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巴克斯军火案

中国与欧战的关系，颇有一些与洪宪帝制密切相关但过去被忽略的面向，最重要者应是英国购买中国军火案。此案又分巴克斯案及梁士诒军火案，二者都有欧洲战局的背景，并牵动英国高层政治的敏感神经，是洪宪帝制运动期间英国支持中国参战的重要语境。

欧战爆发之初，许多人认为战事有望在圣诞节前结束，不料演变成壕沟战，战事持久化，到1915年底全无结束迹象。交战双方消耗大量人力物力，必须在全球寻求战争资源。协约国方面，以俄国的军备最为欠缺，又因为鄂图曼帝国加入同盟国阵营，遮断两海峡交通孔道，英法军火很难供应给俄国。协约国转而向日本求援，到1915年8月，日本已提供俄国43万支步枪、500门重炮和弹药，海军也提供不少军火给协约国，日本兵工厂产能全开。

中国军火方面，辛亥革命爆发后，清政府及革命军都大批订购军火，列国激烈竞争，形成民国初年大量军火输入，据估计1912～1914年中国进口步枪35万～40万杆。德国是主要供应国，其在华军火商同时向清政府和革命军双方提供巨额贷款，1912～1914年输入军火毛值海关银12324678两，占外洋总毛值的60.1%。欧战之初，协约国相信中国有部分剩余军火可供输出，自1914年10月起，英国驻北京使馆武官罗伯生（D. S. Robertson）报告陆军部（War Office，简称WO）：中国于1913年自德国进口大批毛瑟（Mauser）步枪。

然而，中国政府于1914年8月6日宣布严守中立，颁布《局外中立条规》24条，其中第16条规定：“在中国领土领海内，人民不得为交战国治理武装，不得供给船只或材料及一切军需品。”因而英国政府只能透过私人商业机构进行，最早被推荐的代理商是在华老牌信誉卓著的山缪公司（Samuel ＆ Company），其老板山缪爵士（Sir Marcus Samuel）系前任伦敦市长、壳牌（Shell）公司创办人，在远东有重大利益。1915年1月陆军部决定用汇丰银行（Hongkong and Shanghai Bank）为中介，然因协调不良，汇丰银行北京代表对此事完全不热衷，加以枪支拥有者之中国政府受中立法规限制，而中国的政治环境无法保守机密，此案推动受挫，英国外交部（Foreign Office，简称FO，因位于Whitehall又常被称为白厅，本书为避免与北京外交部混淆，以下使用“白厅”一词）表示相当失望。

1915年3月初，英国陆军部部长吉青纳勋爵（Herbert Kitchener）请求白厅电询驻北京公使馆：日俄战后日本将掳获之俄国军火售予中国，是否存在并可购买？朱尔典回复：不可能追踪该批俄国军火，怀疑是否存在，且中国严格禁止出口军火。不久，英国情报机关又要求白厅询问北京公使：中国有多少机枪、步枪可出售？然因正值中日“二十一条”交涉期间，此事无从进行。

5月间，法国战场战况激烈，英国因炮弹短缺引发自由党内阁下台，同时东战线之俄国战况也吃紧，军火不足，尤其缺少步枪，除向日本要求提供更多步枪外，英、俄对中国供应军火问题兴趣愈浓。此时，中日交涉已接近尾声，英国再次进行尝试。17日白厅电询朱使：“有人建议，中日敌对已经过去，我们也许可向中国政府取得步枪与军火；虽然我们不能直接接触中国，以免破坏中立，但你可以经由一些中介完成交易而不致抵触中立；请报告你可规划取得的武器与军火的数量与样式。”

朱尔典遂委托英国著名造船厂布朗公司（Messrs. John Brown ＆Co.）在北京的代理人巴克斯秘密与中国政府接触。27日朱使电告白厅初步接洽的结果称：“我开始了一些协商，只要可以保持秘密，此地有些成功的希望；可能是1911年及1912年的德制毛瑟及曼利夏（Mannlicher）步枪，可能取得3万杆，大约3.10镑一杆（不含子弹），交易还有许多疑虑。请通知伦敦布朗公司主管，我用巴克斯进行协商，在我指挥下用布朗公司的名义谈判，要求公司严格保密，所有电报联系通过北京使馆，在我命令之下行动。若被中国驻伦敦公使询问，公司主管应答以巴克斯是在他的公司指挥下行动的。请告诉你愿意支付的最高价码，若需从汉口或其他中国港口将武器运到香港，授予我全权处理在汉口交运时付款、检查以及运送事宜。上述要求可让我继续进行商谈，若谈判顺利，我会再电告。”

