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心头血
黑衣人的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多半是被斩了头颅的。其中那领头人被那柄黑剑钉在树上,穿心而过,还奇迹般地剩下一口气没散。他死死盯着半坐在地上的青年,眼中放出奇异的光。
“无影君果然名不虚传,今日我死在这里不冤。不过,你中了鬼见愁的毒,想活着从这里出去也难。如此,我的任务也算是完成了,哈哈哈……”
他仰天长笑,笑了几声后戛然而止,头垂了下来,再也不动了。
地上的青年脸色苍白得可怕,额前垂落的一缕长发早已湿透,还在滴着水,宛如被夜间的露水打湿了头脸。实则,只有他自己知道,臂上那毒已经发作到全身了。冷汗涔涔而下,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模糊而摇晃。
今日真要命丧于此吗?
就因为自己拒绝了那个任务?
刺杀一国之君,尤其是一个颇得民心的国君,可不是什么值得夸耀之事。即便他只是一个浪迹天涯的杀手,他也知道如今世道太乱,国都经由犬戎那些蛮夷人作乱以来,已经是破败不堪。如今的天子有两个,说来也是可笑,放眼过去,近千年都没出过这样的例子,尤其是这两位天子还是亲叔侄。但更可笑的是,这做侄子的天天密谋着找杀手去刺杀做叔叔的,诸侯反倒纷纷为他站台;那做叔叔的并不见劣迹,诸侯却纷纷斥其暴虐、乱政。
如今天下大旱,这些人不想着如何让多几个百姓活下来,而只想着争权夺位。真荒诞!
即便他们要挑动国内的大战,那个导火索也不该是他!
他缓缓朝后倒下,眯起眼睛,试图看清头顶这片星空。都说冥冥中自有命数,这满天星辰亦可推演,那他的命是不是也在其中?但谁能看得清呢。
青年的气息渐渐变得微弱,最后几不可闻。
一个小小的白影从草丛中跃出,它似乎刚从一场漫长的沉睡中醒来,眼中还带着懵懂和迷茫,不知自己所在何方。月光下的它,通体洁白,毛发上流动着银色的光芒,柔软而光滑,浑然不似尘世之兽。最古怪的是,明明它身材娇小,但月下的影子却拖得特别长特别大,似乎还有数道长条形的影子从它背后掠过。
当它踱步过去,发现青年已经气绝之时,还歪了歪头,似乎有些不解,它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吱吱——
起来啊,陪我玩啊!
青年不动,双眼紧闭。有一阵微风吹过,他长长的眼睫毛动了一下。
它欣喜地又扑了上去,将青年的衣襟扯得乱七八糟,然而,后者还是没醒来。
吱——
人类真是脆弱的生物啊,这就是死亡吗?
它用前爪戳了戳青年还带着湿意的脸颊,有点不舍。这个人类长得挺好看的,还会给自己弄吃的,刚见面时还送了自己一颗果子,虽然自己爱吃肉多过果子,但还是很开心。
它又瞥了眼地上那些凌乱的黑衣人,心中既不解也有些生气。这些人类为什么总要追着他跑?上次也是这样,还害它伤了腿,不知怎的受伤之后一直沉睡到刚刚才醒过来,不然,以它天狐妖的能力,即便是被那位亲自封印过后的,照样能碾压这些凡人,怎么可能看他白白死在这些如蝼蚁一般的人类手中!
不行,它必须救他!
白狐垂眼想了一会,眸中突然变得亮晶晶的。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虫鸣之声无间断地响着,除此之外别无半分人气。
它犹豫着伸出了一只前爪,并且亮出了尖锐的爪子,深吸了口气,直接往自己胸口戳去。
嘶——
好疼!
初七的意识被这钻心的疼痛唤醒,睁眼一看,却发现自己还被困在那小兽身体里,而且,此时此刻那小兽似乎正在自残?
她想控制这身体,让它停下来,却丝毫无法动弹,好像她的意识被可怜巴巴地挤压到了一个小角落里,对这身体没了半分操控能力。但要命的是,这身体上的每一分感受她都能体会得真真切切,就包括这疼痛。
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小兽将自己的胸口掏了个血洞,然后踉踉跄跄爬到那个面青唇百的青年身上,将那滴着血的伤口对着青年的嘴,似乎是要喂那青年喝血。
初七看得又痛又焦虑,这个青年又不是吸血鬼,喝血的治疗方法真的靠谱吗?她深深怀疑,可能青年还没救活,她的意识就要先被痛死了。
事实证明,她太过低估了这小兽的能力。
古籍有云,心头血乃是周身精血最为珍贵的一点,蕴含着水谷精微。凡人若失了心头血,轻则减寿二十年,重则离魂毙命。妖族的心头血,更是它们修为精魄之所在,其重要性丝毫不亚于内丹。而九尾天狐一族的心头血,可以养人精魂活人性命,只要一滴,就足以将鬼门关上的生魂拉回人间。
如果那白狐知道了这一点,不知道会不会后悔自己当年学堂上不认真听讲呢?
初七不知为何,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样的想法。她痛得有些迷糊,思绪也有点混乱。她记得自己好像并没看过这样的古籍,也不大了解妖族的生活习性,九尾天狐一族似乎也未曾耳闻过,哦,上次在妖灵界似乎……
奇怪,她总觉得妖灵界这个地方很熟悉,但是总想不起自己何时去了、又为何去了那里。
当她在疼痛和无边思绪中翻滚时,已经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天边开始发白。
白狐温热的气息喷在青年发间,而后也变得微弱了起来。一人一狐静静地躺在草地上,如果不是那青年脸颊上、嘴角都沾满了血迹,应是一副很美的画。
良久,那白狐终于动了一下。它睁开眼,低低地吱了一声,再次用前爪按上青年的眉心,片刻后,终于摇摇晃晃地从他身上爬下来。却在被露水沾湿的草地上打了个滚,又彻底昏睡了过去。
当初七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胸口还隐隐作痛。她试着动了动手和脚,却惊喜地发现自己又找回了身体的操控权。只是,坏消息总是伴随着好消息一同前来。她照样还是被困在那只白狐体内。大约是这只傻乎乎的白狐受伤太重,本体意识陷入了沉睡,这才让她这个外来户有了可乘之机。
仍旧是微微摇晃的小藤篮,只是这回她不在青年背上,而是挂到了胸前。故而,她一睁眼就看到了初生的朝阳下青年的容颜,他正对着自己笑,不比先前的温和从容,这次的笑中似乎带了些旁的东西,就连那颗小小的泪痣也都带了一丝欣喜之意。
“你终于醒啦?睡了整整三天,吓死我了。”
初七低头一看,这回不止后腿,就连胸口都被包扎上了,裹得严严实实的,活像个白布粽子。
一想到粽子,她又开始流口水了。腹中很是配合地咕咕了几声,惹来青年一阵轻笑。
他像是自言自语道:“也真是奇怪,我这样的人居然还能活着,是你又救了我一次么?世上哪有这么离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