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前工业化时期

一 变量的特征

前工业化时期的变量特征包括：在政治上，核心地区是帝国性质的封建政权，如拜占庭帝国、波斯帝国、阿拉伯帝国、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中世纪的中国以及一些封建性质的王国；在经济上，都是小农经济；核心地区对边缘地区的控制有多重目的，如控制商道、扩大税源、防御敌人等；核心与边缘地区占主导地位的民族的文化、宗教差异较大。在此情况下，中央政权为实现统治，往往会采取军事和农垦相结合的生产控制方式。

二 模式分类

按照前面所述的变量特征，这一时期开发、守卫边缘地区的模式可以分为如下几类。

（一）对抗性模式

此类模式出现于拜占庭帝国。公元565年查士丁尼逝世后，拜占庭帝国进入一个危机时期。小农经济遭到极大破坏，土地兼并盛行，拜占庭的边境地区开始面临极大威胁。斯拉夫人、阿佛尔人越过多瑙河侵入巴尔干半岛，逐渐成为拜占庭重要的边缘地区的主要居民，紧接着保加利亚人又占领巴尔干北部，在帝国东部，叙利亚、巴勒斯坦、埃及先后失陷于波斯，这样，拜占庭内外交困，以至于人们普遍认为“世界的末日来临了”。当时，原本处于拜占庭统治范围内的叙利亚、埃及等边缘地区的人民信仰不同于拜占庭统治者的基督教各派，“这些东方民族已以敌对拜占庭统治的新的民族精神而骚动起来，拜占庭的统治对他们来说在政治上是一个外人的压迫，经济上是一个外人的剥削，他们自己的基督教特殊形式，原是表述他们民族独立愿望的工具”。斯拉夫人这时还不信仰基督教，因此，拜占庭核心区域不断缩小，核心与边缘地区的文化、民族差距加大，“公元400年时，约有1/4的省民说着拉丁语，到620年时，不到1/10了”。为了对抗外来侵略力量和内部分裂力量，皇帝希拉克略（610—641年在位）对拜占庭实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这就是军区制（也称赛姆制）改革，也叫作军事封土制。军区实际上是类似军垦和民屯相结合的一种经济组织。

拜占庭的军区制按照军区、军分区、师、团等军队编制划分原有的行政区，全国划为7个军区。农民被编入军队，各级官兵按级别分给不同价值的世袭份地。他们免服劳役，免征国家实物税，但须缴纳地租，并将经营土地的收入作为军饷和一切军需之来源，权力集中于军事长官手中，形成军政合一、兵农合一的组织体制。这种组织在此后几个世纪盛行于拜占庭。在伯罗奔尼撒，这样的封地组织有近3000个，到10世纪时，达到58000个。在军区制下，拜占庭的人力物力资源根据战争环境重新组合，土地军事化、农民士兵化，保证了国家兵源和军队经济来源，军队实力的增强保障了国家安全，小农经济由此获得发展。据统计，仅7、8世纪，移入拜占庭的小农就达到30万人，拜占庭实力大增，希拉克略彻底打败了波斯，并于公元678年将阿拉伯扩张势力阻止在小亚细亚爱琴海沿线。军区制使拜占庭迎来了它的黄金时代，在强敌环伺的情况下有效对抗了侵略和袭击，获得了生存和发展。拜占庭长达千年的统治始终处于战争威胁之下，如果没有军区制显然难以维持如此长的时间，正是后来军区制的衰亡直接导致拜占庭亡于奥斯曼土耳其。

（二）扩张巩固模式

这类模式主要存在于中东地区的布韦希王朝、塞尔柱王朝、伊尔汗王朝等，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以及波斯的萨珊王朝。该模式在中东几个王朝中体现最为突出，这就是军事伊克塔制度。军事伊克塔制度出现于布韦希朝，在塞尔柱朝获得完善，到萨拉丁的艾尤布朝时达到成熟。塞尔柱朝刚建立时，登记的领饷军人达40万，对王朝统治形成极大压力。塞尔柱突厥人以前为游牧民族，不懂农业生产，且相对于统治的领土而言，塞尔柱突厥人口太少，这使王朝面临极不稳定的局面。为解决这两个问题，塞尔柱朝实行了军事伊克塔制度，即苏丹将一个或数个州的土地作为伊克塔授予某亲属或高级将领，让他有权对该地区征税，用征得的赋税作为自己的收入和下属军队的薪俸，同时行使对该地区的行政管理权。领导伊克塔者被称为穆克塔，他们必须按规定向国家提供一定数量的军队才有权保有相应大小的伊克塔，国家设立军务厅管理伊克塔，穆克塔对伊克塔没有终身保有和世袭权，对农民没有统治权。军事伊克塔制度是一种以军役义务为代价的有条件的封建国有土地下赐制度，其目的就是保证经济收入和军队战斗力。当时的中东，战乱不止，农业衰落，不同的势力争夺非常激烈，军事伊克塔制度在这种形势下保证了诸王朝的持续发展和扩张。随着军事伊克塔制度的被破坏，这些王朝由于军事力量缺乏和经济力量退化先后灭亡。从其制度来看，军事伊克塔制度也是屯垦制度的一种变形，只是其目的更多的带有扩张性质。不过，到了艾尤布朝时，它的对抗功能越来越明显，萨拉丁正是以这种制度为后盾，击败了十字军。军事伊克塔制度的存在条件与拜占庭的军区制有相似之处：周边的恶劣战争环境，强有力的中央集权政府，边缘地区与核心地区差异甚大的民族、文化，国家缺乏天然的保护屏障，小农经济生产方式，落后的军事运输手段。所不同的是中东各王朝都是建立之初即实行军事伊克塔制度，面临解决大量军人生存的问题，而拜占庭则是王朝发展到一定阶段在危急关头建立的军区制。相同的是它们不仅在边缘地区，在核心地区也实行了这种制度，这与其腹心地区太小有关。

