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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烟花三月

火灾之后,顾家宅子从外面看上去成了废墟一片。

几个补课回来的少年站在连竹子都熏得漆黑的顾家院门前,惊得目瞪口呆。

刘清源弹了弹头顶上刚落下的烟灰深表同情:“这下就是把乔遇送给你们家都弥补不了吧?”

“你瞎说什么!”杨滴望着墙内还冒着余烟的院子面无表情地说,“那不是损失更惨重?”

顾轻和走上台阶推了推院门,大概只有这厚重的院门还安然无恙了。

“没那么夸张,我小叔说这院子当初建造的时候石料用得足,就是把梁木、家具烧毁了,翻修起来工程量也不大。”顾轻和说。

刘清源咂了两下嘴,感叹:“你和你小叔还真是一家人。”

“据我所知,”杨滴神秘地压低了声音,“你祖宗以前可是受过皇家的赏赐,那种东西被烧毁了,价值连城吧?”

“你们还真是人云亦云,别说没有了,就是真有,也不可能放在屋里啊,不怕贼偷还怕贼惦记呢!”顾轻和说完扭身便去找他小叔了。

“他说这话怎么感觉怪怪的?”刘清源拧着眉头问杨滴。

杨滴一仰头看到乔遇耷拉着脑袋跟着气得面目狰狞的乔爱国朝这边过来,身后是依然云淡风轻的顾西辞。

看乔遇垂头丧气的样子,杨滴就想逗她:“我说你总有一天会把这巷子给拆了吧?今天看来你还真有这本事!”

乔遇并不像往常那样立马怼回去,而乔爱国听到这话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顾西辞身上那件白色短衫此刻已经被烟熏黑,脸上的颜色也是一言难尽,站在他边上的乔遇情况差不多,知道的是他们刚经历一场重大火灾,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俩人是刚逃荒回来的难民。

“您看,真的不必太过自责,”顾西辞扭身笑着宽慰乔爱国,“宅子年代已久,本来就要修缮,这次就当是借了东风。”

“哎呀,顾老板,您千万不要这么说,这让我和我们家乔遇怎么自处啊?”

顾西辞伸出手扶正了乔爱国因愧疚而深弯的腰:“你我既是同辈,您又大我一些岁数,长幼有序,按道理我该叫您一声乔大哥。乔大哥,以后就叫我西辞吧,顾老板可受不起。”

“哎哟哟,受不起,我才叫受不起。”乔爱国把腰弯得更狠了。

顾西辞也跟着将腰弯下去:“乔大哥您别这样。”

站在一边的四个孩子,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俩上演这出没完没了的君子礼仪,估计是觉得再不做点什么的话,俩人都要跪趴到地上了,于是顾轻和赶紧上去打断:“小叔,我们接下来住哪里?”

“您二位如果不嫌鄙室简陋,可以先委屈一下到我那里暂住,等这边修缮完毕后再搬回来。”乔爱国立马提议。

顾西辞婉拒:“这不太好,乔大哥家里人口并不少,不便再去打扰。”

顾轻和低头笑了一下,其实他小叔说话并不是这个风格,不知怎么见到乔遇的爸爸就变成这样了。而且他嘴上说不想去打扰别人,实际上是不愿被人打扰才对,要不是因为他没有生活自理的能力,自己和明也估计早就搬走,不能同他一起住了。

乔爱国书虽然读得不多,但戏听得不少,听顾西辞这么说,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语气诚恳地邀请:“是这样的,我和乔遇她妈整个下半年都要去外地,我负责送货,她负责采购原料。家里就乔遇他们姐弟俩,您一定要答应我,不然我这心里头会自责死的。”

“对啊,顾叔叔,”杨滴瞅了一眼乔遇,对顾西辞说,“大不了让乔遇和乔见来我家,那样乔叔叔心里会好受些。”

这样一来,若再不答应倒显得顾西辞没肚量了,他只好点头:“那就麻烦了。”

“哪里的话,”乔爱国终于面露喜色,“还有,修缮宅子的钱,我来出。”

顾西辞这回非常坚决地拒绝:“花不了几个钱,您要是这么说的话,我跟轻和就找其他地方住了。”

