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六十二章恁凭是多好的公主,那也是抵不过皇子来得金贵
这几日,雪越下越大,起初如鹅毛,而后似棉絮,慢慢地,整个世界变白了。弯弯曲曲的巷道里,高高低低的飞檐上,尽数都铺上了一床厚厚的白白的绒被子似的,如同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
隆冬时节,除了暴雪,还有风总是紧紧地裹着人们奔跑,总教人无处躲藏。连续的刮几天风,宫中的老婢们就会说天老爷又在熬雪了。
果不其然,某日的清晨,暖烘烘的太阳钻出来了。
大地上仍有斑斑点点的银装,金碧辉煌的屋檐瓦角挂着消融的雪水,滴答,滴答,细细听来就像一曲南方的童谣。
夏织衣抱着陶儿,倚坐在格窗边,享受着冬日的温暖,欣赏着日光下的洁白。院落里,小陆子正在扫雪,惊起了在雪地觅食的寒鸦,它们像几个移动的黑黑的点,迅速地窜上天;桂姨打了桶热水,用木勺舀起,扑地甩出去,那厚实的雪堆便“刺啦刺啦”地作响,消融。
“娘娘,修王妃来了。”
唐袭舞拨开珠帘走进来,那清脆的珠玉齐刷刷地唱起歌儿,她赶忙地将珠帘子细细地卷起来。
“外头冷,你让她进来坐罢。”
夏织衣探了探头,只见甄浮嫣披着件烧蓝的斗篷,戴着条雪绒球状的围脖,在遍地白雪里晓得格外地秀丽。
“小公主睡着了,奴婢...”
唐袭舞俯下身,伸出手去抱。
“嘘。”夏织衣轻轻地摇了摇头,莞尔地笑了笑:“就让她这样睡会。”
怀中的小人儿有着细长而密卷的睫毛,如樱桃般小巧的红嘴儿,夏织衣只觉得怎么瞧也不够。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甄浮嫣孑然地站在殿外,跺了跺鞋底的雪迹,又轻轻地拂了拂斗篷上的风霜。
“雪夜围炉沏茶待朋至,消雪煮酒惶论谁英雄。偎火闲散听雪落,围炉执樽絮江湖。”夏织衣笑吟吟地接道:“好些时日不见你,如今连雪都融了才盼到你来。”
“天寒地冻,我呀,委实是懒散。直到今儿天晴了不少,我瞅着这雪也化得差不多了,这才紧赶着来瞧瞧你们母女俩。”
“你有心了。”
“昨日里平安去我那边坐了坐,说的聊的全是这个小东西,我也是坐不住了——陶儿,这名真好听。”
甄浮嫣从袖口里取出一条红绳串,端口系着一只小巧玲珑的金玉兔,轻轻地套戴在陶儿如白藕般细嫩的手腕上。
“你还给她备了礼,真是难为。”夏织衣谢了谢,又接着说:“陶儿能有你们的厚爱,真是有幸。”
“她模样生得极乖巧,又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谁人瞧着不疼呢?”
“............”
夏织衣愈听着,愈觉得这话中还有话,但又恐是自个儿多了心,会错了意。
“可公主就是公主,恁凭她多好,那也是抵不过皇子来得金贵,这是亘古不变的理儿...”甄浮嫣掩了掩嘴,接道:“瞧我在自个儿宫里头待久了,连好话也不懂说——贤妃娘娘,您可别介啊。”
“无事,无事。”夏织衣叨叨地念着,如同机械般地重复着。她的心里像是有一只被打碎的五味瓶。
“你不介怀便好。”甄浮嫣戚戚地一边笑着说,一边起身:“瞧也瞧见了,该说的和不该说的都讲了——我也该回去了不是?”
“袭舞.....”夏织衣仍在恍惚中难以自拔,她怔怔地吩咐道:“送客。”
院子里的积雪消融了大半,地面只有未干的水迹,灰茫茫的天倒映在水泊里,摇摇晃晃地不真切。
在宫里的一年多,就像是这个倒影,有太多的不安定。
“娘娘......娘娘......”
唐袭舞送了客,回到屋,连唤了好几声也没叫醒走神的夏织衣。
“她同我说这些...是何意?”
“............”
“嫣儿她...像变了个人似的,我今日见她是不如从前那般亲近了。”
“娘娘您思虑过多了。前些月天儿冷,修王妃与咱们凤栖宫走动少,日子久些,人难免就生分了,她说的话您别放心上。”
唐袭舞取了张白裘毯,替陶儿捻好被角。夏织衣低下眼,如蝇般煽动的睫毛上镶嵌着泪珠。
“并非我将她的话放心上...而是她的话说进了我心里,一针见血。”
“娘娘与皇上情深义重,往后生上二三个小皇子也是顺理成章的。”
“太后可不这样想。”
“...............”
夏织衣失落落地抬起眼,那透雪的日光明晃晃地将天边照得通亮,天与地茫茫成一色,甚是寡淡。
陶儿出生已有小半月,太后花蜀绣那边就像被一堵无形的墙壁隔断了,也不差遣人来看过。
“旁人如何都无妨,皇上心里头紧着您,便是无上的荣宠。”桂姨捧着一盏雕花笼的暖壶,轻轻地搁在夏织衣的身畔:“有些扎心的话,倘若您往心里听了去,倒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桂姨说的可是嫣儿?”
夏织衣将陶儿轻轻地放在摇篮里,又替她细细地捻好被角。
“娘娘自入宫,与修王妃素来交好,但这皇宫风云诡谲,朝夕变换,又何况是人心呢?”
“许是我近来与她走动少的缘故罢……待陶儿满月,我再同她好好地说。”
“老奴正想问您这事儿。”桂姨沏了杯茶给夏织衣:“今儿个立了春,左右不过十数日便是小公主的满月,娘娘可有何安排?尽可吩咐。”
“桂姨,你尽管歇着罢,这些事便由着其他人操劳去,再说了,陶儿的满月宴我委实是没有什么要求的——简朴为上,切莫奢华。”
“老奴明白。”
“袭舞……”夏织衣轻唤道:“袭舞,你替我将那件琉璃紫的披肩取来。”
“娘娘可是要出门?”
唐袭舞一边应着,一边站在原地不动身,只望着桂姨盼她开口。
“今儿天气好,我去外头走走。”
“娘娘生产尚在月中,如今乍暖还寒,不可外出吹了风,往后老来怕是要眼酸的。”桂姨道。
“也不知何故,自打生下陶儿,我这心总蹦得厉害极了,若不出去走动,它就像要跳出来似的。”
“这若是皇上知道……”
“我们都不同他说,他又从何知晓呢?”夏织衣笑了笑:“我晓得自个儿的身子骨,透口气反倒舒畅些。”
桂姨无言以对,只得示意唐袭舞将披肩取了来,由她掺着夏织衣出了门,而自己留下来照看陶儿。
襁褓里的孩儿有些恬静的睡颜,仿佛一块粉妆玉砌的美石。
格窗里流进来的阳光如潺潺的细水,淌在她粉嫩嫩的小手心里,那只红绳金玉兔也活灵活现地,仿佛于冬阳里跳起了舞。
夏织衣出了门,沿着瓦红的宫墙走了走,只觉得心跳得愈发地快,而双腿无力地踩在云端。
她不由得停下脚,抬起手扶了扶额边,满脑子却又如天花乱坠般地打着转。
“娘娘……娘娘……”
耳畔的呼声急促而遥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