30日朱使又电称：“若可满足总统如下要求，军火谈判可能成功。1．英国政府是最后的买家；2．若被德国发现并抗议中国违反中立时，英国政府愿意支持袁总统。我假定我被授权在这两点上经由巴克斯给予保证，希望尽快得到回复，我周五将与总统午餐，他可能会直接与我谈。”

英国代理外交大臣克鲁（Lord Crewe）认为取得三万杆步枪与承担破坏中国中立的风险相较，实在得不偿失。白厅询问军事委员会（Army Council）：英国政府是否可以给袁世凯总统保证？并于6月3日电询朱使：如果我们不给保证，你认为中国政府会以同样条件卖步枪给俄国政府吗？如果可以，我们可建议由俄国政府提出要求。又问：可以增加数量吗？我们急需大量步枪，这么少量没什么用。8日朱使回复：“我想中国政府不会以同样条件与俄国交易，我有点把握可找到10万杆步枪以交换英国政府的保证。”

中国政府方面有人急于与英国合作，提出甚具野心的构想。税务督办梁士诒不知道英国正在进行的购枪协商，向朱使提议：听闻吉青纳近日呼吁招募30万新军，中国愿意提供这些人手，在英国军官指挥下到诸如达达内尔等任何地方服役，并提供70万套武器。朱使暗示英国可能只要武器不要人，梁氏要朱使向伦敦提出此计划，目标是训练中国军队，并不惜一切代价让中国摆脱当前的孤立。朱使认为梁氏提议为反日之设计，日本的“二十一条”要求包括控制中国兵工厂，任何英国的相关介入会触怒日本；加以中国是中立国，这种事情必须先与协约国讨论，尤其是日本；日本屡次拒绝派遣军队到欧洲战场，加上它对中国的野心，不会允许袁世凯借此增加威望。

北京使馆武官罗伯生也起草中国对战争军事贡献潜力报告书，指出梁氏提议虽然当下不可行，但不应放弃此构想，中国可能会要求贷款以及参加战后和会的地位；最大的问题在于，英国缺乏好的军官指挥，还要看协约国需求的急迫性。白厅讨论之后，坚持中国维持中立的前提稍有松动，在远东仍以维持英日友好关系为优先，中国的企图只能审慎地鼓励。

白厅询问陆军部意见，陆军部答复：梁士诒的计划不可能接受；若有10万杆步枪，可给总统保证，最好能有20万杆，每杆附1000发子弹。白厅依此电告朱使，并询问：你可以安排这个数量，甚至更多吗？英国政府当然是最后买家。14日又指示：感谢梁士诒愿意提供中国军队，但是有无法克服的困难。婉拒了梁氏提议。

巴克斯在英国公使馆汉文秘书巴尔敦（Sydney Barton）协助之下，与段祺瑞、湖北将军段芝贵及其他高官等谈判购买步枪及军火。6月下旬得布朗公司同意，授权他为英国公使馆进行谈判。白厅表示：英国政府感谢巴克斯在驻北京公使要求下与中国谈判军火交易，英国政府会对使用布朗公司名义负全责。巴克斯的谈判进行顺利，6月底提出初步可取的枪支名单如下：

汉口，3万杆，Bergmann－Mauser Mark Ⅳ Dreyse 1911

杭州，4.5万杆，同型号

沈阳，3.85万杆，村田（Murata）1903

天津，2.6万杆，Mannlicher Mark Ⅴ1909

南京，2万杆，Austrian manufacture及Skoda-maxim机关枪，315口径，1911

可取得的军火每杆都未超过或少于500发子弹，机关枪有4万发子弹。

巴克斯称，最后谈判还要由他在各地敲定，但各省将军本周末（应指7月3～4日）在北京开会，可利用此机会完成。若决定继续谈判，虽然困难且复杂，但不是不可能；要求尽快就下列问题给他明确训令：1．各型号步枪、机枪的最低价格；2．步枪、机枪最低子弹数量；3．运送前检查状况的要求。

