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软甲类动物
“我满脑子全是糟糕的想法”
“如同排队待宰的牛浮现在眼前”
克里斯停下笔凝视溪边，丢弃在溪石旁的面包看起来仅咬了一口。木桥上享受日光浴的的妻子，无论在如何糟心的情境下她都能安然入睡。
“如果我的灵感能像她能轻易入睡那样就好了。”克里斯闭上眼如此想着。
绕是他睁开眼，那些在脑中无数疾驰而过的词藻如诅咒般搅的他心神不宁。那是什么？克里斯定睛一看，一只从河水中爬出来的龙虾，裹着钢铁色泽的坚硬外衣向妻子睡倒的木桥爬去。
赤青色的巨钳发出锵锵的声响，那样耀武扬威的宣誓主权，它从艾尔莎的腿部攀岩而上，她以为那是丈夫暧昧玩味的指尖便不自觉的抿起双唇，颤动的发丝一如龙虾昂扬的触须。它登上膝盖不一会儿又到达雪白平坦的小腹。
随着妻子阵阵匀称的喘息，他的笔端也极速的飞跃，克里斯瞪起铜铃般的双眼，屏住呼吸。四周空气凝结唯有流动的风声与躁动的笔声。
“沙沙沙，沙沙沙”
克里斯决眦，血液凝固，他因惊悚而大张的嘴巴声嘶音竭。从妻子不断隆起的腹中刺出巨大无比的利钳，浑浊的粘液，黑青的鞭毛，喷射的鲜血，艾尔莎拦腰截断的小腹。
“艾尔莎！”
“啊！这是什么！？”她惊恐的将肚皮上的龙虾扫落一旁，向克里斯怒吼，随即捡起桥上的衣物甩手而去。
克里斯望着妻子离去的背影，视线又移向手稿，那杂乱的线条中，一双破腹而出的黑色巨钳，令人胆寒。
“来吧亲爱的！”面对艾尔莎的盛情邀请，克里斯知道妻子已经消气，但他仍战战兢兢的站在床边。
“对不起，前天不应该对你发火，我只是吓坏了。”妻子拍拍身旁的床铺。等克里斯坐下后她便迫不及待的与其拥吻起来。
“你确定吗？”克里斯望着妻子光华流转的瞳仁，她脸上的雀斑因亢奋情绪而愈发明显。
“别说了，你知道我想要个孩子。”
“数周恰似蜗牛缓缓爬过，毫无改变”
“我写的真是垃圾！垃圾！”克里斯苦恼的抱紧头，双手扒拉着泛红的眼睑。那如疯牛般通红的双眼翻向天花板，暴露出石膏样的眼白。
他闭上双眼，又看见买个场景，密密麻麻的青红色龙虾在蒸笼里攒动，弥漫的水汽黏向锅顶，白茫茫的一片，巨钳锵锵作响。
艾尔莎已安稳的睡着，她自然听不见从书房传来的渗人呜咽，煤油灯光明明灭灭的闪，它跟随克里斯愤力敲击头部的双手震颤，一下一下，忽明忽暗。
日子无痕的穿梭着，它渗透了克里斯手稿上密密麻麻的字迹，也染黑了他的眼圈。
“哈哈哈…哈哈哈！”
克里斯狐疑的从卧室门缝向内张望，披头散发的妻子捧着小腹狂笑不已，洁白的纱幔，金色的阳光同时落在她水肿的小腿上，艾尔莎紧闭着眼，牙齿咯咯的打颤，整个卧室都因她诡怪的笑声而阴森起来，她显然是失心疯了。
克里斯紧皱眉头缓步下楼，疏落而参差的胡茬布满了忧郁的气息。“她疯了！是的她疯了！”克里斯不再理会她那整日傻笑的妻子，他从那杂乱的书桌上找出一只墨水所剩无多的笔，又奋力的写起来。
他每一根蓬乱的发丝都有灵感在喷发，蜡色的面孔和羊皮纸样的手指全都用力的扭动，他的黑眼圈与红血丝愈发明显起来。
