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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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大雾中的出租车

一场大雾,一座城市,一组人,编制而成的一个网。

这场大雾从某一个不起眼的冬天随着细小的雪花缓缓落下,没人察觉到其中的一样。过了两天,雾还没散去,又过了两周,楼房还是沉没在乳白色里。

大雾持续了将近十年,高耸入云的商业大楼,街角板材随意搭建的小店,无一例外都被浓雾吞没,公路上只有红绿灯闪烁在几米开外,像是悬在幕布后面的发光体。

托里开着一辆鲜黄色的出租车,载着一位似乎两天没睡觉的疲惫的女乘客,穿梭在血管一样的城际公路上,一路飞奔向火车站。后座的乘客一言不发,百无聊赖的托里只好放起音乐。

他车里弥漫着一股廉价香水味,可他不想打开窗户,为什么要吸那些呛人的雾呢?

“别忘了拿东西,一旦忘了什么,你必须亲自过来取——如果下一位乘客没擅自拿走的话。”当邮局巨大的天棚终于出现在头顶上时,托里问。

谢天谢地,半开放性的邮局空地上的雾小了一些,他终于不用全程开着导航来看自己应该在哪片白茫茫中右转了。

那女客人急忙点点头,整理一下暗金色的头发,一句话没说,只拿好了她随身的一只手提包。

托里憋了一口气走下车,为后座的女士打开车门,又从后备箱里取出行李箱。女士捂着口鼻,给他几张皱皱巴巴的现金作为小费。

这么少。

谁都不愿在雾里说话,女士碎步走向台阶,托里匆匆钻进了车里。又有谁会在这种天气赶着去邮局取东西呢?

托里懒得多想就踩下油门,他急着回城区去看生病的姐姐,可出租车绕着火车站像蜗牛一样转过半圈,一位形色匆匆的男人就拦下了托里的车。

“不好意思先生,我不载客了。”托里摇下玻璃不情愿地说,他一点也不想在大雾里说话,他姐姐就是因为带着一群小学生们在雾里说了太多话,不得不住院,今天还要手术治疗受损的肺部。

但那人拉开他的车门,带进来一股冷风。临近冬天,外面又冷了些。

“我叫威尔,去市气象局,谢谢。”

“先生,对不起,但我不载客了。”托里提高声音。

“就去市气象局,十分钟!”男人含糊地说着,便一下钻到了后座上。车门嘭地一关。

八成是遇到酒鬼了,托里想,他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自称是威尔的男人,那人也就二十多岁,吊儿郎当,长着一脸麻子,眼睛红红的。

托里闻不到酒味,但他感觉对方是个醉汉。

“怎么了?没见过去市气象局的人啊?”威尔不客气地吆喝起来。

托里摇摇头,一言不发地打了把方向盘,他赶紧加塞几辆车,打算尽早把威尔扔在市气象局门口算了,一了百了,各自干各自的事情去。

况且本来托里也不喜欢市气象局的人,那里的人都是些和威尔一样的人,好吃懒做,欺上瞒下,搞得城里大雾久久不散。

“我说,这后座上是什么啊?”威尔手里攥着一个白乎乎的小卡片。

托里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特意嘱咐过乘客们不要忘带个人物品的,“是上一个乘客忘了的,可能是没什么用的东西。”

“莫非上一个乘客是去邮局的?”

“你怎么知道?”

“这不是邮局的用的ID吗?我以前在邮局工作。”

“放在那里就好了,我送完你之后会处理的。”托里对前面的车狂摁喇叭,他得尽快放下威尔,然后赶去医院。

“那我去邮局。”

托里差点骂出一句脏话,路上车堵得像长蛇,从邮局开出来已经用了那么久时间,现在要他调头开回去简直天方夜谭,况且绕城高速的上口就在几百米外,托里不满地停下车。

“先生,要么您下车,要么我们去市气象局。”

“去邮局,我给你三倍钱!”

“然后再去气象局吗?”托里问,邮局和气象局完全在两个不同的方向,而他要赶往的医院又是另一个方向,三个地方就像三角的三个顶点一样,“我得赶去医院,我的家人要开刀了。”

“五倍钱!”威尔伸着手比划“五”。

托里犹豫着,而威尔拿出了一张空白支票。

足够弥补那位女乘客吝啬的小费了,还能给姐姐带点探视礼物,也许还能给自己买瓶啤酒,换班之后喝。托里咬咬牙,三拐两拐,绕上去邮局的路。

“想不到。”托里说,“你们气象局的人这么富吗?”