7月1日白厅答复：陆军部说提及的步枪价格约3镑10先令，不超过5镑，不过由于状况紧急，价格是小事，你有全权去处理包括取得及运送事宜；机关枪若是新式且状况好，约120镑，但如步枪一样；陆军部希望子弹越多越好，旧式步枪是最后的选择。

然而谈判却迁延下来，7月底陆军部亟欲知道购枪谈判进行如何，朱使答复：抱歉谈判进行得十分缓慢，因为各省将军进京延后，以及某些部门的猜疑；除非事情在未来几天内有进展，我要与总统私人秘书接洽。

8月初，巴克斯的谈判进展顺利，朱使不断与伦敦电文往来。5日报告：巴克斯可望与在北京之湖北将军（段芝贵）立即签约，至少10万杆步枪，每杆300发子弹以上，只要条约中能加入：“政府与布朗公司同意经由它们的法定代理人巴克斯或将军的继承者，了解此事纯粹是私人购买性质，将军或其继承者不关心目的地何在。但是如果此后任何外国公使对此事之性质提出异议，例如以中国政府违背中立而提出抗议，有关公司经由法定代理要共同严正承担中国政府向提出抗议国家政府支付的赔款。”这一条款是取代对公使馆要求保证的，朱使认为这是现状之下比较好也合理的。如果被接受，请要求布朗公司老板给巴克斯如下指示：“我们同意电报中的条件，并授权你在此条件下订约。”朱使希望在8月9日前收到明确答复。

同时，朱使私电白厅远东司司长艾斯顿（Beilby Alston）称：“现在是最好的情况，若我们能将这个交易完成，可能有后续跟进。负担程度可以由公司代替政府承受，依战争的结果而定。建议的字句有利于撇清任何英国政府与此交易之直接关联，希望你能安排及早接受。”

6日白厅答复：“陆军部接受条件，已依你指示电告巴克斯。陆军部意欲步枪尽快由英船运送，先不告诉任何人目的地，晚一点再告知。它们希望知道步枪是否都是同一口径？若是，是何口径？最重要的问题是要有更多军火，一杆枪300发子弹太少了。我们接受你给艾斯顿电报中的字句，如此不再需要告知中国政府目的地。”

同时朱使又报告：在汉口可取得大约350挺克虏伯（Krupp）机关枪，1909年份，313口径，标准德国武器规格，有3000万发子弹，价格约200镑一挺，每千发子弹4镑；我可否努力以如前之条件取得？

陆军部对此结果很高兴，7日透过白厅进一步建议：我们相信在中国各兵工厂有许多克虏伯野炮，你可以确定有多少可经由与步枪一样的管道卖给我们吗？若然，你可告知可取得的数量、口径、制造年份与状况吗？是否也可取得炮车、军火车、前车等？请告知巴克斯，布朗公司同意如前担任中介。

7日艾斯顿也询问朱使：罗伯生向我建议有无可能利用江南兵工厂或它的机器为我们生产军火，最好是在欧洲人管理之下。也许可与郑（汝成）海军上将以与湖北将军类似的条件达成某种安排，在向陆军部或首相提出建议前，你认为这可行与否？可否以同样条件利用广州及德州兵工厂？10日朱使答复：我认为电报中提及的兵工厂计划不可行。伦敦高层担心日本不悦，也不支持此构想。

一个月后，山缪爵士拜访白厅，他自开战就大力支持捐款，并与各种对华借款关系密切，常与远东司有往来，他提出他的公司可向江南兵工厂购买设备，运送到香港或他处安装，为协约国生产军火；如有必要，可以日本或暹罗为中介。他相信中国会被延期还款或提供新兵工厂的贷款诱导接受。他与朱使及香港政府咨商，朱使出于政治原因坚决拒绝，但山缪爵士仍不死心。

随着巴克斯宣布得到一批又一批的武器，朱使的电报越来越长也越来越频繁了，每份电文经过白厅的传阅，批注很多有远见的意见后，变成陆军部、军事委员会和吉青纳勋爵的得意情报。