曾经统治我国新疆南部地区的地方政权喀拉汗王朝实行过军事伊克塔制度，波斯萨珊王朝的哥士娄一世时期在边境地区也实行了军事屯垦制度。哥士娄一世将全国划为四大军区，相应的行政区机构受军区负责人将军节制，在边境地区实行大规模屯垦，开发、守卫和进攻并行。奥斯曼土耳其的军事采邑制也类似于军事屯垦组织。土耳其征服了巴尔干半岛以后，居民基本上是基督教信徒，为此，土耳其帝国采用了一种叫作蒂玛尔的军事采邑制度，即将征服的土地分成采邑或曰蒂玛尔赐给军事将领，他们被称作“斯帕赫”（spahi），受到政府严格控制，斯帕赫管理下的基督教农民必须向国家缴纳赋税、服不多的劳役，必须向斯帕赫交什一税，斯帕赫依此自筹粮饷，国家需要时参加战争。这种制度有效地使奥斯曼土耳其持续扩张到17世纪。

缅甸历史上存在过的阿赫木旦制度也是一种兵农合一的组织制度。这种制度可以追溯到缅甸第一个统一的中央集权封建国家蒲甘王朝（1044—1087）时期，当时就存在兵农合一的村庄名曰“筐托”，到了雍籍牙王朝（1752—1885）时，阿赫木旦制度逐渐成熟。阿赫木旦组织以军事性组织为主，成员包括国王的禁卫军、象兵、骑兵，以及被征服的王朝王室成员，他们分得较好土地，免除赋税和劳役；一般的军事组织成员包括枪兵、矛兵、盾牌兵；下层阿赫木旦包括战俘等。阿赫木旦制度是兵农合一、以兵为主的制度，成员平时种田，战时从军，具有国家常备军的作用，“缅甸士兵一接到出征的命令，就立即停下栽秧、收获以及和平时期从事的任何活动，到指定的地点报到，准备出征。他们把武器扛在肩上，武器的一头挂着铺盖、弹药、煮饭锅，另一头挂着米、盐和虾酱。……开拔到所要去的地方……有时，战争延续到第二年，士兵们就在敌国土地上从事耕作，以取得足够粮食”。阿赫木旦制度使仅有不到400万人口的缅甸在16世纪到19世纪的对外战争中屡屡获胜，如果不是西方殖民主义者的打断，凭借这个制度缅甸极有可能称霸中南半岛。阿赫木旦制度与“古代缅甸地广人稀，统治阶级需要通过强制性手段直接控制人口有关，根本原因在于缅甸封建土地国有制，社会商品生产极不发达，各地缺少经济联系，当地当时各民族在社会经济上的发展不平衡”。的确，中央集权、自然经济、不便的交通条件，以及复杂多样的民族构成，都对这种兵农合一的制度产生了需求。

（三）防御性模式

主要是中国古代的屯垦制度。中国古代具有防御功能的屯垦制度形成的原因除了前面所述的诸种原因外，还与中国中原地区与周围地区相比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中世纪游牧民族在战争中的骑兵优势、中国传统的伦理道德和民族政策有关。不过，中国的屯垦制度不同于其他封建国家的原因还有一点，那就是中国的面积。中国王朝多是在边疆地区实行屯垦，这是因为当中国建立大一统帝国时，中国的核心地区还不至于面临周边其他政权的真正挑战。当然，最主要的是，在商品经济不发达的前工业社会，在边境地区始终保持大规模军队是非常困难的：“以国家经费装备和供养军队，在那个几乎没有货币和商业的自然经济时代，也是无从谈起的。”即使有货币和商业，小农经济也很难负担大量军队，更何况那个时代边疆地区的交通条件几乎根本无法满足战时后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