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本雅明星丛诗学的后现代主义特征及其意义
本雅明的星丛诗学把一个个断裂的现象作为研究对象,寻求事物自身的内在形式,从而获得对事物自身的救赎。本雅明的星丛理论以其无意图性、破碎性、多元性等特征,凸显了后现代主义特征。他的星丛诗学颠覆了经典方法论、形而上学哲学思辨,解构了主体和存在哲学,开创了后现代的理论话语空间。
一 本雅明星丛诗学的后现代主义特征
(一)真理的无意图性
本雅明认为理念是永恒的星丛,理念是无意图的存在,“真理是由理念所构成的无意图的存在状态”,“真理即意图之死”。真理的无意图性指真理以客体自身或者理念形式存在的状态,是一种非主观性的、非关系性的、非介入性的存在状态。无意图的存在解构所有事物自身及其与其他事物之间的概念关系或联系,使事物本真状态得以再现,使真理得以呈现。
本雅明在《认识论——批判序言》中称真理只是无意图的自我呈现,它是通过语言的可传达性来实现的。“真理并不进入关系中,尤其是意图性关系。知识的客体实际上是由概念中固有的意图所决定的,所以知识的客体不是真理。”他把真理看作与客体是一体的存在,因而对于客体真理的认识,就是对客体自身的认识,无须意图的介入,两者天然地联系在一起。一旦有意图介入,对客体真理的认识就将受到意图的制约和误导,无法真实地再现真理,客体将失去对真理的认识。本雅明称“理念是在命名的行为中无意展示出来的,并在哲学反思中得到更新的”。由于命名行为是无意图的行为,名称决不像索绪尔所称的是约定俗成的产物,是能指和所指结合的统一体,而是事物的存在本身。在《旧约·创世纪》中,上帝赋予了人类命名的权利,才使万物进入人类的生存视野,成为具有存在意义的现实存在之物。然而在此行为过程中,人类的命名行为却是无意图的,无须超越自身而指向其他,只关涉客体、指向客体自身,反映客体自身理念、真理的再现过程。因此命名的行为本身就是真理和理念的再现。“真理不是在经验现实中实现自身的一种意图;真理是决定这个经验现实的本质的力量。超越所有现象性的一种存在状态,就是名称的状态,只有这股力量属于这种状态。”本雅明从真理与现象的关系中找出名称的状态,真理不是在现实现象中而是超越现象而获得的一种存在状态,是万物自身存在的状态。“在哲学的反思中,理念从作为词语的现实的核心中释放出来,重申其命名的权利。然而,这不是柏拉图的态度,而是亚当的态度,因而亚当是人类之父、哲学之父。”柏拉图将真理固定在理念的范畴内,具有强烈的意图性;而亚当则直接根据人的存在状态进行命名,是一种真理的无意图行为。星丛的真理无意图状态,使事物自身得以呈现,理念得以再现。
(二)现象的破碎性
本雅明认为真理、星丛的着眼点不是宏观的整体,而是微小的细节、与基础不相关的思想碎片,只有这些才是真理表征的对象。他运用“星丛”理论挖掘出这些历史碎片,通过对其意义的阐释,达到拯救和救赎的目的。现象的破碎性与真理、星丛的存在状态相呼应。
本雅明对思想碎片的看法与以往的整体论、中心论的观点不同,前者认为思想的碎片越是与基础观点的关系不直接,价值就越大;而后者则认为思想碎片的价值体现在它们是否能够反映整体或中心,它们与中心的联系越是直接,价值就越大。“思想碎片与其基础观点的关系越不直接,其价值就越大,而表征的光彩取决于这种价值,就如同马赛克的光彩取决于玻璃彩釉的质量一样。作品的细部准确性与雕塑或知识整体的比例之间的关系表明,真理只有通过沉浸于隶属于物质的最微小细节之中才能被把握。”为此,本雅明把庞大的哲学体系看作无用的幻象,是虚幻的神学,只有细微的现象碎片,才是真理的存在之所。本雅明将思想碎片的论点引入世俗领域当中,破除历史的连续性,使历史呈现为破碎的星丛,成为救赎的工具。