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第一〇九章 情与歌
一段百字的手札,将楚无欢带进往事的场景之中,他竭尽全力地试图唤起自己的记忆,想起些许年幼时所听到的、看到的片段。但是,时间已经过去了太多年,零零散散的碎片不足以还原当时的惨剧,他能做的大概只有替冤死的亡灵报仇雪恨了。
天蒙蒙亮,笼罩在他们前行路上的薄雾仿佛又消散了些,露出了他们下一步要走的方向。
熟睡的人儿迎着微光,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坐在书案边陷入沉思的男子,忧心忡忡。慕容博的手札她都看过了,上一辈的恩怨她了解了七八分,夹在他们二人中间的纷扰远远比眼前的障碍还要多。
收起属于慕容情的担忧,此时此刻,她是轻城,是一个没有任何过往、没有任何立场、不涉江湖恩怨的红尘女子。
轻城轻声唤着:“无欢,一夜没睡吗?”
楚无欢听到了她的声音,放下手里的书,回望向她:“你醒了。”
“你看了一夜?”轻城自然清楚,虽然只有短短的两段话,但是文字背后隐藏的故事终究会令楚无欢难以入睡。
楚无欢站起来打了个哈欠,直了直腰,捡起地上散落的一件件衣裙,走回她的身边。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关心地问道:“怎么不多睡会儿?”
“还不是都赖你。”轻城揉揉眼睛,“时辰还早,你躺下休息会儿吧。”
一直坐在椅子上,无欢确实感到些许疲倦,于是合着衣裳躺在了她的旁边,自然而然地将她揽在臂膀里,闭目凝神。
“二十年前的事情,我实在无能为力,只有把我看过的这些东西找出来给你,兴许你能想起些什么。”她还未满二十岁,她所知道的更多是来自沐子歌。
楚无欢睁开眼,捧着她的脸说:“辛苦你了,这些足够了。你是不是想告诉我,沐子歌就是沐以泽的遗孤,他和蓝远有血海深仇,所以我们有希望结盟,因为我跟他有着共同的仇人。”
“没错。”轻城靠着他,开始娓娓道来她与沐子歌的过往:“差不多五年前,沐子歌突然来到星辰殿,说要拜入帮中。其实,每天都有很多人加入帮派,这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可是他不一样,他略过了舵主、堂主,直接跑到慕容府门口说要面见一帮之主。当时爹、怿哥和我都在,他当着我们的面说他希望可以领一舵之职,然后带人去攻打蓝远,只要可以让他亲手除掉蓝远,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楚无欢没有想到,阴晴不定的沐子歌竟也有这般冲动的时候:“他的意图太过明显,人不免显得狂妄了些,整件事情的发展自然不会那么顺利。慕容博和离振天是什么人,仅凭他这番话,别说招揽他了,能让他活着离开星辰已是他的运气。他能有如今这般气势,我想,这应该是因为当时你护了他吧。”
轻城继续说:“我当时对那次帮战的了解并不多,怿哥也是一样,所以我们都只是对这个人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感到疑惑,对他这份浓烈的仇恨感到好奇。是他的姓氏引起了爹的注意,他的模样又恰好跟爹印象中沐以泽的形象重合,爹几乎就已经可以断定他是沐家遗孤。本以为沐家承受了灭门之祸,谁能料到他还有后人在世,而这个人居然在数年后站在自己面前,想用自己的力量替父报仇,他怎么可能会答应?”
无欢听完,淡淡地说:“沐夫人和其他沐家人是蓝远害死的没错,可归根究底,沐以泽的死跟慕容博脱不了干系,他为何只找蓝远却不找慕容博?还跑来星辰借兵报仇,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此举,无异于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吗?”
