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生帝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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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六十章这位姑娘你是谁,为何要替我流泪

林人客栈。

这是一座不起眼的小店。

它两边是破旧而古朴的长满青苔的临**民院落的院墙,有些院墙上还铺陈着密密麻麻绿油油的爬山虎藤蔓,在狭长的阴影下,似乎将这秋的惆怅扫荡走了一些,有了些许清凉的感觉。

秋雨忽至,淅淅沥沥,满目的爬山虎舒了舒叶蔓儿,就像在伸着懒腰和这世界告别。若重逢,应是明年开春。

“这位姑娘,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一名墩壮的大汉招呼着。只见他生得面圆耳大,鼻直口方,顶一块麻罗万字顶头巾,上穿一件灰布粗麻衫。

“我是来见一位故人的。”甄浮嫣收了伞,抬起眼扫视着陋室的陈设:“听说他住在这儿。”

“姑娘想必是记错地儿了,我们这店里头尽是些散客,喝够几碗酒便走了——还没有过住店的,所以这里必定没有您要找的人。”

他瞅着她相貌谈吐,衣着妆扮,便猜想其出身自是不凡,满可大街数一数二的酒楼她不去,为何偏来这地儿要人呢?

“你们店家呢?”

她懒得与他多费口舌。

“我便是店家了,这【林人客栈】上下全由着我一人打点。”

他打量着她,愈发地觉着不对劲,三天前来了位自称姓贾的公子爷,还送来一位身负重伤的男子,并吩咐店家不得向外人透露,这事儿可是由着一锭银元的买卖。

“此处可还有另一家【林人客栈】?”甄浮嫣见店家摇了摇头,便从水袖里掏出二锭银元给他说:“既然我没找错地儿,那便劳烦你替我指条路可好?”

“姑娘与那人是何关系?姑娘可认得贾公子?”店家拿了钱,又意识到问得冒昧,于是便从怀里掏出把长钥匙,舔着脸弓着背招呼她:“您楼上请,就在最后一间房。”

雨愈下愈大,如同一张密密麻麻的帘子,天罗地网般地笼住了门窗——甄浮嫣波澜不惊地看了眼,头也不回地上了楼。楼梯是因老旧而发黑的木头,踩着会发出如呜咽般“嘎吱”的声响。

楼上总共也不过五六间厢房,有的连蜘蛛网都结了大大小小好多层,最当头那一间落了漆的朱门从外头用铜栓紧锁着。

甄浮嫣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钥匙,又不由得握紧,良久,方才倒吸了一口气,颤抖着将门栓打开来。

“吱——”

这扇门委实太旧了,就像个老人。

屋子里没有光,黑沉沉的——她没有见到他。在此之前,她期盼而忐忑,既想拥抱熟悉的他,又怕面对陌生的他,可当她整理好自己……他不在。

“姑娘可是来找人的?”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黑暗里传来。

“正是。”

甄浮嫣愣了愣,回道,她定了定神,使劲地盯着暗沉的厢房。此处向阴,常年湿冷,不见日光,所以连屋子里的一样摆设也看不真切,更别说人。

“姑娘贵姓?”

一名年岁近百的大夫老态龙钟地走出来,她这才看得真切,在晕黄的阁楼的灯火里,他灰白的眼瞳里格外通透。

“我……姓贾。”

甄浮嫣想起方才店家口中的“贾公子”,于是便改口回答道。

“姓甄也好,姓贾也罢,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这世上本就无定法。”老大夫侧了侧身,借着道下了楼:“人就在里头,你进去看看罢。”

他的话如芒针般刺在她心头,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她抬起脚,轻轻地跨过门槛……

“咳————咳!!”

黑暗里传来一声冗长而沙哑的咳嗽,就像是一个闷雷般将甄浮嫣拖住。她徐徐地回过头,什么也看不清,只得又屏着息听了听,却也没了动静。

这时,店家点了支烛火送上来。

“我早说这间房不透光,可他非住不可,脾气可大着。”店家将半截蜡烛搁在桌边,一边叨着呢一边下了楼:“真是个怪人。”

甄浮嫣目送着他走远,这才缓缓地回过头,借着微弱的烛火,依稀地看得见屋子里的陈设,这里竟连一张长椅也没有,除了被磨平了棱角的发着油光的桌,便只有连帐帘也不曾挂的小方床。

“你是谁?”

“你是谁?”

她端起烛台。

只见床榻边蜷缩着黑影,如同潜伏的困兽,而他将脸埋得更深、怯懦地往后挪了挪,二人不约而同地问对方。

她听着他的声音,像是抓住了色彩似地,黯然的眸子被瞬间点亮,可她的唇禁不住地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

是他!没错!

这样的念头如同一窝蜂,窜进甄浮嫣的脑袋里,耳朵里,它们嗡嗡嗡地俯冲到她心底,经久不息。

“是你——”她蹲在他的身旁,泪流满面地哽咽着:“是我……”

而他避之不及,视而不见。

这如同一道芒刺,灼烧着她。

“月余不见,恍若隔世,你……不想看看我吗?”滚烫的蜡如同电石火光落在她手背,那是如此切肤的痛啊,可此时此刻却不及他伤她的半分与半毫。

“………………”他缓缓地抬起脸。

那是一张遍布了伤疤的,面目全非的容颜,早已经不见了往日君如玉。那清澈亮丽的眼,也被洗礼得浑浊而呆滞,无半点神采。

她几近扑倒在他的怀里,捂着嘴,泣不成声,这千千万万的旧疤啊,尽数是一刀又一刀,一蹄又一蹄地在他身上肆虐啊!这该是多痛!!

“这位姑娘你是谁……你……你为何替我流泪?”他如同望着一个陌路人,昔日的温情荡然无存。

兮楚一战,千军万马呼啸而过,他被暴雨冲刷着从地狱的边缘如浪般席卷而回,好容易才清醒,如游魂般爬过大漠,被一户放牧人家所收留。但即便是塞外的神药亦无法挽留他被毁的容貌,以及混乱的神智。

“我是嫣儿,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她抓起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原来这世上所有的失而复得,远比失去来得更苦痛。

“那我是谁?”他猛地抓住她的手,狂躁地用发红的眼盯住她的泪眼:“告诉我!我是谁?!我是谁?!!”

“…………”

她被他勒得手腕通红,如同一根被死死地揪住的稻草。

“你说!你说啊!!!”

他奋力地将她拉近,顺势就掐住她的脖子,那蓬垢的乱发下,只瞧得见一对如野兽般入了魔的怒目。

甄浮嫣喘不上气,绝望地闭着眼,一滴清泪顺着她脸颊悄然地滑落。

…………………………

凤栖宫。

宫祈仪、宫祈佑,司徒蜓和夏织衣齐聚,只等甄浮嫣来便开席,而清河匆匆地来禀说她们家王妃突染咳疾,不便见风,如此便不来扫诸位的兴致了。

司徒蜓悻悻地叹了口气,说,人都说中秋是佳节,可我竟觉着有些无趣呢。

夏织衣深深地低着头,是啊,月再圆,人有缺便总是不完美。

可是,月本阴晴圆缺,而人也躲不过聚散离合,如此简单的道理难道不是亘古不变的吗?兴许,自扰的都不过是庸人罢了。

但谁又不是个俗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