克里斯手秉烟枪站在窗前，灰色的云雾与柳絮一起飘进屋里，如白鸽与乌鸦的毛发。
“哦！克里斯别再抽烟了，这样对宝宝不好！”艾尔莎边抚着高挺的肚皮边对丈夫说道，明显是和悦的神情。
“……”
“快来！克里斯，她在踢我！”“快来！”
“……”
“克里斯！”
克里斯吐出烟嘴踢开满地的柳絮走近妻子身前，那枯瘦但精健的手搭在她膨胀的小腹上，他皱眉并将手重重的移开。
“我什么也没感觉到。”
妻子望着丈夫烟雾缭绕的背影，将所有的疑惑情绪化作咯咯的笑音。
雷霆大作，狂风将屋外的大树拦腰截断，仅剩一颗老树卑躬屈膝的残喘，星子淹没在夜幕里，没人听见艾尔莎声嘶力竭的哭喊。
“再坚持一下！就要生出来了！”克里斯紧张的面色通红，粗而宽的眉上满是汗珠。艾尔莎咬紧牙关，她已靠近精疲力竭的边缘。湿漉漉的床单有一星半点的血迹，疼痛在撕裂中爆发。
“啊！”她终于虚脱了，婴孩的啼哭震天动地，在狭小的房间里克里斯呆站在原地，他手上的黏腻绿色液体正滴答在床单上，脐带未断的孩子满口是褐黄的羊水。
“克里斯？”
黑色的鞭毛，青红的身体，腥臭的粘液，褶皱的脸如绿色泥团。这是什么！克里斯瞪大眼睛再次巨细靡遗地审视手中的怪物，妻子诞下的绿色丑婴，不！绿色的巨大龙虾！
“克里斯！愣着干什么？快拿剪刀来呀！”妻子的一声怒吼将他从恐惧中拽出来，克里斯剪断脐带有微量的血迹喷射在艾尔莎的脸上。
“你看她多漂亮啊！你说是吗？”妻子无限欣喜的抱着那只怪物，此刻她像如获至宝的小女孩，手中捧着新买的绿龙虾布偶。
“她该叫什么好呢？”妻子问。
“……”
“索菲亚？对！就叫索菲亚，哦！我的小天使！”
克里斯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眼里的惊恐与难以置信如涟漪般荡开。此时的他寸步难行，唯想作呕。
克里斯又扒在门缝处偷看妻子环抱着那只怪物，哼着摇篮曲步履轻盈的在房间走动着。他退在墙后，用手抚慰狂凸猛击的心脏，极力压制强烈的反胃感。
“克里斯，来呀！”妻子察觉到屋外的丈夫。
咯噔，咯噔。他的心脏随着妻子的呼唤而几近衰竭，克里斯用手指抵住鼻尖，大呼口气，终于走出一步。
“来看看我们的宝贝，看她多么可爱！给她喂点东西吃吧！”克里斯不甘愿的接过妻子递来的稀饭，他一想到要喂食这浑身苔绿，一团黏糊的怪物就心痒难忍，但他仍就照做了。
“啊！”剧烈的疼痛在手指掉落的瞬间倾头盖来。“她咬掉了我的手指！”克里斯望着地板上冒出血泡的小指，痛到颤栗。
“哈哈哈哈！哪有那么夸张啊！”妻子啼笑皆非的看着跌倒在地一脸痛苦的丈夫，他一头雾水的曲伸着完好无损的手指。
丑物见状竟发出咯咯笑声，这莫大的羞辱，这丑陋的畜生！那不忍淬睹的黑色牙齿，那散发恶臭的口腔。
“呕！”克里斯逃命似的奔向卫生间，任由胃酸在肠道里横冲直撞的灼烧自己，显然那个丑物的存在如同水蛭将吸干他的血肉，附骨之蛆怎能不除？
“克里斯！快来帮我个忙！”妻子在书房外大声呼唤。
“马上！艾尔莎，我马上就能写出个完美结局了！再等等！”克里斯将食指悬在空中作出稍等的手势，头也不抬的奋笔疾书。
