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一跤,且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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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热了!

我疑心我是得了什么病,身体里面的水分不从平常的途径发泄,而在周身皮肤的孔里不住地分泌。并且我不知是因为什么不喜欢在太阳光下走路,而喜欢在阴凉的地方坐着。我的家人告诉我,这是因为天热的缘故。后来我看见我家养的那条大黄狗,伸出半尺来长的红舌头,呼呼地喘,我这才有一点疑心,大概是热了。

但是真理就怕研究。一研究,真理就出来。我当细心研究矣,知道现今天气热,确是真的。并且证据很多,除了黄狗伸舌以外,还有许多旁的证明。

有一天我在晚上去看朋友,方要踏进弄堂口,似乎觉得鞋底与一块肉质的东西接触了。我当时心想,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除了野狗以外,或者没有别的肉质的东西。然而我竟错了。那一块肉忽然发出一种声音,我敢起誓,决不是犬吠,并且我听上去有点耳熟。细一辨察,啊哟!真罪过,这块肉原来是和你和我一样的一个活人。既是活人,为什么铺块凉席,睡在弄堂口呢?这很简单,是热了!

我走到朋友家门口,敲了几下门,从门缝里漏出一声隐隐约约的“啥人?”紧接着又是好几嗓子的严厉的质问。我赶紧声明,一不是抢匪,二不是讨债,三不是收捐,那扇门才呀的一声开了半扇,我斜着肚子挤进去了。谈话不久,忽然间听见百货公司有人大声宣布,约请什么什么老板唱《卖马》的二段!我知道我这位朋友是不谙乐理的,为什么忽然发奋?再说这声音之大,迥非凡响,芳邻似乎也决不至于把留声机搬到他家里来唱。我的朋友说:“李先生府上又放焰口了!”

我知道所谓放焰口者,大概就是留声机的“卖马”。我说:“声音为何这样大?”

他说:“在晒台上唱呢,这焰口真不小,前后左右二三十家的邻居全都算是预约了死后的超度。”

我问:“为什么在晒台上唱?”

他说:“是热了!”

随后又听到清脆可听的洗牌声,就好像是他们正在改葬祖坟,收拾残碎骨头的声音。

我的朋友说:“晒台上又打起牌来了!”

我说:“是热了!”

我谈完了话,马上兴辞。我的朋友送我到门口,我仔细地用慧眼观察,发现我的朋友并未穿起长衫。送客(尤其是在礼教之邦送客)为什么不穿长衫?我想:是热了!

有以上这些证据,我暂时相信,大概是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