，东走走、西看看，一切都是那么新鲜；即便有些事物存在很大的差异，也并不觉得反感，反而觉得有趣。这个阶段的新移民非常兴奋，心境状况很好。

第二阶段：失落期（大约在第二个月和第三个月）。过了观光期，新移民初来乍到的新鲜感过去了。该看的地方也看了，该吃的食物也吃了，该买的东西也买了；转来转去就是巴掌那么大的一个地方，无非是圣淘沙、乌节路、牛车水罢了。看景不如听景，向往了多年的景象一旦到了眼前，也不过如此。这个阶段新移民的失落感开始浮现，心情开始低落。

第三阶段：低潮期（大约在第四个月到第六个月）。如果说前两个阶段的文化差异还不太明显的话，到了这个阶段新环境与新移民原有文化的差异都赤裸裸地表现了出来，增强了人们不习惯、不顺眼、不适应的感觉。新移民从游客的虚幻中回到了生活的实景：找房子、找工作、为子女找学校等现实的问题、难题一股脑地涌现到眼前，叫人烦不胜烦。

面对种种的困难和挫折，新移民愈加怀念过去在故国自己所拥有的权势、地位、关系、家庭、朋友，房子、车子、票子、名校等十分优越的生活条件和生活环境。面对一落千丈的反差，受挫之后的失落、沮丧、混乱甚至后悔，一时间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在新移民的心中翻滚，不少人甚至萌生了打道回府的念头。这个阶段是新移民心境最低落、情绪最差的时期。

第四阶段：恢复期（大约在半年之后）。经过了半年的过渡，前期的剧烈波动趋向平缓，新移民对当地的文化差异开始慢慢适应，许多消极的心态也逐渐淡化。多数新移民能够面对现实，说服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入乡随俗，随遇而安。这个阶段新移民的心境逐步恢复到正常状态。

所谓新移民当然不仅仅是指中国人，但恰恰使中国新移民感到困扰的是，他们既不是到了欧美，也不是到了非洲，而是到了一个华族人口占大多数的华人国家；四周望去，几乎没有处于异国他乡的感觉；明明是黑头发黄皮肤的同胞，却偏偏没有自己人的味道，彼此之间好像隔了一堵墙，存在着巨大的文化差异。

一 认知上的误区

新移民为什么会有许多的不习惯和不适应？是因为新加坡穷、不够发达吗？是因为生活条件、工作条件、教育水平比中国落后吗？应该都不是。实际上，正是因为新加坡在这些方面的表现都相当的不错，才能够吸引许多人移民到新加坡。那么，如何解释这种令人费解的现象呢？近年来，笔者对这个问题进行了大量的观察和研究，积累了一些心得和体会，在此和大家分享。

首先，也是最主要的是很多新移民简单地、一厢情愿地把新加坡看作一个华族文化占主流的社会，认为新加坡华人是和自己同文同种的中国人，这其实是认知上的一个误区。

我们知道，从1819年莱佛士登陆开始，到1959年取得自治权，英国人在新加坡统治了140年的时间；独立之后直到现在的近半个世纪，因为历史和现实的原因，新加坡基本上还是在英国的法律制度、教育制度和文官制度下运作。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华族文化就没有在新加坡占据主导地位。

今天，拥有78%华族人口的新加坡，并没有一所真正意义上的华校；英文报的读者群约比华文报多出三成。文化的基础和载体是语言和文字，英文教育和英国文化长期潜移默化的影响，自然主导了人们的思维方式和价值取向。新加坡的英文报和华文报是两份截然不同的报纸，而绝不是一份报纸的两种版本，这便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关于新加坡人更倾向于英文文化而不是华文文化，或者说新加坡并不是一个以华文价值观为主体的社会文化，笔者在一个研究报告里曾经形象地将其表述为“新加坡人表面上是华人，骨子里其实是英国人”。虽然不能说这是一个十分严谨的法律上或学术上的定义，但是距离事实并不遥远。说新加坡华人和中国人同文同种，其实只说对了一半。准确地讲，是同种不同文。

曾经有人说，新加坡是奉行和推崇亚洲价值观和儒家文化的。其实这纯粹是不明就里的外人从外部看到的表面现象。前几年在谈到有关亚洲金融危机的话题时，一位资深领导人就明确指出，“新加坡在应付这场危机时表现出色，并不是因为亚洲价值，而是因为英国殖民地价值，特别是经济透明和法制严明”。是因为“我们主动走出去满足全球化的标准”。