英国陆军部渴求机关枪，8月10日白厅电朱使：请购买并运送350挺克虏伯机关枪。11日又电：我们迫切需要克虏伯机关枪及子弹，但不要运送到英国，当你购得后用电报报告。

11日朱使电告：如前述规格之大批步枪，正运往汉口，其他的自南昌取得，可能是同规格但不同型号。目前武器谈判状况如下。湖北将军（段芝贵）在此地与巴克斯秘密达成协议，中国政府默认他处置他及朋友在各省控制下的武器出售，已同意以我们可接受的条件，包括我前电中的条款。现在执行此安排，必须避免德国抗议，这依赖在检查、船运及通关过程中的保密程度。段将军正赶回汉口，准备步枪、子弹，提供确切的型号及数量，我将会尽快电告。检查与船运将在汉口或上海进行，视何处较安全而定，我已电告香港兵工单位派遣军官。巴克斯会到汉口，巴尔敦到上海，联络英国货轮载运到香港，在港口通关后支付现金。请向陆军部解释，此事非常复杂，相当大的程度上超出中国政府及我们的控制范围，能否成功要看机运。

13日又电告：115门Skoda Iuiekfiring野炮，1911年份，新且有炮车、军火车及前车，可以约600镑一门买到，取得进一步细节后再报告，请告知型号与价钱可接受吗？

14日白厅电询：陆军部无法从你的电报中判定步枪，它们是7厘米步枪吗？若非，是何口径？18日朱使报告取得武器之型号：步枪包括9.5万杆毛瑟，1909～1911年份，3万杆曼利夏，1911年份，口径都是7厘米。野炮口径是60厘米，可取得5000发炮弹，每发6镑。以下可继续取得：100门克虏伯1912年份野炮，75厘米口径，有车架、炮车、军火车，约950镑一门；2.5万发炮弹，8镑一发；100挺克虏伯机关枪，与前述同规格及价钱，但子弹较少或没有。我要努力取得吗？20日白厅电称：陆军部接受所有步枪、机枪，你要尽快取得，事态紧急；关于野炮会再回复。

21日朱使询问：等待你对野炮的决定以便安排船运，因为所有物资要一起运送；若一切顺利，最早可能于9月15日将物资送到香港。23日白厅回复：陆军部想要你提及的克虏伯野炮及附件，只是炮弹价格太贵。再电：陆军部要克虏伯野炮，若确定是75厘米口径，香港会派军官检查；所有物资应尽快直接运送香港，安全送到后再确定目的地。24日白厅电告朱使：军事委员会鉴于保密需求，宁愿冒险取得较劣质量的步枪，也不要拖延谈判，你在此事上可全权自行判断。

27日朱使报告运送武器到香港的计划称：现在决定最安全的方式是用中国船只及中国人手运送所有物资，表面上去广州，实际上去到香港，在那里检查与交货。行动约在9月8日开始，约需十天。如果成功，船运会有超过已确认的数量，3.5万发克虏伯野炮炮弹，4～10镑一发，以及更多的步枪与机枪。谈判结束了，现在要看物资是否能运送到香港。

购买中国军火的谈判终于完成，准备运送，英国陆军部松了一口气。然而运送军火又是另一个大难题，关键在于牵涉到一大堆中国代理人及地方官，要保守秘密很困难，而运送目的地在海参崴与香港间抉择。到8月底最后决定：由中国船只经由长江，表面上运送到广州，实际上到香港。

30日白厅询问朱使：武器与军火购买成功安排了，你可估计大略的总值以及你希望的支付方式吗？9月9日朱使回答：现在只能给出非常粗略的估价，应不会超过175万镑，但为防意外，我要求可利用200万镑，经由汇丰银行在上海支付。16日白厅答复：汇丰银行会照办。

9月7日白厅电询朱使：山缪独立建议，他们可购买江南兵工厂的机器，用以在香港或九龙或他处生产军火；他说两年前他们与中国政府商谈在汉阳建立新的工厂，若以缓付或提供江南与广州新工厂的贷款，可能诱使中国同意出售现有兵工厂，你的意见如何？当然这些都要等步枪安全发出后再说。8日朱使答复：我想上述建议相当不可行；我希望我们能幸运地将现在的货物安全运出，德国一定会听到风声，我担心中国不会有第二次机会做这事；日本也要协调，它尚未完全放弃第五号；待这次交易完成后，山缪之事会得到最谨慎的注意。

