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语义:从逻辑分析到语法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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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研究缘起

选择“模糊语义:从逻辑分析到语法考察”作为研究课题,源自对笔者旧文《语义模糊的认知分析》(A Cognitive Approach to Semantic Fuzziness)的重新阐发,以及长期以来对模糊问题的思考。就个人而言,两个课题,同一对象,却采用了不同的理论背景和不同的研究途径,部分是缘于笔者对“模糊”一词究竟英文译为“fuzziness”还是“vagueness”的犹豫。严复曾说,“一名之立,踌躇经月”,先前的文章之所以把“模糊”一词译为“fuzziness”,一方面是因为“fuzziness”一词的本义是“(覆有)细绒毛的”,由此引申为“模糊的”,形象地体现了模糊语词的外延缺乏明确界限的特点;另一方面重要原因是,我国一般认为模糊语言学发端于美国数学家札德(Zadeh)在1965年所发表的一篇题为《模糊集》(“Fuzzy Sets”)的论文。在文中,札德指出,在现实物质世界中所遇到的客体,经常没有明确规定的界限。例如,“马”很显然属于“动物”,但若问到“细菌是否属于动物”却是模糊的Zadeh L. A. “Fuzzy Sets”, Information and Control, 1965(8), pp.338-353.。札德的模糊集理论给了语言学家很多启发,我国首位对模糊语言进行系统研究的学者是伍铁平先生,当时他给“模糊”的“正名”伍铁平:《模糊语言学》,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9,第115页。是fuzziness。此后,语言学界从事模糊语义研究的学者也大都沿用这一翻译。

但事实上,早在札德模糊集理论出现之前,对模糊现象已有一个相当久远的研究传统。欧美的哲学界、逻辑学界、语言学界在讨论语义模糊性的时候,长期以来多采用“vagueness”一词,而“fuzziness”一词则一般用于计算机科学与人工智能等领域,指的是对象类属边界不清晰和性态不确定的特征,尤其强调它是“关于对象的信息充分并且有序,只是边界划分不明确”。目前国外语言学界在研究模糊语义问题时,大多仍然沿用“vagueness”一词。就目前国内大部分的模糊语义研究而言,尽管大部分都使用“fuzziness”来指“语义模糊性”,但事实上,其研究内容涉及的已经是“vagueness”的研究范畴。

针对当前模糊语义研究蓬勃发展的局面,以及通过对“vagueness”一词研究传统的探索,笔者萌发了进一步理清脉络、明确对象、深度挖掘的愿望。首先,希望本书所开展的研究工作能够不仅仅局限于札德的模糊集理论,而是能够在研究模糊语义问题的同时,尽可能地折射模糊语义研究与哲学、逻辑学、语言哲学等学科的关联性。这样,不但可以弥补前文提及的不足和缺憾,而且能更深入地挖掘模糊语义研究的历史渊源和发展走向问题,力求探索一种更宽广、更具包容性、更具生命力的研究方式,从而丰富本书的哲学内蕴和方法论意义。

其次,本书加强了对维特根斯坦后期哲学的全面解读。我们知道,在模糊语义学研究中,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说”和“家族相似性”这两个论题在模糊语义研究领域皆耳熟能详,无论是被借鉴,还是被批驳,它们都可以算是“出镜率”极高的两个概念。但是,如果孤立地看这两个概念,缺乏对维特根斯坦整体语言哲学思想的了解,甚至是缺乏对维特根斯坦哲学背景的总体了解,那么这两个概念可能引起的误解恐怕会比它们所能解决的困惑还要更多,对它们的阐释也只能成为流于表面的粗浅解释。因此,本书尽可能对维特根斯坦后期语言观作了较为详细全面的解读,并尝试利用维特根斯坦的“语法考察”方式,来研究模糊语义问题,并试图从中总结模糊语义的整体语境观构想。在国内模糊语义研究中,尚未有学者尝试从这一角度进行深入研究,这作为笔者的尝试性探索,今后仍然可以作进一步的深入研究,因而这是笔者开展这一课题研究的另一个主观缘由。

最后,尽管近年来关于模糊语义的形式逻辑研究取得了一些令人瞩目的进展,但本书的研究表明,模糊语义的形式逻辑研究其自身就有诸多的逻辑问题,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模糊语义问题。要解释自然语言的模糊性及其相关逻辑问题,我们必须从形式逻辑分析回归到对日常语言的语法考察。本书旨在通过严密的论证和大量的例子来表明,自然语言的语法在逻辑上同样具有完备的秩序,只不过它遵循的并不是逻辑语言的语法,而是一种语用逻辑的语法。语义的模糊性是语言形式、语言功能、权力话语、历史文化以及社会群体共同影响的产物,人的生活方式(只有人的生活方式)才是说明语言逻辑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