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此情可待成追忆(二)
夏知秋的画造型夸张,色彩强烈,线条粗狂,饱含激情,具有法国野兽派创始人马蒂斯的绘画风格,就像她曾经热情奔放的性格。一个女子有这样的画风实属罕见,所以她才能从一帮的女子中脱颖而出,在学校已名声大噪。她成为很多男孩子心目中的偶像,暗恋的对象。
不久音乐系学作曲的一个清秀白皙的男生林放终于俘获她的芳心,两个才华出众的人大张旗鼓地出双入对形影不离,仿佛整个校园都是他们的秀场,比如食堂就餐,一个吃,一个喂,引来很多同学的侧目而视,有反感,有嫉妒,有羡慕,即使没有座位站着吃,也不去他俩那桌以防碍眼。再比如看篮球比赛,两个人不但手牵手还头挨着头,所以他俩身边三米之内没人愿意去。宁可挤在一起伸着脖子看,也不去他们的空场处。再比如图书馆的自习室,一定是一个人占两个人的座位。
夏知秋的画作频频获奖,就连学校启示专栏里都贴着她获奖的绘画作品,成为了很多人羡慕嫉妒恨的对象。
“看看人家这构图,造型,用色,她不获奖谁获奖?”站在启示栏前一个清秀的女孩说道,羡慕的语气溢于言表。
“我看也没什么,不就是胆子大一点,用色夸张一些,我也会。”另一高挑的女孩看了一会儿,不屑一顾地说道。
“你只是看了人家的作品后,才有此想法,那不算你的。就像是第一个让鸡蛋立起来的人一样,后面的人都是模仿者。”清秀的女孩笑道。
夏知秋成绩优秀,顺利地留校,成为了一名老师。林放毕业去了本市的歌舞团。
夏知秋的生日,林放就想给她一个惊喜,是她心仪已久的一串项链,设计得非常漂亮,独特,这一点学艺术的人就是眼光不俗。但是林放苦于经济上的捉襟见肘于是就参加了一个私人演出,不料舞台倒塌,当时摔下来共三个人,其他两个人都没有什么大碍,顶多是皮外伤,林放却是后脑勺着地,当场毙命。
夏知秋找到同城的几个同学帮忙处理后事,其中就有庄之言。他看到夏知秋时,已全然没有了在学校时的状态,她整个人就像是零落的浮萍一样,没有了色彩和生机。
庄之言心有不忍,于是就常常约她出来吃饭,聊天,当然还有对她绘画的欣赏。人的感情就是这样,从相识到相知,是个简单的过程,到欣赏可不容易。首先对方得有值得欣赏的地方,还有就是自己也要懂得欣赏。这样两个人才有了再交往下去的心愿。
也许庄之言觉得夏知秋值得同情,也许就是命运的安排。他第一次看到一个女子流了那么多的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也就在那一刻他决定要娶夏知秋,两人快速结婚,生子,并且为孩子取名庄美慧。
夏知秋在美惠两岁的时候,去了巴黎,不久她就寄回离婚书给庄之言。离婚后,两个人再无瓜葛,也无联系。有一段时间庄之言想把这个孩子一扔了之,但是美惠每天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像天使一样,叫着爸爸,爸爸的时候,他的心就软了下来。他知道他们要相依为命,要看着她慢慢长大,直到亲手把她交到另一个男子的手中,这是他的命。
夏知秋走后,有人靠近庄之言,但是他都拒绝了。夏知秋的离去让他害怕女子,都说男子绝情,但是绝情起来只有女子才彻底。直到认识了陈染,从她的节目中知道这是一个感性善良,温和淡泊的女子。他犹如冰窟的心才渐渐解冻,才对一个女子心思神往起来。当知道陈染有家庭有孩子后,他的心又一次封闭起来,只心无旁骛地绘画。
徐蔚出事,庄之言又一次感觉到春暖花开,冰雪消融,像是冬眠的动物一样苏醒过来。虽然他很痛恨这种喜悦,但是终于熬出头的感觉还是占了上风,让他觉得茫茫十年,不思量自难忘。
正在庄之言陷入回忆的时候,美惠喊道:“爸爸,你怎么了?”