11日白厅电告朱使，俄国外交大臣告诉英国驻彼得堡大使：他听北京俄国公使说，英国政府致力为俄国政府购买大批中国步枪，他表达最大的满意与感谢；但是据他的消息，中国政府担心德国会在最后一刻制造麻烦。艾斯顿批注：“不幸的是，俄国公使听到了风声。”

同日，白厅电告驻俄大使布坎南（George Buchanan）: “谢谢外交大臣的讯息，告诉他谈判已经结束，经由私人交易，最后执行完全依赖过程中的保密程度，我们相信不会让谈判泄露一个字。”白厅也电告朱使：“祈祷你的俄国同僚能保持绝对机密。”

武器运送

9月初，军火开始装运，先在长江各港口——汉口、九江、安庆等地装货，集中到上海后，船队南行，过程充满悬疑紧张。15日朱尔典用最机密（Very Secret and Confidential）电报致香港总督梅含理（Sir Francis Henry May）：

在英国政府训令下，我与一些中国军事当局谈判，经由私人购买大批军火。现在，行动的成功依赖于在检查、运送物资过程中保密，这只能经由中国船只及人手送到香港达成，再安全地交到我们手中。当局同意安排从长江港口运送物资，表面上去广州，同意中国轮船公司用一些借口停留香港，让香港政府以技术理由托售物资。若未出现障碍，货轮将在23日抵达香港，我派公使馆汉文秘书巴尔敦为阁下全盘解释整个事情，他会乘英国轮船21日抵达香港。我请求阁下视他为我的代表，提供所有可能的协助，把交易完成。我只遗憾因谈判的不确定及复杂性，无法更早通知您。

朱使并请白厅要求殖民部（CO）训令香港总督依他建议的态度合作。

同日，朱使电令驻上海总领事佛磊士（E. H. Fraser）：巴尔敦将于星期六（18日）上午经浦口抵达上海，星期天乘船赴香港；机密：他带了我的讯息给你及汇丰银行上海经理。

英国陆军部很关心此事，15日艾斯顿电询朱使：陆相急于知道物资抵达香港的最早时间，请巴尔敦离开上海时电告。16日白厅也电令朱使：一旦物资离开长江港口，请电告运送的各种物品的数量，香港总督要求被告知。朱使依训令指示赴上海的巴尔敦。

17日巴克斯电告朱使：

我会见了仍在北京的安徽将军（倪嗣冲），船队将在安庆装运300挺机关枪及3000万发子弹，取代上海委托的步枪，船队今晚抵安庆，整夜上货。我听说九江那批货会于周日中午到上海加入船队。我不知道Hsianfu（西安？）的数量，也不知福州的托运。粗算一遍，我估计全部如下：克虏伯75厘米野炮200门，炮弹6万发；机关枪900挺；毛瑟及曼利夏步枪26万杆，子弹1.2亿发。

17日英国驻北京公使馆参赞麻克类（Ronald Macleay）电告赴上海之巴尔敦：湖北将军仍在北京，报告船队于16日早离开武昌，巴克斯说它们要靠安庆，装载300机关枪及3000万发子弹，昨晚整夜装货，取代上海的步枪。九江的货分开运送，预定19日中午抵达上海，装卸到及时到达的主船队。所有委运货物于20日中午离开。白厅说，一旦物资离开长江港口，请电告运送各种物品的数量。

巴克斯并不确定来自Hsianfu及福州的数量，在此情况下做了以下估计：200门克鲁伯野炮，6万发炮弹；900挺机关枪，1亿发子弹；12万杆步枪，每杆各1000发子弹，共1.2亿发。这两个电报的数字颇有出入。

德奥抗议

就在一切看似顺利进行时，事态急转直下。此案牵涉到太多中外人士，消息泄露，引起中国官员之间的争执；即使伪装成从长江到广州的省间运输，仍引起德、奥猜疑，部分武器由德、奥公司提供却尚未付款。9月18日奥地利第一次提出抗议。

