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为什么说梅洛-庞蒂的思想是关于具身现象的
虽然,梅洛-庞蒂本人在其著作中大量引证胡塞尔的思想,并在完成《行为的结构》和《知觉现象学》后,多次造访胡塞尔文库,但这并不能说明梅洛-庞蒂是在胡塞尔思想射程内把胡塞尔不堪明了的后期思想全面而崭新地引向了表达。与其在胡塞尔现象学的鉴临下理解梅洛-庞蒂,不如直切梅洛-庞蒂本人的思想,让其思想真迹昭示。于是,鹫田青一的挹注倒是唤起了我们重新反思梅洛-庞蒂在《知觉现象学》的序言中对现象学阐发的独自见解。“现象学可以被践行和认作为一种思维方式或思维风格,在完全意识到自己成为一种哲学之前,现象学曾是一场运动。…… 我们只能在我们自身,而不是在别处,发现现象学的统一和它的真实意义。…… 只有通过现象学的方法才能接近现象学。”梅洛-庞蒂之所以对现象学进行重新释义,其原因不仅仅在于“梅洛-庞蒂认为自己有权利按照他自己的需要和见解解释现象学”,不仅仅在于“他拒绝胡塞尔的超验自我,萨特自在与自为形而上的二元论,海德格尔的实体化存在,以及舍勒的形而上的泛神论”等其他现象学家的思想罅隙,而更在于梅洛-庞蒂是站在了现象学世界的高处俯视“现象学的世界不是把某种前存在带入到明确的表达,而是规定这种前存在”,是必须在形而上的与现象学的先验形式的临照下,“揭示我的各种经验在哪里相互交织,我的经验与其他人的经验在哪里交织并如同齿轮般地啮齿相合。”因为“现象学的世界不是纯粹的存在”。梅洛-庞蒂更愿意从我们在世的经验、体验以及我们在世的行为来描述出一个“现象学的世界”。这就是对现象学进行的一种哲学反思。所以,梅洛-庞蒂说:“如果现象学在成为一种学说或一种哲学体系之前只是一场运动,这既不是偶然,也不是骗局。现象学的艰辛劳动正如同巴尔扎克的著作、普鲁斯特的小说、瓦拉里的剧本或者塞尚的绘画——通过同样的专注和惊奇,同样的严格关注,同样的意志努力去抓住世界或者历史的意义,只当那种意义进入了存在时。这样,现象学就融入了现代思想的普遍努力中。”由此,梅洛-庞蒂的“现象学”就是“意义进入存在时”对它的努力抓住与把握,就是对“我的各种经验在哪里交织,我的经验与他人的经验在哪里交织的”揭示。于是,“身体就被置入世界的背景中”。
梅洛-庞蒂在《行为的结构》和《知觉现象学》中论证了身体是我们认知的最初主体,揭示出了被理智主义以及经验主义心理表征主义认识论遮蔽下的身体的原初的知性表达或说身体的意识。而身体的这种能力却常常被视为心理的意识。梅洛-庞蒂尽其思想之能遣词礼赞身体,不仅把身体置入于世界的背景中,并把身体树为世界的背景。“身体是所有表达的基础。”“‘人对身体的每一次运用都是最初的表达’。”于是,关于梅洛-庞蒂的哲学又有了新说。梅洛-庞蒂的“现象学”是关于身体的觉知、身体的意识的“现象学”,即“具身(性)现象学”。美国学者Richard Shusterman即持此见。当然,Richard Shusterman的这种识见并非独步无偶。Christopher Macann更是从“具身(性)”这个主题有力地点明了梅洛-庞蒂早期思想与后期思想的一致与完整。即后期的“肉(身)”思想是对早期“具身”思想的内在深沉的联系与灵通。没有“肉(身)”的诞出,事物在看者面前就是完全透明的,这既取消了事物的存在,也取消了看者作为一个身体的存在。正如同笛卡尔的“我思”与世界的关系。然而,即便事物注定要被一个身体去看,但是,恰如梅洛-庞蒂所说的那样,“身体的厚度远远不能相抗于世界的厚度。”看者与可见的之间,触者与可触的之间,感者与可感的之间都是因为“肉(身)”之交错与交织。换言之,世界因为是普遍的肉身而相互含有。“肉(身)”的思想为“世界是具身存在”的“现象学”提供了本体论上的保证。
笔者非常认同他们的见解。这也正构成了本书的研究目标。鉴于此,笔者在此将收敛谈锋,而把笔趣留给本书的主体部分。只是在此就某个问题作简短交代,就梅洛-庞蒂的思想而言,正是启慧于“具身(性)现象学”的身体之“肉的意向”特征以及“肉(身)”的厚度,梅洛-庞蒂把“身体”的内涵推广到把历史、世界、时间容纳进来,并且从双重感觉的“身体自身的反省”中抽象出“肉”的概念。于是,世界有了“肉身”,历史有了“肉身”,时间才具有主体的主观性体验的特征。这样,现象学的先验形式就体现为身体之“肉的意向性”,而身体的知觉与行为就是“肉的意向”之表达。形式与内容既内存于身体,又外化为身体的行动。因此,笔者认为梅洛-庞蒂的“现象学”是“具身(性)现象学”。反过来,也可以说梅洛-庞蒂的“具身现象学”是理解其“现象学”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