“想到你学钢琴的情景。”庄之言如此说道。
他看着美惠瓷娃娃一样的肌肤,夏知秋肤白如雪,吹弹即破,真是一副好皮囊。她很好地遗传了妈妈身上的基因。美惠不费吹灰之力就考到了钢琴10级,每一级考试都是一次性通过,老师都连连称奇,这太少见了。殊不知艺术是相通的,她的爸爸妈妈可是绘画的高手。
“爸爸,你说得对,我喜欢钢琴,就在钢琴上多下点儿功夫。刚来这里的时候,我参加了学校的文艺汇演,当时排练老师都吃惊中国的孩子能把钢琴学的那么好。”美惠坦然地笑了。这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表情,该有的天真和快乐。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庄之言说了这句最具哲理的话,但是他也知道兴趣的背后,是一系列的基因在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所谓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是有道理的,只是人们不愿意相信这个道理,尤其是处于老鼠阶层的人怎么能认同呢,认了就输了,输了就被人瞧不起了,谁又愿意让人瞧不起呢。
这时夏知秋来了,被人带走之后只是受到了他们的口头教育,就放了回来。
美惠一下子抓住了爸爸的手,带着一种求救的眼神。
“不怕,有爸爸在。”庄之言握着美惠的手坐在她的身边。他不敢想象这一年来美惠到底经历了什么才变得这么不堪一击,连见到夏知秋都这么恐惧。
“美惠不能走,你也不能走。”夏知秋说道。看来她被教育得有点儿效果,说话不再那么盛气凌人了,像是悔过自新的小学生一样,低着头,一副认错的表情。
“爸爸,不要相信她,她是装的。”美惠在一旁不停地重复着“她是装的。”
庄之言看了看美惠,笑道:“放心吧,这一次爸爸一定要带你走的。”
“孩子既然不愿意在这里,就让她离开吧。”庄之言劝说道。
“不能走,孩子就应该跟着妈妈。”夏知秋说道。
庄之言忽然站了起来,立在夏知秋的面前,两眼放射出的光把她想说的话吓了回去,她第一次看到庄之言这样的表情,冷峻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栗。
庄之言不想当着美惠的面说出难听的话,这样对孩子,对事情的解决无任何好处。他们已经出了病房,在走廊的一角讨论孩子何去何从的问题。“让美惠自己选择在哪儿生活。”庄之言说道。
“在这里会对美惠的教育有益。”夏知秋又在强调这个理由。
“但是你看看这一年当中,孩子成了什么样子,就算是再好的教育,用这样的代价换取也是不值得的。”庄之言一想到美惠惊惧的眼神就后悔去年把她留在这里。“你到底把美惠怎么了?”他问道。
“不高兴了,我就拿她出气罢了。她是我的孩子,我有这个权利。”夏知秋说得相当轻松。
“拿她出气?你没有理由这样对她。”庄之言怒道。“孩子既然想离开,就让她离开好了。这件事情没有商量的余地。”
“可是她走了,我怎么办?”夏知秋冒出这样的一句话来,令庄之言禁不住看了她一眼,这些年没有孩子她不也是好好地过来了,现在说这种话,真是可笑。但是他没有说出来,心里盘算着在离开之前尽量维持一个和缓的谈话气氛,否则伤人伤己,何必呢。
“你有名气,有收入,无非就是缺一个先生,你可以再找一个人。”庄之言笑道。
“不,我就要你,谁都不行。”夏知秋说完用目光打量着庄之言,深深地,长久地。
如果这话在多年前说,他会用十倍百倍的爱回报她,但是现在这句话怎么听都觉得是一句戏言。于是他笑道:“我们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只要你过来,我们一家人就团聚了,我们。”夏知秋说道。
夏知秋还想再说下去,但是被庄之言制止了,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一家人她真是说得出口,这已经不是一句戏言了,而是一句疯话了。不可理喻的疯话。他不想再跟她争论下去,“你回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庄之言说完转身回了病房。
“爸爸,她没有为难你吧。无论她说什么,你都要带我走。”美惠看到庄之言回来了,眼巴巴地望着他,急切地说道。
“美惠,你为什么那么怕妈妈呢?一开始你们相处得很融洽呀。”庄之言斟酌再三,还是问了这个问题。他需要知道真相,才能有的放矢地解决问题。
“你走了以后,我发现妈妈特别爱哭,然后就打我,骂我。说我把她害惨了。爸爸,我怎么就把她害惨了,既然我把她害惨了还让我过来。”美惠问道。
“没你的事,她是对爸爸的不满,你不要放在心上。”庄之言解释道。
庄之言知道夏知秋所说的害惨了是怎么回事,觉得这么多年都不在美惠身边,心有愧疚所以就把这种情绪转嫁到孩子身上,不过是想让她自己可以心安理得一些而已。只是这样的转嫁方式显得不合情理,但是对于一个常年孤独生活的人来说,她的脑中冒出什么离谱的想法都是可能的。
“爸爸,我到底是不是妈妈的亲生女儿?”美惠问道。
庄之言吓了一跳,她怎么能问出这样的话来,就算是夏知秋对她有些过分,也不至于生出这样的念头,他简直不敢直视美惠单纯认真的眼神。
“美惠,你当然是我们的孩子。”庄之言说完此话,手机就适时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