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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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烟头

“不择手段,完成最高道德。”

——题记

自从毕业以来,我每天的生活倒是变得简单“规律”多了:

无非工作、点外卖、加班。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比起不少入职已久的老前辈,我的发际线还没有出现象征着成熟稳重的明显后移。

每次加班结束后,我都喜欢在左右颠簸的公交车上,望着远方鳞次栉比、瑰丽夺目的广厦高楼出神:

期待着在这个离家乡上千公里远的大城市里,我能够在那绵延不绝的万家灯火中,拥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平实而温暖的光明。

我租的小小的一居室位于老式居民区内,离公司不算特别远,就是环境差了些。

窄小交错的街巷,昏暗还经常失灵的路灯,小区门口的铁门锈迹斑斑居然只剩下半扇,深夜独自走在这样的街巷里,听着时不时突然传来的狗吠声,老实说还真有些瘆得慌。

距离我住的地方大概几十步远,有一块空地,每到晚上便有个六七十岁的老爷子在那里支上两张桌子,五六张椅子卖些夜宵烤串什么的。

价格实惠,味道也好,经常因为加班到深夜而饥肠辘辘的我便成了这家小摊的常客,一来二去也就和老爷子熟络了起来。

关于老爷子的身世,我只知道他姓徐,是那一代少有的知识分子,曾经走南闯北经历过不少故事。

每次见到他,白了一半的头发总是梳得整整齐齐,衣衫不算新但永远整理得干净利落,一点也不拖沓。

老爷子有个铁质的宝贝烟盒从不离身,在我的软磨硬泡下终于给我看了一次:

烟盒虽然不大,但握在手里相当有分量,外壳上的字迹基本都磨没了,估摸着有些年代了。

“老爷子,平时也没见过您抽烟啊。”

“这种东西……”老爷子轻轻摇了摇头,“还是少碰点好。”

我无数次幻想着把那个肥头大耳,油光满面,遇事只会让下属背锅的主管按在地上暴揍一顿,但事实上只能一次又一次强忍着火气为他无偿加班。

前辈让我忍忍就过去了,毕竟谁不是这样过来的?

“什么东西!一个靠着吮痈舔痔上去的关系户,凭什么对老子的设计指手画脚?他懂个屁啊!”

我猛地喝干杯里的酒,心中的愤怒再也压抑不住:“老子读了十几年的书,不是为了受这种腌臜货色的鸟气!”

时间已经很晚了,摊点上只剩下老爷子和我两个人。

老爷子帮我倒满酒,白色的泡沫在空气中猛地膨胀开来冲出杯沿。

“我都记不清这是你第几次抱怨他了,以后工作的时间还长着呢,你就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不这样能怎么办?忍着吧,别人是经理的亲戚,我们这些小人物哪里敢得罪?”想起父母鬓角的白发,我颇有些颓唐地举起酒杯。

“如果那个主管消失,你会不会好过些?”

“您可别开玩笑了。”我苦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文明社会,大活人怎么可能凭空消失,见鬼了不成?”

“见鬼?”老爷子脸上露出莫名的笑容,缓缓掏出他的宝贝烟盒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起开盒盖。

昏暗的灯光下,金属外壳闪耀着淡淡的光泽,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三支香烟。

“那,娃子,你信不信这世上有鬼?”

“当然不信。”我已然带上了三分醉意,心想老爷子是不是也喝多了,怎么突然说这么莫名其妙的话。

“你不相信的,未必就不存在,孔夫子不也说过敬鬼神,而远之嘛。”

“您这是断章取……”

不远处的一盏路灯突然“滋啦”一下,闪烁几下后便彻底归于黑暗,周遭静悄悄的,只剩下烧烤架里燃烧的木炭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附近的平房上静静地趴着几只野猫,明亮的眼睛在黑夜里格外醒目。没来由的,我突然觉得后脊背阵阵发寒。

“在我的家乡有这么一种说法:人有三昧阳火,火熄一昧,魂散三分,三昧阳火俱熄,则魂飞魄散,厉鬼缠身,命不久矣。”

老爷子似笑非笑地望着我:“而人的阳火,通过特殊的方式,是可以暂时转移到其他特定物品上的。”

我的酒意已经消散了大半,额头上微微有冷汗冒出:“您这是什么意思?”

“徐福为始皇帝求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长生灵药,而是传说中能够亘古燃烧不灭的鲛人油。”

“若以此为原材料制作三根巨烛,再由术士施法移始皇帝阳火于其上,由专人护卫,烛火不灭,即阳火不熄,则长生不老,寿与天齐。”

我尚在发愣,老爷子却突然岔开了话题:“正好我要回趟老家,这盒子你就代我保管几天吧。”

“徐福?三昧阳火?物火不灭,阳火不熄?……慢着,老爷子不正是姓……?”