花不了几个钱?刘清源在心里嘀咕,这宅子不说翻新重建,就算只是恢复到原来的模样只怕都要花很多钱吧,真不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宽慰乔爱国的,还是对金钱真的没有概念。

最后两人在烧成废墟的顾宅前面经过了几十个君子回合,终于达成协议——顾家叔侄暂住乔家,乔家姐弟同杨家姐弟暂时凑合,还有就是以后二人见面以兄弟相称。

二方会谈终于在夕阳即将西下的时候结束。

顾轻和给明也打了电话。听说顾宅被烧,明也吓得心惊肉跳,当下就买了南下的机票,天还未黑便出现在了莫愁巷。

顾西辞刚跟乔爱国告别,扭身便看到了提着两个行李箱朝他走过来的明也。

沉入地平线的太阳带走了最后一丝光明,巷子里路灯亮起,明也高大的身体里孕育着一头正在发怒的雄狮。离顾西辞还有几步远,他丢下行李箱就朝他冲了过去,一把拉过顾西辞,从上到下地检查起来。

“唱两句给我听听。”发现他一身落满烟灰,担心他的嗓子。

“你怎么来了?”顾西辞有些疑惑。

但明也却非常认真,不带一丝开玩笑的语气再次要求:“唱两句。”

兴许是觉得不唱不行了,顾西辞勉强开口唱了两句《穆桂英挂帅》里的唱词。

确认他嗓子没有受到影响,明也才重重地缓了口气回答:“我怎么来了?我这才几天不在你身边啊,房子都烧了,你可真行!”

“那是意外。我不是说没事别来找我吗?”

“房子都烧了还叫没事?我是你的私人助理,不仅要管你的日常生活、演出杂事,你的生命安全我也要负责的,虽然现在是你给我放假的期间,但你要是有个好歹,你让我怎么跟院长交代?”

顾西辞冷下脸:“这件事到你这里为止,不要再传了。我真没事,你不用特意跑过来照顾我,”他看了那两个大箱子说,“我的房子要翻修,估计得两个月,你过来了没地儿给你住。”

明也指着箱子说:“我是给你跟和小子送衣物过来的,不是房子都烧了吗,以后就穿你身上这衣服过日子?”他伸手扯了扯顾西辞的短衫。

两人站在路灯下,错着位的样子让人浮想联翩。

乔遇照乔爱国的吩咐买了熟食回来,刚绕过墙根的榆树便看到这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未经人事的小姑娘看到这一幕惊慌失措地进退两难,站在原地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尴尬之下只得轻咳一声。

两人闻声看向红着脸的乔遇,明也“哇”了一声,抬手拍了拍顾西辞的肩膀说:“难怪你一门心思要回来,被火烧了也不告诉我,这南方的姑娘就是水灵啊。”

顾西辞推开他的手走向乔遇,之前光顾着宽慰乔爱国了,乔遇从事发之后一直沉默着站在一边低着头,再加上她一身同他一样的烟灰,都没发现她的裙摆被火燎了一圈,胳膊和腿上也有一些红肿的地方,猜想肯定是进屋找他的时候被火烧到了。

她低着头尴尬得不知道该怎么办,顾西辞伸手碰了一下她的胳膊,她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顾西辞扭身对明也说:“带我去医院。”

“去医院?你哪里不舒服吗?”明也赶紧跑过来问。

顾西辞指着乔遇:“她救我的时候被火烧着了。”

乳黄色的路灯埋在高大茂盛的榆树里,投下斑驳的影子,影影绰绰地映在顾西辞的面庞、脖子、锁骨以及穿在身上的白衫上,增添了一种神秘又诱人的气息。

乔遇听他那么说,更显愧疚,赶紧将手背到身后说:“没事儿,过两天就消了。”她望向明也问,“你是顾叔叔的朋友吧?先进去吃东西吧,顾叔叔都一天没吃饭了。”

“顾叔叔?”明也难以置信地望向顾西辞,“我们顾大爷今年才二十岁啊,怎么就成叔叔了?”