阿多诺在《本雅明〈文集〉导言》中指出本雅明在其“自相矛盾”的研究中,体现出一种深入到最细微处研究事物的能力,这使他远离了专横的体系和哲学的幻象,“在悲剧研究的前言中,他对唯名论实施了一种形而上学的挽救:自始自终,推论并不是自上而下,而是相反,以一种怪癖的方式,‘归纳性地’产生。哲学的幻想对他来说就是‘深入到最细微之处’的能力,而且一个细致研究过的现实的细胞——还是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比世界上一切其它事情都更重要。本雅明既远离体系的专横,也不向有限屈服,的确这些在他看来是内在同一的:成体系的哲学勾勒真理那无用的幻象(trompel' oeil),这个幻象积淀在神学中,本雅明则执意将之忠实而激进地翻译到世俗中来”。本雅明断章式的哲学研究形式逐步成形,这成为他内在思想和理论建构的结构形式。虽然这种形式关注的是碎片和不完整的现象,但这些碎片和现象在它们构建的张力场中成形、具体化,最终呈现出真理。“正如本雅明的博士论文所探讨的核心理论问题是早期德国浪漫主义,在把断章作为哲学的形式这一观念上,他的一生都受益于弗里德里克·施莱格尔和诺瓦利斯,这种形式,正因为它是片段和不完整的,却保持了在面面俱到的研究中反倒蒸发掉了的一般性的力量,因此本雅明的著作全以片段形式存在就不仅仅只归咎于不济的命运;而是这种形式从一开始就内在于他思想的结构中,内在于他根本的理念中。”从阿多诺对本雅明的论述可见,这种星丛理论是对成体系的、同一性哲学的批判。
本雅明努力从现象领域中捕捉短暂和易逝的碎片,提炼出具有本体意义的经验加以展示,以达到对这些碎片的救赎目的。理查德·沃林在《〈拱廊计划〉中的经验与唯物主义》一文中分析了这种研究方法,并将其分为两个阶段,早期具有形而上学性,并且带有明显的新柏拉图主义的色彩,然而在其后期由于本雅明运用了历史唯物主义的方法,因而这种研究方法体现出更加强烈的大众救赎色彩,“理念通过将现象世界中的零散碎片整合到哲学构型的星丛中而实现对现象经验的救赎”。本雅明试图将过去的碎片和现在的碎片连接成一个“历史的星丛”,拯救过去、重视当下是其实现救赎的根本途径。本雅明的星丛理论具有“现象的拯救和理念的传达”两种功能,即拯救和救赎两种功能。阿多诺在本雅明的拯救和救赎的星丛理论的基础上,又进一步明确了星丛的认识功能和呈现功能,即对客体的认识和对真理的呈现。这种以碎片的方式呈现出星丛的方式或方法,与其说是本雅明的一种批评策略,还不如说是本雅明发现“真理”的一种更加直接的方式或方法。
(三)开放的多元性
本雅明运用星丛理论揭示客体存在的基本矛盾,挖掘出淹没的历史碎片,并给予拯救和救赎。星丛理论突出强调星丛和星丛之间既独立又联结的复杂关系,它们的存在状态是无中心的、零散的,又是非同一性的、非束缚的,同时更是松散的、非强制的、辩证的关系。在本雅明看来,这种状态才是事物存在的真实状态。这使他的哲学思想具有非体系性、非连续性、非确定性、“无主题”性等特征,即事物只是以星丛的方式,分散地、具体地呈现。因此他的思想如同格言一样具有穿透力、概括力和影响力。阿多诺称本雅明的这种哲学为“无主题”哲学,“他的文章的内在结构也不是确定的连贯思想,如果人们不想误入歧途,在此极有必要扫除错误的期待。因为本雅明作品的思想,尽管构思严谨,却既排除根本性主题,也从构思、展开、整个前提、论断和证据的机制,还有主题和结论中排除分析技巧。……同样本雅明的哲学也是‘无主题’哲学,它也是一种凝固的辩证法,因为它也不留下展开时段(eintwicklungszeit),而是从其具体的说明所构成的星丛中获得形式,因此它如同格言”。这就使对本雅明作品的解读无需主题的介入,无需技巧的分析,只需将断裂的话语恢复成客体的现象即可。
