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拿命来赔
岳青走过去按住范正的肩膀,将他重新按到凳子上做好,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别紧张,没事的。”
范正一把捉住岳青搁在他肩膀上的手,握在手中,一双惊慌的眸子紧紧地黏着岳青的眼,问道:“岳兄,难道你不怕吗?”
岳青不自在地抽出手,在身侧的衣服上蹭了蹭,眼睛瞄向一边,故作潇洒地说:“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我,是不是很没用?”范正垂下头,怯懦地说。眼前这少年明明比他还年幼,每每遇到危险时却总是冲在前面护佑他,给他以精神上的支持与鼓励,而他空长二十余岁,读了满屋子圣贤诗书,先贤所讲的临危不惧,镇定从容,泰然自若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遇着点儿事就大惊失色,慌张无措,实在是辱没了圣贤教诲,羞愧难当。
岳青看着范正的后脑勺,微不可察地轻叹了口气。这书呆子也不过才二十来岁,从小养尊处优,哪里经历过这些动魄惊心的事情,慌乱害怕也是可以理解的。本想说点什么安抚一下他,却不想说出来的话就变成了这样:“习惯就好了。”
范正莫名地瞟了她一眼,心中困惑,想开口再问,又怕她嫌恶,只得点了点头,自己纳闷。什么叫习惯了就好?莫非岳兄他经常遇见各种危险,早就习以为常了?也是,相识不过数日,他们就灾祸不断,长此以往,不习惯也得习惯。不过书呆子大概忘了,这些灾祸多半都是由他引起的,若是没有认识他,岳青现在不知道一个人在哪里潇洒呢。
两人沉默不语,只听见雨水打在窗沿上噼里啪啦的声音。
咣咣咣,锣声再次响起。岳青快步走到窗边,掀起窗户探头往下看。范正也跟着她来到窗口。街上的水已经涨到了台阶之上,水涌进一层的店铺,一视同仁,无一幸免。敲锣的卒子裤脚挽得高高,用绳子扎紧,穿着蓑衣带着笠帽,小心翼翼地在水中一步一顿缓慢涉行。“交河口决堤,水已进城,注意安全!”古代没有喊话器,全靠人喊,卒子的声音被雨水阻隔,明明近在眼前,那声音却像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那般缥缈虚弱,断断续续,轻飘飘地渗进人的心里,比雨水还冰凉。
突然那卒子脚下不慎一滑,整个人摔进水里,发出“啊”的一声尖叫,却被吞没在雨中,无人知道。那卒子被水冲着往前滑了几步,一把抱住街边的柱子,这才没有被冲走,艰难挣扎着站起来,帽子也歪了,手里的锣钹早已不知去向。岳青见那人无虞,这才松开抓紧窗台的手。
“叩叩叩”,敲门声响。“谁?”岳青问。
“客官,小二,送饭。”门外响起小二的声音。
“进来啊。”
客栈伙计将两人的饭菜放到桌上,赔礼解释道因连日大雨,蔬菜无法运达,今日饭食粗陋,希望客人见谅。岳青摇摇手,说了声“不要紧”,小二又再三叮嘱注意安全,这才弓腰退了出去。
桌上摆着两碗糙米饭,一盘土豆丝,一壶刚沏好的新茶。岳青什么苦头没吃过,哪里会嫌弃,于是招呼范正坐下吃饭。
一整天就这样在房间里耗过去了。范正终于在岳青那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淡定气质影响下,稍稍学会了一点镇定,一下午捧着一本《神州列国志》看得聚精会神,暂时忘记了外面的洪水危机。岳青就坐在床榻上,将玄阳大法从第一层到第五层练了一遍。
街道上的水越来越深,交河县成了一片水乡泽国。许多百姓站在窗边,默默地看着外面的街道变成河流,水面上飘着各种各样的东西,不知哪堵墙边堆放的柴草,不知谁家没来得及收拾的衣服,不知哪个孩子坐过的小板凳,不知谁家院里养的小鸡仔……人们就那样眼睁睁地沉默地看着这些东西被水冲走,不管是活物还是死物,在“河流”里翻滚浮沉,消失在街道尽头。没有人下水去捞,东西没了可以再买再挣再做,命没了就什么也没了。
忽然听到楼道上叮叮咚咚奔跑的声音,岳青一个箭步冲过去,拉开门,只见客栈的伙计们从三楼上跑下来,急匆匆穿过楼道,向底楼奔去。岳青拦住一人询问可是出了什么情况?
“客官,刚刚县府来人说城外有个村子的百姓还没来得及撤进城里,外面的河堤就决了口,现在整个村子都被洪水淹没,县衙人手不够,需要年轻力壮懂水性的汉子去搭把手。”伙计匆略解释了一下,便跑下了楼去。
“怎么了,岳兄?”范正听到动静,也站起身来走到门口问她。
“我去看看。”岳青迟疑了一下,也跟着往楼梯口跑。过了一会儿又跑回来,冲进屋里,从枕头下面掏出她的包袱,塞进一脸茫然的范正怀里,“你就在这待着等我,这东西你给我看好了,看丢了拿你命来赔!”说完不等范正回话,一扭头刺溜一下蹿楼下去了。在客栈门口追上准备出门的伙计,打算和他们一起出城救人。
一个店伙计把岳青往店里推了一把,说道:“客官,你还是回楼上歇着吧。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哪里是去救人,别添乱了。”
岳青知道自己的样子确实不能让人信服,也不恼,解释道:“大哥,我是练武之人,没你说得那么弱,说不定能帮上忙,一起去吧。”
在门口接引的衙差瞅了瞅岳青,吆喝道:“走吧走吧,多个人多把力气,十万火急的事,一个村好几十条人命呢,等不起!”
从旁人那里接过斗笠蓑衣穿好,跟大家一样把裤管卷的高高,一行人拄着竹竿向城外跋涉。为了防止洪水大量倒灌入城,城门早已关闭,用沙袋网筐堵得严严实实。岳青他们要出城,只能从城墙上坠绳而下。
登上城墙,众人站在高处放眼一望,心中顿时一阵悲凉。城外早没了往日山明水秀、柳暗花明的模样,沃野千里成了一片汪洋,成荫绿树如今东歪西倒一派荒凉,郁郁葱葱失了颜色尽是残花败柳,满眼望去,道不尽的落败凄凉。
众人下到城外,洪水齐到大腿,幸得这一带地势平坦,水流比较缓慢,否则这样深的水,别说行走,想站稳都够呛。出城的道路早就被淹没在水泽之下,遍寻不着踪迹,昔日参天的大树,半截没在水里,只露出树冠的部分,在雨中孤单飘扬,被风雨牵动着方向。一行人在水中摸索前进,行动非常迟缓,但还是坚定不移地一步一步朝着被淹没的村庄方向挪动。一路上,一些比成人大腿还粗的大树被洪水冲得歪向一边,而稍细一点的小树更是被连根拔起,倒在水里,有的顺着水流缓慢地移动,半道又被其他的树干绊住,堵在一块儿。树枝上横在水里,像筛子一样滤走了水,拦住了洪水带来的东西。村民的衣服被绞成了布条,挂满了枝条。不知哪户人家围墙的篱笆,断了半截,戳在水中,摇摇晃晃。间或还能看见被洪水冲来的溺水而亡的动物尸体,有猪,有羊,有狗,还有鸡,被水泡得鼓鼓囊囊,像吹到了极致的气球,漂在水面上,随着水的流动,一晃一晃。幸好没有看见人的尸体,大家都暗自提着一口气,没到最后,不敢轻易放下。没有人说话,气氛有些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