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8(郎骑竹马来 绕床弄青梅)
以往重华出门不论是办公还是操练,都会赶在黄昏之前回来陪我用晚膳,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守时,桌上的菜热了三遍,我终是拗不过丫鬟劝导,喝了一小碗粥垫着。
“你再去门房差人问问,将军可还在军营里。”我使唤小丫头出去,捏了捏手里的帕子,重华,你千万不要有事。
弯月已攀上屋檐,一声惊响将我拉回神来,我靠在床沿叟的一下挺起身来:“可是将军回来了!”
“没有呢,新来的丫头打烂了个杯盏,可是惊着夫人了?”丫鬟急忙进来向我解释,我无力地靠了回去,心下越发惶恐。萧歌山,皇位你也得了,大金已是你的江山,你纵可呼风唤雨,摆布天下,为何还要抓着我们不放?你究竟还有什么不满足?
你究竟……还想要什么……
如果今日重华不能完好无损的回来,那我必是拼了命,也要将你从那金龙椅子上拉下来,摔得你粉身碎骨。
萧歌山登基之时群臣来贺,唯独他的老岳父,魏雨没来。
不过想想也是,太子妃魏婉儿“意外”逝世,转眼太子与临安君夺嫡,而后太子匆匆登基,大封王侯,却不曾对魏家提及只言片语,哪怕当时他在太子妃灵前哭的那般撕心裂肺,感人肺腑,令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夫妻之间伉俪情深,可登基后却也对追封太子妃为皇后之事充耳不闻,这让本来可以身为国丈的魏雨如何不寒心。
只是我不明白,按理说魏雨手握先皇传位密旨,太子和魏雨之间不可能如此相安无事,太子好像既不怕魏雨将诏书公布于天下,魏雨也不打算将诏书的存在告知群臣。这两人究竟是怎么了?难道魏雨从没怀疑过太子妃的死因?可毕竟太子妃死前被太子遣回了娘家,那时又是敏感时期,魏雨手握诏书,他就没有过疑惑吗?
还是他们两都觉得江山已定,再去搬弄这些是非已是无用之举?
我摇了摇胀痛的脑袋,自从恢复记忆以来,我想的事情总比以前复杂,也更让人压抑。
刚才打碎的杯盏,是否是不详之兆?
我再也坐不住了,翻身下床,叫来丫鬟为我披衣,我要亲自去找重华。
仍是丫鬟怎么劝,哪怕是跪在我面前求我会床上休息,我还是拿了件披风就往外走,穿过回廊,碰见蒙柯扶着酩酊大醉的重华跌跌撞撞的向我走来,我急忙跑上前将披风卸下披到重华身上,喝诉蒙柯道:“将军不常饮酒,你怎不规劝将军?还这么晚回来!”
蒙柯吃力地扶着重华,额头隐隐汗水,他自己也是酒气熏天,我皱眉掩了掩鼻,他笑嘻嘻地道:“夫人莫急,将军今日高兴,多喝了两杯,便忘了差个人回来回话。”
我怪嗔地看他俩一眼,叫小厮分别把他俩送回房去,又去了厨房煮了醒酒汤。
回到屋内,叫人点上安神的熏香,接过丫鬟手里的帕子亲自为重华擦脸,丫鬟不止一次叫我休息,毕竟我头上的伤才结疤。
“如今不养护好,风灌进脑袋里,将来就会落下头风病,夫人还是歇息一会儿吧。”
我仔细凝望着重华,头也不回地说:“你也别劝了,去厨房看看解酒汤熬好了没有,若是熬好了,给蒙柯也送点去,再找几个得力的去伺候一下,别第二天弄的满屋子都是秽物。”
丫鬟不情不愿地领命而去,重华的手不知怎么的突然拉住我的胳膊,我一愣,只见他睁开眼,眼神空洞,嘴角不自然地勾起一抹牵强地微笑,俊郎的面孔扯得肌肉僵硬……
“他终于死了……”
“终于……”重华怔怔地说着,眼角开始流泪:“终于死了……”
我惊乱地推了推他:“重华?重华你怎么了?”