本雅明鼓励对其文本的误读,一方面,历史的碎片、断裂的话语、无主题的星丛能够为文本提供开放的空间,拓展文本的意义,为本雅明倡导的“误读”提供多种可能;另一方面,误读会形成多元的接受格局,延伸文本的意义空间。“误读”诚如阿多诺所言,是“心血来潮和灵感突发”所导致的零散的误读,是一种在向心力基础上的误读,即表面上看似散乱、无序,但在深层结构上,却在“哲学意识非凡的统一中有着自己的地位”。“本雅明的哲学鼓励误读:它看读者是否有胆量将其耗尽并还原为一系列由心血来潮和灵感突发所制约的零散见解。这点应该予以否定,不仅是由于他的见解具有浓重的、完全不同于甚至最感性的对象中一切软体动物般的反应的精神特征,而且由于他的每一个见解都在哲学意识非凡的统一中有着自己的地位。然而这个统一的实质却在于其向心力、在于其通过让位于多元而自我保存的努力”。本雅明星丛理论这种看似散乱、无序,但实质上具有一定向心力的特征,与德勒兹和夸塔里所倡导的“茎块式思维”相似,属于一种发散式的思维模式,这种思维模式既能为阐释提供多元视野和空间,同时又包含巨大的可能性和革命性。
本雅明星丛理论的提出,不仅仅是创造出一个批评概念,更是一次思维的革命。它打破了传统的整体、中心的理论思维模式,开创了后现代的理论思维模式。星丛的思维方式是一种求异的思维形式,具有丰富性和开放性。它突破了传统一元的或二元对立的思维方式,呈现出多元共存互补的特征,是一种具有创造性、革命性的思维方式。周宪教授论述本雅明这种思维特征时指出,“本雅明所提倡的独特的‘星丛’方法,乃是抵制同一性思维的有效方法……在本雅明的思想中,‘星丛’的概念并不是理性主义的‘宇宙’,毋宁说,本雅明采用这个概念的用意在于强调思想的广阔性和包容性”。星丛理论既是对一切中心的瓦解,也是对中心这一概念本身的瓦解。
本雅明星丛思维模式既不界定自己的思想,也不树立思想权威,只是关注存在本身的状态,这就使他作品中的每一句话都具有多重意义,并将中心推至边缘,“充满本雅明的每一句话的体验标准是一股无情的力量,他把中心置于边缘,而不是如同标准的哲学实践和传统理论所做的那样,从中心产生边缘”。本雅明从不迷信具有特权思维的权威或中心,从不固守陈规,只是从多元的视角诉诸自己的体验和直觉,通过其存在本身来指斥和批判现存理性的愚昧、腐朽和无用,建构他的世俗化救赎理论。同时,本雅明的星丛思想还具有瞬间的永恒化、思想的历史形象化、理念的世俗体验化等特质,这些特征也同样是对传统哲学和现代哲学的反驳,使本雅明思想呈现出后现代的特征。
二 本雅明星丛诗学的后现代革命意义
(一)对经典方法论的颠覆
本雅明颠覆了自笛卡尔、培根以来形成的传统的演绎和归纳方法,也颠覆了黑格尔和马克思的辩证法。本雅明颠覆了由理性、知识、真理、存在所构建的经典理论大厦,创建了以具体、细节、现象、碎片为基础的星丛诗学。
本雅明对传统演绎方法和归纳方法进行了批判,认为这些方法只重视相似性而忽略了差异性,它们的结论是武断的和误导的,是虚假的表象。他认为哲学的世界是理念的世界,理念是事物自身存在的形式,能够表现现象的不可简约的多元性和差异性,能够真实地呈现事物自身,再现真理的表征。“归纳由于不能给理念编序而将其简约成概念,而演绎则通过将理念投入到准逻辑的连续体中而将其变成概念。然而,哲学思想的世界并不是从概念演绎的连续体进化而来的,而是产生于对理念世界的描述。要进行这种描述,就有必要把每一个理念看作是原始的。因为理念存在于不可简约的多元性之中。作为被例举的——或被命名的——多元性,理念是为思辨而表达的。”无论是归纳方法还是演绎方法都受制于概念,前者是把理念的多元性简约成概念,后者则是在概念的制约下,将断裂的现象连缀成逻辑的连续体。因此这两种运用概念来整合的方法都是对现象的曲解,不具有真实性。而运用理念的方式,却能够将现象自身的多样性再现。“作为理念,这些名称起到了它们作为概念所不能起到的一种作用:它们并未把类似的当作同一的,但在两极之间进行了一种综合”。这些理念虽然不是规则的总合,但却能起到概念无法起到的作用,呈现出事物自身的结构。它是非逻辑、非概念、非连续和非同一的事物的构成法则,“它们本身就是结构,在逻辑性和本质上绝不等同于任何一种戏剧,是不可能用任何方式加以衡量的”。