“哦！你就知道写这毫无用处的书！家里的事从来不操心！天哪！”妻子冲进来抓狂，怒吼将头发抓成枯草。克里斯的情绪彻底被打断，他一言不发的瞋视暴跳如雷的妻子，病态的压抑着满腔怒气。
他又看见了那些在弥漫着羊毛般雾气的蒸笼里的龙虾，痛苦挣扎。
自从这个丑怪出生，克里斯和艾尔莎之间的战火便接连不断，就连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让克里斯精神敏感。
“看，我给小家伙做的连指手套”艾尔莎穿着臃肿的睡服窝在沙发里，丑怪惬意躺在母亲柔软的身躯上。
“其他的呢？”克里斯问，一双手套对于多足的龙虾显然是不够的，其他未经包裹的赤脚在空气中乱蹬让他发毛。
“哈哈哈！什么其他的？宝贝，你爸爸真是个呆瓜，你说是吗？”她捧起丑怪的小脚轻声说道，克里斯又一次气呼呼的转身就走。
夜阑人静，沉默的星子大睁着眼睛虎视眈眈的注视着这间诡静的屋子。
“我想到了！我想到了！艾尔莎我想到我们的完美结局了！”克里斯闪闪发亮的瞳仁如夜魅般游转。他轻声下床游丝般在幽暗的走廊里轻盈舞动。
克里斯推开丑物的房门，几缕银光落在婴儿床上，丑物惊醒了，它望着背光而立的克里斯那硕大的黑影恐惧地哭出声来。丑怪咿咿呀呀的叫嚷，密密麻麻的细足向不同方向伸展蜷曲。
“嘘小家伙，你会为我们的完美结局而感到高兴的！对吗？”他第一次主动的抱起这怪物，那样的轻柔与心甘情愿，它在克里斯的晃动下睡着了，鼾声如链条碰撞摩擦时的声音从丑物锋利的牙芯钻出来。
克里斯哼着舞曲，踏出节奏，在通往厨房的走廊上纵情律动着。他突然发现这小家伙是如此的乖巧可爱，让人情难自禁的始终注视它。
他将铁锅盛满水放在灶台上，橘色的火光将水煮的沸腾。如羊毛般的白气笼罩在天花板上形成一颗颗细小的水珠，就像他梦里的那样。
“克里斯！”艾尔莎睡眼惺忪的抚着一旁空落落的床铺，她顿时惊出一身冷汗，没由来的不详预感让她摸不着头脑，有什么事要发生！
“克里斯！”她赤脚在走廊里摸索，一切都在的响。艾尔莎浑身上下每一根毛孔都在不自觉的放大，呼吸也渐渐沉重起来。她终于走到厨房前，看见丈夫漆黑的背影和一动不动诡异的身姿。
蒸汽烫伤了丑物尚未完全硬化的外壳，它扑腾着无数青黑色的长足，发出痛苦的呻吟。当她终于看清丈夫欲将松弛的双手中的丑物时，一切都迟了。
“不！克里斯！不！你做了什么！”艾尔莎眼前一黑，重重的跌倒在地晕死过去。
克里斯松手了，他如振翅欲飞的秃鹫般缓慢张开双臂，享受着猎物垂死时低沉而绝望的哀嚎，他无尚荣耀的仰视皎月，那是为他完美结局的加冕。
他忍不住抽动嘴角，丑物在沸水中扑腾，发出撕心裂肺的可怖哭声，一切都结束了。
嘶吼肆虐在蒸笼般的厨房里，克里斯满足的微笑，浓密的胡子和漆黑的眼圈也得意洋洋的抽动着。他加倍细听就愈发遂心快意，在哭声逐渐衰弱时，克里斯眼角的皱纹更深了些。
他的笑容也随即冻结。
那哭声，来自世间最平凡无奇的婴孩的咽喉，也是最催人泪下的痛苦哀鸣。
克里斯视线下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