他支起身子,双手按住我的肩膀,眼睛里闪烁着既悲缅又兴奋的光芒:“阿瑾,你知道吗,大齐国主死了,我好高兴,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重华……”我伸手抚上他的脸,不知为何心里悲戚,看着他怅然若失的眼神,我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也许我从未察觉,他身上有太多太多的秘密,阴暗面隔着的终究是我与他的距离……
服侍重华睡下,我独自夜游湖中小亭,从屋檐娟流而下的月色薄纱约约飘若在水面上,映乱了一池荷塘夏美,亭外依稀一个人影伫立,我微微颚首:“进来吧。”
那人影拱拱手,客气地道:“冒犯了。”语必,他步履稳健地走了进来,离我五步开外停住。
“你究竟是醉了,还是没醉。”
“醉与不醉全因时而异,不过将军是真的醉了。”
我微微动容,指了指一旁的石椅:“只怕你今夜所诉非一时半会能清楚,坐下说吧。”
听我这么说,那人轻轻上前,微弱的烛光映上他严肃又萧条的脸颊,此人正是方才还走路颤颤巍巍的蒙柯。如今的他没有半点醉意,眼中一片清明。
“为何装醉?”
“夫人敏锐,回来时有宵小盯梢,我不得不防。”
“是萧歌山的人?”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他,除了他,谁还会盯着重华不放。
蒙柯却苦笑:“不止。共有两批人,另一批,盯着皇帝的人。”
我惊讶不已:“皇家影卫身手不凡,怎还会被人盯上?”
“我斗胆猜想,应是宗亲王的人。”
“胡说。”萧景这人我是知道的,虽有野心,却不至于忤逆,再说他才当上宗亲王半年有余,哪有那个本事在萧歌山眼皮子底下培养这么一群高手,生生把皇家影卫给比了下去。
“夫人莫说不信。在下说句您不爱听的话,虽说宗亲王与夏侯府是姻亲,可他能为了功名利禄,不顾王妃才出月子身体羸弱,便娶了端平郡主为妻,端平王何许人也?这等与虎谋皮的气度,怎甘心立于人下?”
我心中慌乱,尽管不想承认,可连自小青梅竹马的枕边人,他能都为了趋炎附势而负心,谁又敢保证,他不觊觎这江山?
“说到底,都是他们萧家的事。”
蒙柯:“大金是他萧家的不假,可现在要拉着我们许家陪葬,这就牵强了。”
我问:“那依你看,该如何打算?”
“萧歌山和萧景谁都算不上好君主,但我更愿意支持萧景。其一,萧景不似萧歌山那般善疑,亦不会知人而不擅用,其二,大金需要的是一个能与子民共谋的君主,而不是满身暴戾恣睢,为一己私欲猥琐作为的君主。”他看着我,顿了顿道:“其三,夏侯家与宗亲王是姻亲关系,他若登基,夏侯家便是国戚,根基可延百年……”
如果说前两点不足以唯我所动,那这第三点却扎扎实实的钉在了我心口上。
是啊,萧景好歹也是我姐夫,若他登基,夏侯家的地位就更牢固了,到时候许家也再不会受到萧歌山的威胁,我和重华,终得安稳。
我寻着幽暗烛光看着蒙柯坚毅的眼神,为什么我突然有些看不清眼前这个交习了我近一年武艺的“师傅”?
“蒙柯从前,便是这般睿智的吗?”
为什么我觉得,这番话从他口中说出如此突兀?
他往后正了正身子,大半张脸隐入黑暗里,回答我道:“夫人多虑,在下好歹自小习读兵法,方才只审视夺度之言而已。”
我尴尬的点点头,他自来跟着重华南征北战,什么样的人和事没见过,终究是我这个养在深闺的小女子肤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