本雅明以碎片的方式,通过撷取现实社会的原始意象,构建现代社会的理念或星丛,从而揭示现代社会存在的真实状态。这种方法与阿多诺的方法完全不同。詹明信阐述了二者的区别,“本雅明是一个与阿多诺不同的辩证批评家。阿多诺是从辩证关系的抽象结构开始,然后再在展开论述的每一个过程中赋予它以新的内容和不同的解释;本雅明与此相反,似乎是从大量孤立的、具体的人事或内容开始(例如,某种创新,某类政治人物,某种法律,某种城市的空间形式,某种语言等)然后将这些具体现象并列起来,使它们互相吸收,互相参证,最后从这些生动的、孤立的历史材料中获得辩证的、抽象的理论”。阿多诺是从辩证关系的抽象结构出发,采用的是宏观的、整体的方法;而本雅明的研究方法则是从辩证的意象出发,采用微观的、碎片式的研究方式,运用蒙太奇的建构原则将具体的现象组合,最终形成意象的星丛空间,反映现象或客体自身的本质。
本雅明提出的凝固辩证法是对黑格尔和马克思辩证法的反驳,它是以静止和凝固反驳“否定之否定”运动发展的辩证法,是以流动、多变和复杂的非确定哲学理论体系反驳二者的确定性的矛盾统一辩证哲学理论体系。他打破了等级森严的、单一的经典体系,冲破了封闭保守的、稳定的经典堡垒,开辟了开放而又不断更新的话语空间。
(二)对形而上学哲学思辨的颠覆
本雅明的星丛诗学是对贫瘠、无用、陈腐的特权理性、传统哲学和科学逻辑的漠视、批判和颠覆,是对存在本身的暗示、隐喻。他既不界定自己的思想,也不树立思想权威,只关注存在本身的状态。因此,本雅明的哲学思考不再是形而上的哲学思辨,而是迷狂的物质体验。
本雅明的星丛概念来源于他的物质体验。他关注物质材料和物质性的触觉、味觉、嗅觉和视觉等所有知觉类型,并使物质在体验中获得解放。本雅明认为只有通过物质性的觉醒,物质本性的显露,真理才能得到揭示。于是他将迷狂体验纳入哲学和诗学的研究领域,赫尔曼·施韦彭霍伊泽在《世俗启迪的基本原理》中称“本雅明将这样的经验论应用到迷狂的实验中。味觉、触觉以及嗅觉与视觉联系在一起。对于大麻导致的意象的视觉接触也许看起来像是一种迷狂而盲目的直觉,但事实上是有辨别能力的敏锐视力,在这种视力下,闪闪放光的表面(文字的光环)和绘制得过于考究的正面(修饰)成为关于处于下部的一切的真理”。在当代,经验已经贬值,只能以“瞬间”中粗俗的物质体验来对抗整个时代。迷狂的体验使自我和现实从理性和国家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在错觉中接近或回归到自我和现实本身,这有助于认识真实的自我和现实的本质。本雅明将其视为高级的、非世俗的经验概念领域加以研究,将感官体验作为他哲学研究的重心。
作为收藏家的本雅明如革命者一样,将物品从效用性中解放出来,恢复作为物的存在的特征,即恢复事物的本真性和本原性,使物品得到救赎。汉娜·阿伦特回忆本雅明以孩童般的热情、无功利的目的和对物的痴迷,尽其所能地收藏各类图书,并认为这是真正的收藏家的品质,这种收藏家的品质在更高的意义上来说,是一种继承人抑或革命者的态度,“继承人和保护者出人意料地变成了毁灭者。‘收藏者真正的、被极大地误解的热情总是无政府主义的和毁灭性的,因为这就是它的辩证法:把对物体、单个物件和对自己呵护下的东西的忠诚与一种对典型和可分类性的顽强的颠覆性的对抗结合起来。’收藏者毁灭了语境,在这一语境中,他的物件曾经只是一个更大的、活的实体的一部分,并且因为只有本真的事物才合适于他,所以他必须将选中的物品去掉任何典型性”。物的现存语境就是市场,收藏者剥夺了物的语境,使其摆脱了功利价值,恢复物的本来面貌,以此达到对物的救赎。其实本雅明对人的救赎也是同样的。他将人从具体的异化环境分离出来,促使人进行物质体验,从而获得对自身的救赎。