轻城道:“那时候,他可能真的不是特别清楚以前的事情。我记得当时,爹表面上乐呵呵的样子,不停地称赞他的自信,说他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魄力。按常理来说,他这般针对蓝远,是个人都会想知道他跟蓝远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唯独父亲,这个最该多问一句的人,却连半个字都不曾追问。这一点,不仅让我们感到疑惑,同样引起了沐子歌的怀疑。”
楚无欢道:“哼,估计那个时候,慕容博的杀心已起。”
轻城道:“嗯,我跟怿哥都看出来了,爹笑得越是明朗,就越危险,笑里藏刀是他一贯的作风。他没有立刻答应沐子歌的请求,却将他留在了府上,并嘱咐我好生照顾。外人看来,他是热情好客,我们却深知,沐子歌是命悬一线。爹只将他的怀疑还有沐子歌的身世告诉给了怿哥,并没有告诉我。我能知道,完全是因为子歌。”
楚无欢猜道:“他的年纪跟慕容怀差不多大,你们凑在一起应该会有不少话说吧。”
“吃醋了?”轻城俏皮地拿他打趣。
“当然!”无欢丝毫不掩饰,“一想起他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就讨厌。”
“你自己不也是一样的吗?还好意思说别人。”真要论起不可一世,楚无欢和沐子歌恐怕是半斤对八两,谁都别嫌弃谁。
无欢轻轻戳着她的纤腰,宠溺地骂着:“你个死丫头,竟敢数落起我来了。”
轻城被他搞得痒痒的,侧身一躲,反而靠他靠得更近了:“我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此人绝非池中之物。跟他相处的那几天,是我那些年里少有的不带任何目的的交往。”
这下子,无欢更加好奇了:“哦?无名无势,他究竟有什么值得你留意的地方?”
轻城想了想才说:“可能就是因为他无名亦无势吧。他并非为我而来,我也不必从他身上得到什么。他跟我讲述了儿时的遭遇,我甚至还在开解他,劝慰他。”
楚无欢道:“能够保住他,我猜是你和离振天一起努力的结果吧?”
“你怎么知道?”
“你保他,是因为他是你从来没有遇到过的那种人,你欣赏他,更对他充满好奇;离振天保他,多半是为了日后利用他反过来对付慕容博。”沐子歌要报仇,离振天也要报仇,那种看着至亲死在自己眼前的痛苦和冲击他太过了解,这是极好的可以利用的地方。
“其实,他住了两日之后就察觉到了不对的地方,那时候他虽然莽撞,可警觉性还是很高的。爹迟迟不给他答复,又加重了府中的守卫,满院的杀机连我都能感觉得出来。现在想来,他当时来找我,问我能不能助他离开这里,还真是个大胆的想法,我竟然还答应了他。”回忆起往事,轻城感到哭笑不得,这可能是他们做过的最疯狂、最赔本的买卖了。
无欢同样觉得此事的荒唐:“他找仇人的女儿的帮忙,你莫名其妙地就帮了他,我好想知道,你们两个人当时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想的什么是记不得了,但是我们说了什么,我还是记得的。”
“让我猜猜,他能在五年之内创立无忧城并且形成今日之势,多半是跟你说过的话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能让一个被仇恨冲昏头脑的人冷静下来,短短时间里,完全变了另外一个样子,会产生这么大影响力的,自然是对他极为重要的人,说的极为重要的话。
轻城叹了口气:“哎,既然你什么都知道,干嘛还问我啊。”
楚无欢哄着她:“好了好了,你继续说吧。”
轻城反倒吊着他的胃口:“你真的还要听吗?我担心一会儿醋坛子翻了,可没人收拾。”
这回委屈巴巴的人变成了无欢:“你故意气我是不是?你就不能略过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吗?”
轻城笑了,笑得很甜很甜,她喜欢他们之间这样的对话,更贪恋这样美好的独处时光:“我送他离开星辰地界,临别时我告诉他以他的能力,必定能够打拼出一片自己的天地,不需要去求任何人,把命卖给自己远比卖给别人要划算得多。他问我还有没有机会再见面,我便对他说,这辈子都不要再见才是最好的,待他功成名就,我们之间就不会再有纯粹的友谊。谁知他却对我说,等他大仇得报、睥睨天下的那一天,一定会回来找我,看一看那个时候,会是谁征服谁的游戏。”
然而,他们最终都没有逃过命运的摆布。再见面的这一天,来得比预计的早了太多太多。沐子歌的愿望还未实现,他见到的也已不再是当年的慕容情。梦想中势均力敌的较量遥遥无期,或者可以说是此生无望,他心中念念不忘的那个人,被另外一个男人抢先一步征服了,她终于还是成为了别人的女人。
无欢听完最后这句,收起了之前的笑意,非常非常认真、非常非常严肃地看着轻城。两个人都直起身,彼此凝视着,无欢按着轻城的肩膀,郑重其事地对她说:“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在不该放手的时候,选择了利用;在最该割舍的时候,却紧紧抓牢。失去过才懂得珍惜,是太迟,还是太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