望着老爷子放在我面前的烟盒和里面的三支香烟,我脑海中突然蹦出个可怕的念头,不由得艰难地咽了口口水。

“就这水平?你的学位是买来的?”汇聚着我和同事们整整一周心血的设计稿被主管狠狠甩在我脸上。

我咬紧牙关,手臂上青筋暴凸,但终究还是松开了紧握的双拳,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带上笑容:

“您放心,我马上重做,一定给您满意的答复。”

回到办公位,同事小郑悄悄靠过来:“军哥,你的能力大家都懂,可是这次……要不,要不哥几个凑凑,我们也送礼吧……”

我轻轻拍了拍同事的肩膀,眼神里闪过几分决绝和狠厉,“放心,我绝不会让哥几个的心血白费。”

深夜,我站在卧室的窗前,身旁放着老爷子的烟盒,当然,里面还有三支香烟。

望着桌子上散落的各式设计稿,脑海中浮现的是那张猖獗油腻的面容,我冷笑一下,取过了香烟,伴随着打火机的咔哒声,我深吸一口,烟雾缭绕间耳边又响起老爷子的话:

“烟不是个好东西,但人生在世,难免会遇上些糟心的事,这个时候抽支烟放松放松也无可厚非嘛。”

“等到这烟燃尽熄灭的时候,兴许那些让你糟心的人就彻底消停了呢?”

半夜时分,天空果然如同天气预报所说下起了瓢泼大雨,凉风习习,在这个酷热的暑季,这是我过得最舒畅的一个夜晚。

当第二天早上的闹钟响起时,我的书桌上已经堆满了我准备好的申述材料,窗前的烟灰缸里,还静静地躺着三根烟头。

“呵,老爷子您回来啦?”

“刚回不久,怎么,又加班到这么晚?”

“加班还是得加的,我还想早点凑够房子首付。”

从老爷子手里接过炒河粉,我自然地坐回老位置,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随即从公文包里拿出烟盒放在桌子上,

“对了老爷子,喏,物归原主。”

老爷子带着两瓶啤酒走了过来,拿起烟盒打开一看,随手便拿出一支叼在嘴里:“怎么,没用上?”

“用什么用,您一个老知识分子会信这种鬼鬼神神的玩意?还阳火?您这可是不讲政治了。”

我给老爷子点上烟,自己也拈起一支叼在嘴里,“您的意思我都懂,活在当下嘛,谁没点糟心事?

累了就抽支烟,歇会,然后该拼命就接着拼命,想办法解决问题最重要,不过啊下次您直接告诉我就行,不用搞这么神神叨叨的。”

“嘿,到底是高材生,这聪明劲,啧啧。”

老爷子深深地吐出一个烟圈:“我就知道你肯定能明白,绕这么大个圈子其实就是怕你年轻气盛听不见意见嘛。

现在好了,心里面这道坎过了就行了。对了,你最近怎么样?那主管还刁难你吗?”

“其实一开始我准备了一堆的申诉材料,联系了不少同事,准备把事情闹到总部去,这可不是冲动,我还是有相当把握的,可是您猜怎么着……”

我放下筷子,左右看了看,低声对老爷子说道:“估计是得罪的人太多,主管在晚上被人从十几楼上推了下去,人直接就没了!”

“经理也出了车祸,躺在ICU里到现在也没醒。我在刑警里的哥们告诉我,目前为止这两件事根本没有头绪,已经成了悬案了。”

“还有这种事?”

老爷子有些惊讶,时明时暗的火光印照出他脸上深深的皱纹,良久,老爷子轻轻摇了摇头,似在回忆,似在感慨:

“娃子,你看看,鬼神算什么,这人心哪,比鬼神更恐怖……”

昏暗的灯光下,老爷子突然捂住了胸口,软软地瘫倒在椅子上。

“您心脏不好,还是少抽点烟吧。”我把叼在嘴里却并未点燃的香烟取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半夜时分,处理好一切的我把烟盒里剩余的两支香烟点燃,握住烟蒂任由它们在空气中静静燃烧。

几滴雨珠飘落我的脸上,闷热的空气里隐隐带上了几分湿润的气息,我随手把烟蒂扔到路边的排水沟里,四散的星火在一瞬间绽放如绚烂夏花。

我相信,今晚的暴雨会如同前两个晚上一样,帮我掩盖掉这肮脏的真相。

黑暗的夜空下,城市里辉煌壮丽的灯火一如往昔。为了来到这个美丽诱人的城市,来到这个充满着无限可能的崭新世界,我已经付出了一切。

一路走来,我的身上背负着太多太多,对于我而言,成功是唯一的选择。

因此,我不会容许任何人阻挡我的道路。

“不择手段,完成最高道德。”

什么是最高道德?当然是活着走上巅峰的人提出的道德。

当你站到顶峰,谁人会在意你踏过的是鲜花还是尸骸?

比起阿鼻地狱,桃花源才是空中楼阁。

空中猛地一声炸雷,尖锐刺耳的警笛声几乎在同时响起,炫目的红蓝彩光迅速向着公司库房的方向飞去。

按照我的计划,在那里,他们会收集到小郑畏罪自杀的足够证据。

暴雨倾泻而下,整个世界仿佛都被雨水构成的监笼笼罩。

我站在窗前,望着远处辉煌的万家灯火,点起烟,噙着泪,嘴角却带笑:

“这世间,大抵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