18日巴克斯报告英国使馆，因德奥抗议，总统考虑改变计划，称：

段祺瑞刚告诉我，奥地利公使馆对国务院提出几个抗议，要求支付现金给经由奥地利公司提供给湖北及山西当局的物资。现在德国可能会提类似的抗议与要求，它们在汉口的领事昨天通告湖北将军，那将会送到北京。你应当了解事实上这些物资都还没付钱，却运送到其他省份，抗议的立场蛮公平。但段祺瑞担心，他从武昌听到，在表面抗议之下是怀疑这些物资不是要运到广州而是其他目的地。段通知我昨天早上只有一条船离开武昌赴安庆载货。其他船将在今天早上出发，会在长江上赶上前面的船。明显的，这支船队明天到不了上海。段保证会再与我联络（他现在住在乡下，但是经常与将军府保持联系），我明天会尽快告诉你新消息。他担心由于奥地利使馆的行动，以及总统的紧张，香港计划有可能改变成：物资在上海兵工厂由买方检查，由铁路运到南京，再由铁路运到中东铁路。段将运用一切权力及他对总统的影响力，不顾抗议，维持现在的计划。请你通知巴尔敦延缓从上海出发，直到我们有进一步明确的消息。

麻克类立即电告巴尔敦。

由于装运过程太复杂很难保密，各地报告不可靠而谣言满天飞，在上海的巴尔敦也无法掌握已运送武器的确实数量与种类。18日上海总领事佛磊士报告白厅与朱使，巴尔敦已离沪去香港，他掌握的巴克斯军火情况如下：

由于北京代理人难以确认部分省份卖方提出的物资细节，以及一些地方为避免耽误整批物资的行程，在最后一刻改变托运货物，因而很遗憾无法在所有货物在香港卸下并检查以前电告准确的种类及数量。以下只是粗略的估计：180门克虏伯75厘米野炮，6万发炮弹；900挺机关枪，6000万发子弹。

由于他在报告中漏列了最重要的步枪，曾让伦敦一度大为紧张。

21日船队离开上海，由一名黄少将押运。朱使电告香港巴尔敦：巴克斯从段祺瑞处得到有关船队的消息并不明确，段说船只会分别离开上海，在福州外海会合，一起开往香港；若以上消息正确，船队约在下周六抵达香港，当它们到达香港时，请完整电告。22日巴克斯报告：今晨一点黄电告段，船只分别离上海，在福州会合，以避免受到注意。我们只能等待并希望最好的。主计长袁乃宽说，一大批货物可安排从德州及直隶其他地方取得。但我想直到现在这批货物的命运确定之前，最好不要开始商议。又及：仍然不能确定所有的船只离开长江了。

22日朱使电告艾斯顿：中方主管运送物资去香港的船队官员昨天半夜离开上海，船只分别南驶，在福州外海会合，一起开往香港，最早在下周六抵达。以上消息是巴克斯得自中国官方，他坚持由中国处理全部事务，不可能说是否正确。为免引起注意，我无法确认载货各船只的动向。23日香港总督电朱使：巴尔敦抵达，做了所有安排；一旦你知道船只离开福州的日期，请通知我。

24日朱使电询上海总领事佛磊士：你能运用你所有的知识与能力，确认中方对巴克斯保证载货的船队已经离开上海南驶了吗？同日上海回复：我确实记得船队包括遇顺轮昨天驶离，我没有其他消息。

对朱尔典来说，那些日子紧张难熬，他四个多月来都在为这次行动做准备，此时已经接近完成，但一切仍取决于保守机密及巴克斯的组织工作效率，他必须完全依赖巴克斯，仅能了解巴克斯告诉他的那些事情。表面上，英国公使馆对此事一无所知，避免被人们怀疑参与其中，除非在危急情况下，他不能向中国政府提及，而中国官方也说不知道此事。英国公使馆只有参赞麻克类和在香港的汉文秘书巴尔敦知情。

然而意外状况发生了，由于德、奥抗议，以及中国政府高层和地方官间的阴谋猜忌，人人都要捞好处，船队在福州被扣下，虽然段祺瑞施压，地方官却坚持除非得到袁世凯的命令，否则不放行。