本雅明的思维方式不是概念的、抽象的和逻辑的,而是直觉的、体验的和感性的。阿多诺评价他的理论为“这个魅力不仅来自于精神、完整、独到、深刻,而是因为本雅明的思想散发着一种概念的光谱中所没有的光芒,这种光芒所属于的秩序是一种意识本能地对其视而不见以便不被真实世界以及目的所烦扰的秩序”。本雅明的这种思想模式是一种对现实生活秩序本真的意识反映,是与物质进行肉体接触的感官幸福体验。阿多诺在《本雅明〈文集〉导言》中有一段对本雅明及其思想的形象的描述:“本雅明的思想既不弃绝被传统工作伦理所禁止的感官幸福,也不拒绝其精神上的对等物,即与终极存在的关系。因为超自然的存在与自然的完满是分不开的,所以本雅明并不是用概念编织与终极存在的关系,而是通过与物质的肉体接触来寻找这种关系。”在本雅明看来,物质体验具有真实性,能够接近事物存在本身,能够阐释与终极存在之间的关系。所以本雅明的救赎不是形而上的思辨救赎,而是形而下的物质体验救赎。
(三)对主体和存在哲学的解构
本雅明以星丛的方式来研究人类的一切存在,其理论的直接指涉对象既非认识事物的主体,也非事物的客体,而是事物本身,目的在于表征真理。这与胡塞尔的现象学对“现象”自身的关注不同。现象学强调“现象”不是事物对人类理性的作用,而是人类理性本身,没有经过人类理性思辨的现象是不存在的;本雅明的星丛概念则是通过感性的认知和体验形象地再现事物自身的形式。
本雅明的星丛诗学既是对笛卡尔以来的主体哲学的批判,也是对现代以海德格尔为代表的存在哲学的批判。康德是从主体本身出发建构他的主体性哲学,为主体和理性立法。本雅明星丛诗学否定主体先验的介入,强调以客体自身彰显理念或真理。但这并不等于说本雅明的哲学中就没有主体形象,他是通过对物的彰显来实现对主体的拯救,在此本雅明是以主体的缺席达到主体的出席,即通过对客观存在物的拯救达到对主体自身精神的拯救。虽然本雅明与海德格尔一样也关注“现在”(the present),但是两者对“现在”的理解是不同的,本雅明把现在看作具有当下政治和历史意义的现在,是对过去和未来的思考的结晶,而海德格尔德则是把现在当作具有本体意义的存在来理解。本雅明星丛概念不具有本体意义,而是一种具有当下意义的现象自身的存在。
在语言论研究中,本雅明认为语言自身既不是人类交流的工具,也不是具有存在意义的神秘之物,而是精神意义的传达之物,是直接指向精神的,即语言本身就是精神的传达。本雅明提出命名是语言的内在本性,人是通过命名行为来完成语言的传达任务的。在命名中,语言直接指向事物自身,传达精神实体。本雅明的语言观既是对工具论语言观的批判,又是对存在论语言观的反驳。
阿多诺在继承本雅明星丛理论的基础上对其进行了具体阐释并加以运用,星丛成为他的《否定的辩证法》和《美学理论》的核心术语,其中,阿多诺论证了他的非同一的否定辩证法。他认为星丛超越了抽象的概念思维,取消了概念的同一性、抽象性和确定性的特征,直观地、辩证地、流动地、非同一性地直接指向事物自身。本雅明所构建的是具有乌托邦性质的星丛,处于历史的总体之外。“在这个巨大的现象空间之中,每一种对象都获得了‘总体’之外的自身的历史性,并由此构成了一个乌托邦‘星座’(konstellation)。”时代变迁、斗转星移,虽然同时代很多理论家的思想都已渐渐隐退,但是本雅明的星丛理论却在后现代的理论星空中熠熠生辉。本雅明创建出一系列的星丛概念,如象征与寓言、灵韵与惊颤、大众与游手好闲者等,其仍是当今时代诗学研究的重要理论范畴,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