“你也知道我才二十岁,还叫我顾大爷?”顾西辞又瞅向乔遇,“按地方规矩,我大她一个辈分,叫叔叔不为过。”

“哦,那就跟我一样,咱们是有故事在里面的。”他冲乔遇眨了眨眼,“我叫明也,大你很多岁,你可以光明正大地叫我叔叔。”

顾西辞淡着面容对乔遇说:“他马上就走。”

“什么嘛,好歹也让我尝尝你们南方的饭菜啊。”明也追在顾西辞身后委屈地提出诉求。

顾西辞拿过乔遇手上的熟食塞给明也说:“直走,看到正门就进去,轻和在里面等。南方饭菜拿着,去尝吧。”说完拉起乔遇的手腕便向巷子外面走去。

“我们这是要……”乔遇不解地问。

“去医院。”

“我真没事。”

“有事没事,医生说了算。”

乔遇没想到看似文弱的顾西辞力气那么大,但是想到在火场他几乎能毫不费力地把她抱出来,也就不奇怪了。

遵循帅不过三秒的恒定原则,顾西辞的霸道总裁上线不过几分钟就被打回原形。

“没钱坐什么车?”出租车司机见顾西辞和乔遇这般模样就留了个心眼,两人一上车他就说了去中心医院的大概价格。

顾西辞一脸蒙地望了一眼乔遇,乔遇恍然大悟,他可能从来没有带钱出门的习惯。

乔遇满脸歉意地拉着顾西辞从车上下来,站在夜风中,望着面无表情的顾西辞莫名地就笑了起来。

这边明也刚坐下,顾轻和就问:“我小叔呢?”

“带美女去医院了。”明也边说边笑,“我以前咋没觉得你小叔那么能呢?看他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还以为这辈子都开不了窍了,没想到他只是没遇到对的人啊!”

顾轻和放下手中的碗:“比起那个,我更关心他一没钱二没常识,要怎么带乔遇去医院!”

听他那么说,明也叼在嘴里的秘制生煎包“啪”的一声掉了出来,愣了不到两秒起身便追了出去。

三人从医院出来,明也看了一眼时间,转身对顾西辞说:“我得走了,我给你留了一些零花钱在和小子那里,你要随身带着,以后有需要的时候就拿着用。”然后转身笑着对乔遇说,“美女,我们家顾大爷就拜托你多照顾了。”

乔遇尴尬一笑,心想房子都给烧了居然还敢让我照顾,这人也是够大条的。

不过她没好意思说出来,点头应允着。

望着明也坐上车远去,乔遇回头看到顾西辞,这才想到他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中间还经历了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水深火热。

虽然不知道他是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但从明也、乔爱国、顾轻和对他的态度来看,他大概都不是站在她面前的这般简单模样。这样的一个人物,面对乔遇觉得习以为常的小伤那么紧张地送她去医院,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以往没有过的待遇。

从前的她,被忽略惯了。

就像爱哭的孩子,并不是因为难过,仅仅只是想要获得大人的关注一样,她喜欢折腾、老是闯祸也只是在刷存在感而已。

“顾叔叔,要不我们在外面吃点东西吧。”她提议。

顾西辞负手而立,被乔遇这么一提醒他才感觉到确实有点饿了,随即点了点头,跟着乔遇进了一家小店。

一天的躁动,终于在夜幕覆盖下渐渐沉静下来,就连对面白天火势汹涌的宅子,现在都已尘埃落定,告一段落。

杨滴靠在门口,双手环抱定定地望向巷子外面。

直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拐过石墙走了过来,他才面露笑容,走下台阶向那人靠近。

“怎么胳膊和腿上都是绷带?”他看了一眼乔遇问。

乔遇抬起胳膊,也觉得有些夸张:“都是你们顾叔叔咯,非说要给弄个绑带,生怕会感染什么的。”

杨滴“哦”了一声,心头涌现出一股莫名的情绪,但转瞬即逝,他动作粗鲁地抓过她的胳膊看了一眼,戏谑道:“你这皮糙肉厚的,还怕什么感染。”

乔遇使劲将胳膊从他手中抽离,甩过去一个白眼:“我莫愁巷巷花的称呼是平白得来的吗?”

她和刘清源一个自封“莫愁巷巷花”,一个自称“莫愁小王子”,自娱自乐就行了,当真可就没意思了。杨滴这么想着便跟在乔遇后面上了台阶,但乔遇却在门口停了下来,转身又走到巷子里。

“你干吗去啊?”他问。

“回家拿睡衣。”她回。

杨滴问:“我陪你?”