25日巴克斯报告，段祺瑞告诉他：今天德、奥使馆通知国务卿，他们得知日本正在上海及他处购买军火，用以提供协约国，尤其是俄国，对抗同盟国；要求中国说明为何大量武器从长江运到上海，再运到福建？并保证近日运送到福建的货与日本无关，不是要运到台湾；如果协约国从中国取得武器提供日本，德奥可以指控中国在开战后有责任；进而要求中国停止任何奉天及上海与日本代理人进一步的交易，以免构成违背中立罪。徐世昌回答：这些交易并非违反中立，同盟国消息有误；运送到福建的原因是当地叛军领袖陈季尼在该省中部组织新的叛乱；因当地不安的传言，武器先送到上海，但现在听说福建状况更紧急；承诺中国不会卖武器给任何交战国，但是不能控制条约口岸的私人行为。段说船队仍在福州，等待袁世凯政府的下一个行动命令；段对情况感到颇为悲观，但袁乃宽说一切会解决；巴克斯正找在北京段芝贵的参谋长设法解决。

朱使立即密电艾斯顿：由于德奥使馆强烈抗议，很怀疑抵达福州的船队会被准许赴香港；巴克斯尽全力游说中国当局不要延迟命令船队赴香港，但它们在得到总统准许前不会行动，而总统感到非常紧张与焦躁。

26日巴克斯报告：我刚与段长谈，确认了他的消息；段已要黄找借口立即离开福州，预计船只星期二可到香港，到达后会如事先安排发电给国务院，愤怒抗议英国强制扣留，他看来非常自信交易会依安排进行。袁今早通知段及张锡銮，他需要时间思考，并指示梁士诒估量，是在德奥抗议下解除交易损失200万镑，还是不顾德国在战后报复而继续交易。万一黄没有听命离福州，段很欢迎朱使介入去见总统作为最后手段。朱使立即电告白厅：犹豫之后，此地主持行动的权威打电报给福州的船只令其直接去香港，预定星期二到达；由于这命令没有经总统批准，并且伴随着典型的中国式的复杂计谋，此事仍有一定失败的可能；我警告他们，任何进一步的延迟，会让我个人的介入成为必要。27日白厅训令：最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取得武器，你要尽一切努力诱导中国官员或船长把货送到香港。

船队约在26日晚间离开福州，开往香港，预计29日或30日到达。巴克斯报告：段祺瑞给我看福建巡按使许世英27日上午密电如下。“建威将军钧鉴，电悉，该船等昨夜开驶，业已离闽，先邮递将尊意告知黄少将，并以务须严守秘密为言，以期玉成其事，不负雅嘱耳。”巴克斯指出电中未明说目的地，只能希望并祈祷船只真的驶往香港。朱使立即电告白厅，并指示香港：船只一抵达请立即电告。

然而，船队离开福州后就失踪了。30日朱使询问福州领事：“你有任何有关中国船只装载武器从上海来，表面上去广州，据称在福州外海集合，在周日晚上南驶的消息吗？事情十分机密，请不要公开打听，但若有任何与这些船只的相关消息，请立即电报它们现在何处，及可能的目的地。”次日福州回复：没有消息。

巴克斯报告朱使：段祺瑞正遭严重怀疑，罪状之一指称他意图让山东北洋军反叛推翻袁，他警觉到将去职，托段芝贵向袁世凯辩白。对于船队失踪，巴克斯解释：许世英告诉广东将军龙济光船队预定到达的时间，龙因复杂的人事纠葛加上觊觎这批武器，派出一艘炮艇于30日黄昏在香港附近水域拦截船队，押解到广东近海。龙济光电告将军府此事，但黄没有任何报告；段建议派英国驱逐舰拦截船队，开进英国水域。段又建议让龙参加一份，付钱解决此问题，巴克斯回复：此事不易善了，担心电告上级这样童话般的情节，他们会认为我被玩弄了，并取消交易。又报告龙济光开价25万两，后来加码到40万两。

10月1日朱使电告白厅：中国人解释，广东将军因为这批军火表面上是要交付给他的，而他又未参与这次交易没得好处，派了炮艇拦截，船只据说在惠州口外，广东将军下令明天驶往广州。无法证实上述是否为真，只能尽力劝诱相关中国当局执行原定计划。白厅也很焦虑，同日电询朱使：“你有进一步的消息吗？没收到香港任何消息。”2日朱使回复：我今天下午要见总统，将对他提出强烈的个人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