“谢谢,”威尔望着窗外的白茫茫,只有导航提示他们的目的地在一公里意外,“嘿,我说了,我不在气象局上班,我过去办事……”车子在浓雾中穿行,托里和威尔时不时聊上几句。

原来威尔在邮局工作,他的女儿上小学,和托里姐姐一样,在雾浓那几天里说话太多,导致肺部受损,威尔去气象局就是为了取那几天的天气记录,好向他女儿的学校说明情况,让小姑娘跟着下一届学生继续上学。

托里把车停在刚才放下女乘客的地方,和威尔捂着鼻子跑进邮局大厅。他对威尔多了些好感,威尔没喝多,仅仅因为即将拿到天气记录激动而已。

而那张白白的卡片是一张磨损的ID,托里解释了三遍事情原委,邮局人员才肯信服,然后扫描出了客户信息,给了托里他们一串电话号码。

女乘客叫瑞秋,她接听电话时声音有几分紧张,但非常恳切,“是出租车司机?谢谢,我知道,我把ID卡片落在了车上,我现在没法取,稍后联系好吗?我在医院里。”

我还要去医院呢,托里腹诽,他挂了电话,看看为威尔,又看看表,托里把那张空支票掏出来塞进威尔的手里,“威尔,听着,看来这确实是个重要的东西,不过我必须先去医院,我姐姐的手术要开始了。”

“托里,我知道,我女儿也进行了肺部修复,但你不能这么做!”

“抱歉,伙计,我必须走了。”

威尔追着托里跑下楼,但托里一言不合直接开走了出租车。

托里从后视镜里看着浓雾中渐渐颜色变浅的威尔,威尔的手里还拿着那张支票。托里根本就没来得及收威尔的车费,但还是他觉得心里难受,他只好安慰自己说这样两不相欠,毕竟,大雾天气里,做好人不容易,而且他已经比预定时间迟到了。

托里开车一路狂奔到医院,已经花去了半个多小时,手术应该已经开始了。他三步并两步地冲上电梯,他从走廊里跑向手术室的时候,手术室门口的红灯依然闪烁着,说明主治医生们还在忙碌。一位护士安排在外面的椅子上坐下,浓重的消毒水味比外面的雾好不了多少。

威尔怎么样了?他有没有搭上另一辆出租?希望市气象局不要下班太早,希望他找到他想要的记录。托里走了一会儿神,如果还有这样的人,他不会再这么把人抛下了。

这时手术室门前的灯熄灭掉,几个戴着口罩的大夫走了出来。肺部修复并不是什么事关人命的大手术的,但也不简单。走在最前面的医生说:

“放心吧,手术很成功,病人几分钟后会快苏醒,她的肺部已经修整妥当了。”

托里只觉得这医生沉稳的说话声耳熟,待医生喘口气摘下厚重的口罩,露出额前暗金色的发丝,“是你?”她问。

“是你?!”托里愣在原地,医生分明是他载过的那位女乘客,“你说你要去医院。”

“我的确在医院里,所以我说我这边情况很急,待会联系。”

“你叫瑞秋?”托里将那张白色卡送到瑞秋手里时,快速扫了一眼被推出手术室的姐姐——她脸上平静安详。

“谢谢你,谢谢,托里,这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瑞秋点点头,把卡片收进自己的口袋,“我不能没有ID。”

“问点题外话,你怎么去了邮局?”

“哦,我去邮局拿药材公司昨天才发过来的器械,不然赶不上手术。我得再感谢你一次,今天我花了好几百才把器材取出来,还是邮局网开一面。”

“你可以补办吗?”

“可以,但非常麻烦,需要很多天,我要看好多人的脸色。”瑞秋看出了托里的担心,“去吧,你的姐姐没问题,过几个小时,她就能正常发音了。”

“谢谢,”托里嘟囔了一声,然后匆匆离开。

托里用这点时间给姐姐说了他一路上遇到的事,机缘巧合,这多么神奇,似乎这座雾里的城市里的每一个人都紧密相连。

几小时后,姐姐说话了,她的声音一点没有变,她的肺会慢慢健康起来。

“你是说你拉得客人,那个威尔,他有个女儿?”

“是的,他说他的女儿和你一样,在浓雾那几天说话太多吸入了不好的气体,也做了类似手术,他要拿气象局的记录,好把他女儿插到适合的年纪,说是女儿在上小学。”

托里的姐姐转转眼睛,“我说,威尔不会在邮局上班吧?”

“他的确在邮局上班。你怎么知道?!”托里一下子来了精神。

“别担心了,托里,你不用感到愧疚,他女儿就在我班里,我知道他们的情况了,我会和学校那边说明的。”

“好吧,我觉得我应该过一阵把你们都聚起来,你看,你们彼此其实都认识,所以大家好好认识一下,我来请客。”

托里的姐姐点点头,“当然了,托里,等雾散了,我们在室外,来个室外烤肉。你看怎么样?”

“好极了,姐姐,好极了。”托里连连点头。

晚些时候他告辞了姐姐,重新坐回自己的出租车里,他要在大雾天开晚班了,不过托里心里知道,这场雾早晚会散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