“不用!”乔遇坚定地回,说话间就消失在石墙后面。

杨滴叹了口气,无奈地又靠在院门朝巷子外望。

乔家门前河边的石凳上放着一个白瓷碗,乔遇走过去便闻到了一股中药味,本想把碗拿回去,但想起以前听大人说过,喝药的人要是把装过药的碗放到门外,那是希望病鬼快走的意思,便作罢。

顾西辞和顾轻和行动都是极轻的,两人都喜静。

想到这里,乔遇推门的动作也变得慢了起来,她蹑手蹑脚地走到自己的房间门前,门没有关,半掩着,有熏香的味道从门缝中飘出来,淡淡的,沁人心脾。

她从门缝望进去,见顾西辞穿着绸面的白色短衫和黑色长裤正端坐在自己的书桌前一动不动,床上用品已经由原来的大嘴猴变成了纯白色的四件套,看起来像宾馆。

她敲了敲门,顾西辞没有回头只说了一句“进来”。

“那个,我来拿两件衣服。”

听见是乔遇,他转过身,幽深的眸子在黑夜的灯光下像流转绵延的溪水,眼底却有着深不可测的涌动。

“那个,乔遇啊!”他指了指乔遇放在书桌上的暑假作业,“‘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的下一句不是‘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而是……”

乔遇听到这里,火速冲过去将书本胡乱收起抱在怀里,涨红了脸回:“怎么不是?我说是就是,你一个小学都没有上完的人,你知道啥?”

顾西辞张大了嘴巴,无言以对,什么叫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这回真是在现实中让他给撞到了。

乔遇抱着衣服和书本,慌里慌张地跨出门槛,其实她只是有些羞愧,从杨滴他们那里知道,顾西辞六岁开声,之后的时光不是学戏便是唱戏,从未进过学校。如果连这样的人都能轻而易举地揪出自己的错误,那她这个巷花就真的是个绣花枕头了。

“我送你过去。”顾西辞追了出来。虽然乔遇把他的房子给烧了,但那毕竟是无心之过,让一个女孩子腾出自己的房间给他住他已经很不安了,这大晚上的再让她一个人走夜路,那他就更过意不去了。

“不用,没几步路,你早点休息吧。”

顾西辞头也不回,自顾自地走上去巷尾的路。

乔遇心里别扭了两下,但那种情绪很快就消失,她大步跟上他,小心翼翼地走在他的身后。

路灯下的顾西辞,像清风,分明他就在身边,可总觉得会转瞬即逝。

“是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他说。

他是有强迫症吗?不说出来浑身难受?乔遇虽然尴尬到不行,但是面子上还是强撑着,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

杨滴听到脚步声渐近,往前欠了欠身体便看到顾西辞走了过来,轻而无声缥缈得和这月光融为一体,身后的乔遇低着头乖巧的模样让杨滴感到陌生。

“顾叔叔,晚上好。”杨滴冲顾西辞弯了弯腰,虽然他也不清楚为什么一见到顾西辞就忍不住毕恭毕敬,但好像只有那么做才会显得自己不那么粗鄙吧。

顾西辞点了点头算是回应,然后转身对乔遇说:“我回去了。”

乔遇目送他上了石桥才回头,撞见杨滴一脸复杂的表情看着她。

“怎么了?”

“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这么点路用得着让人送?”他责怪道。

乔遇“嘁”了一声就进了院门,隔着院子看到乔见正坐在客厅红着脸和杨落说着什么。

走到院中的泳池边,她停了下来,严肃地问杨滴:“你为什么要骗我?”

“骗你什么?”

“你说顾西辞没上过学,今天中午就想问了,没上过学为什么能看得懂文言文的《古文观止》,而且他还……”

“说你傻你还不承认,没上过学又不是没读过书,那是两码事。咦,”他的语调突然降了下来,“你好像对顾叔叔很感兴趣?”

“乱讲。”她抱着怀里的东西欢快地绕过泳池跑进房子里,笑呵呵地加入杨落和乔见的话题。

杨滴站在厅外,见她开怀的样子,不由得也跟着笑了起来。

喜欢一个人,大概就是,你在闹,而我在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