其次，许多新移民虽然人来到了新加坡，但思想意识和思维方式还继续保持在故国的状态。在计划经济和旱涝保收的工作环境与生活环境中养成的种种习惯，并不容易一下子改变过来。以前所熟悉并赖以生存的官场文化、商场文化和社会文化，一夜之间都变了样子；过去行之有效或得心应手的做法，在此地已是英雄无用武之地。面对几近于苛刻的法律制度和社会规范、处处都要求白纸黑字的办事方式、虽然不冷淡但绝对是公事公办的政府官员，许多人都有或多或少的抵触感、排斥感。

最后，最让许多新移民不习惯的是新加坡人不近人情。比如，明明是同胞却故意不讲华语，要么是英语，要么是福建话等中国南方的方言，总之都是听不懂；公私分明，人际关系冷漠，各人只顾自己，不管他人；不打听他人的隐私，也不过问别人的困难，不凑热闹，不主动帮忙；住了多少年的邻居也不知道彼此姓什么、做什么，人与人之间有很明显的距离感。当然，许多人也曾经接收到被人看不起的信号。

笔者认为，新移民面对文化差异所产生的种种文化冲击、文化震荡是客观存在的事实，不论喜欢还是不喜欢、接受还是不接受，你都无法改变这种存在。

二 更好地融入当地社会

因此，面对文化差异，不要回避，不要排斥，要说服自己去了解它、认识它、熟悉它、接受它。

第一，对待文化差异要秉持正面、积极、善意的心态，不妨从欣赏的角度看待不同的文化，把经历文化差异当作一种难得的跨文化、跨国界的全新人生体验；不要假设他人一定会和自己一样，更不要事事挑剔、事事苛求。不要拿自己的长处去比人家的短处。如果要比华语的标准程度，当地人尤其是年轻一代自然逊色（辩论会、演讲比赛等例子已不新鲜），因缺乏语言环境自然比不上你；更没有必要指责人家的英文不标准。

所谓英文，绝不仅是几句口语，还包括研究或应用的熟练程度。要知道，英文已经成为当地人从一出世就开始学习和使用的母语，更是行政、商业活动中的工作用语，再不标准也没有妨碍当地人和洋人的沟通，也没有影响新加坡的进步和发展；要知道，新加坡每年考取欧美名牌大学的人数要比中国多。

第二，要踏踏实实地去学习、去工作。学英语，学专业，尽快提高自己的语言水平和工作水平；过好语言关、生活关、工作关，尽快适应新加坡学校对学生的要求以及新加坡公司和老板对员工的要求。没有必要常常把歧视、不公平挂在嘴边。

从本地各级学校的优秀学生名单以及各个公司、机构的骨干名单中，我们可以看到新加坡实际上并没有埋没新移民的聪明和才智。当然，要有耐心，不要急功近利、急于求成。新移民是把原来故国的熟地丢掉重新来拓荒，当然要有一段耕耘的时间。只要辛勤耕耘，何愁没有收获。当然，也不要期望过高，否则会给自己带来太大的压力。就说二次创业吧，不过是一种自我激励罢了，说穿了其实也就是谋生。

第三，新移民要把自己当成客人，要有身为客人的为客之道，即尊重主人、感激主人。每每聚在一起便讲主人的不是，得了主人的好处也不领情，反而是多有怨言，久而久之只会引起主人的反感；同时不要把客人当得太认真，否则就会等着别人的热情招待，常常觉得别人冷落了自己。

第四，新移民要适应当地的公司文化，学会和公司的各族同事打交道。要埋头工作，不谈论政治，不谈论是非；向本地员工学习敬业、效忠和规范的企业文化；尊重他们的文化、习俗和信仰；要尽量参加社会活动、社区活动，多和外界交往，开阔视野，不自我封闭。

实际上，新移民的文化冲击问题已经引起了从官方到民间的普遍重视。今年上半年，教育部兼社会发展及体育部政务部长曾士生和数名国会议员与新移民进行了多次对话；三江会馆等老华社纷纷向新移民伸出了热情的双手，促进他们和老移民的交往；天府同乡会等新移民社团也组织过多次交流会，推动新移民更好地融入本地社会。

对新移民来说，移民是自己选择的一条新道路，但并不是一条平坦的路。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有决心、有信心走下去，走出一个美好的明天。面对新的环境，要么去改变环境，使环境适应自己；要么去改变自己，使自己适应环境。看起来是两种选择，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选择只有一种。有一副对联，笔者一直将其当作座右铭自勉，现抄录在此，作为本文的结束语，与新移民朋友共勉：事在人为，休言万般都是命；境由心造，退后一步自然宽。

（新加坡《联合早报》，与杨萌合作，2004年8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