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琉璃丹身(1)
春末夏临,天气更暖。对中原百姓而言,去年有两位皇帝先后登基,诏赦天下,多少减了些赋税,加上近来流寇数目大减,似乎可以期盼今年的日子好过一点。
与世俗的太平宁静相比,武林之中,已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无论城镇、官道、旷野,时刻可见许多携剑挎刀之士,或策马奔驰,或结伴步行,匆匆忙忙,仿佛要事在身,不可耽误片刻。
豫北汤阴县,羑里城旧址,一行人约十七八骑,拦在山脚下。山头文王庙前的空地上,过百人正如临大敌,焦急不堪。为首的骑手,年约二十,身着蓝衫,骑着红马,倒握一杆红缨长枪,不慌不忙仰头望着山路。
一名少年道士从山侧转出,身法飘忽,几步来到马前,拱手道:“少盟主,东西两面,咱们的人马也准备妥了,只一声令下,即可攻上山头。”那骑手点头道:“有劳羽虚兄了,咱们先等等。”
身后一个胖墩墩的少年皱眉道:“枪王,你还等什么?这群乌合之众,保管杀他个底朝天,也伤不了咱们一分一毫!”那骑手尚未接口,另有一女子娇笑道:“刘胖子,许公子可是将门之后,哪用得着你教他?”
那骑手脸红道:“不敢......我只是想,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上之选。”他背后一名华装少女道:“我也赞成许公子,不战而胜最好,但得提防敌人使诈。”话音一落,更有几人各抒己见。
这为首的少年骑手,有的喊他“枪王”,有的叫他“少盟主”,有的称他“许公子”,也有称兄道弟的,他都无有不允。用不着说,他自然是刚继承了枪王之名,又当上副盟主的许清浊。
武林结盟,共伐邪教,奉剑仙、竹女为盟主,小桥方丈、天龙道长、刀魁、枪王为副盟主,使得群雄齐心,各派呼应,已是遍传江湖的大消息。大会当日没有到场的武人,早也尽知此事。
大会三日,首日平息恩仇,推选盟主,后两日都在商定具体事项。许清浊与风倦月曾卧底丹教,加上从毒灵子处听了不少内幕,对丹教所知甚多。马恒之和毒娘子一对冤家夫妇,于丹教和毒门,他也十分熟悉。
花如何向他们详问后,命人赶制了一面大旗,立在俞府恩仇擂台之旁,其上写着丹教、毒门中各护法、长老、堂主、坛主及有数高手的姓名,昭告江湖,凡来此旗下自首者,从轻发落,否则追到天涯海角,格杀勿论。
武林同盟在明,丹教毒门在暗,大会一举一动,后者岂有不知?花如何光明正大,索性阳谋为体,大势逼人,不留余地告诉敌人:谁敢与整个武林为敌,必死无疑,哪怕搜地三尺,也绝不放过一个。
三个月内,共有十几个旗上有名的,陆续到来俞府认罪,自缚身躯,坦白罪孽。据他们交代,丹教人心惶惶,被剑仙指出名字的高手,大多担惊受怕,临近崩溃;职位低微者,都打算撇清关系,直接一走了之。仅有一半不到的教徒,负隅顽抗,有的投奔了香罗刹、封铁面,有的坚守分坛,有的躲藏起来,有的改投别家,谋求庇护。
毒门比起丹教,少一分隐藏,多一分恶名,下场凄惨得多。毒门弟子在武林为恶,留下的线索远远超过丹教,许多正义之士结盟前,已顺藤摸瓜查访过。如今讯息汇总,毒门各处据点,几乎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于是,花如何一面搜集讯报,一面指派各路群雄出击,围剿丹教分堂分坛、毒门秘地暗线。敌人高手虽多,哪能与人海一般的各路豪杰相抗?每逢战斗,武林人士多以十围一,他们暗器、毒药再厉害,那也于事无补。
许清浊身为副盟主之一,率领少年英杰,四处奔袭。年轻人精力旺盛,热血冲动,也没许多江湖规矩拖累,一得消息,立刻悄然动身,趁着敌人尚未警觉,一举歼灭。
这几个月,数他这一路,立功最快最多,但未接敌人主力,没逢着什么大阵仗。这座丹教豫北分坛,据说坛主失踪三年,余下一帮教徒武功不济,横行乡里,与村霸差别不大。这让急着建功的少年侠客们,大感食之无味。
那名吵着要杀上去的胖少年,乃是三十七派中南海剑派的刘香,与三个好友宁绣、水秋、柳枝,曾组成一套威力无比的奇阵,在武林大会上,叫许清浊头疼了好一会儿。
许清浊澄清了枪王与三十七派的谣言,公示了“心意六合功”后,四人长辈得以消除本门大罪。他们自也欣慰,在水秋提议下,都加入少年同盟。除却柳枝因母故世,对许清浊还有点耿耿于怀,其他三人已摒弃前嫌。
刘香颇以和许清浊交过手为荣,喊许清浊为“枪王”,无形间抬高了自己。水秋久处青楼,娇声媚语惯了,有时称“许公子”,有时称“许大哥”,惹得许清浊老是脸红,不敢接口。
其余人则多称他“少盟主”,一是指少年英杰的盟主,二是指他是花如何这位正盟主的唯一徒弟。所以,几乎没有人喊他“副盟主”的正式称呼,在四名副盟主之中,独具一格。
小道士羽虚,是武当派虚字辈弟子的佼佼者,轻功非凡,负责打探敌情,联络盟友。僧道按理均归小桥、天龙二位副盟主所管,羽虚和其师兄慧虚向来不喜沉闷,声称自己也是少年,便混进了许清浊一路。
丹教、毒门的邪徒,被整个武林列为公敌,岂会老老实实等对方摸上门?许多人出逃在外。这些日子,多亏他师兄弟擅于追踪,许清浊才能屡次发现敌踪。不过,这一次例外,两个小道士也算“英雄无用武之地”了。
羽虚接过师兄递过的水袋,喝了一口,笑道:“邪教这座分坛也是古怪,竟然一个人没跑,全守着老窝不走。”许清浊笑道:“他们主子叫巩飞,喜欢作威作福,一回总坛,连自己人的财宝都搜刮干净。他们怕惯了,只盼着坛主不归,才好逍遥快活。更不敢四处乱跑,以免被巩飞的使者遇上勒索,所以消息闭塞,不知武林大事。”
众人恍然大笑。羽虚奇道:“少盟主,这些隐秘,你怎么知道的?”许清浊道:“呃......这个嘛,这个嘛......”无法告知人家,当年自己扮成巩飞男宠,恰来此处卧底。
正说笑间,一个大汉打山头奔下,满头滚汗,到了近前,躬身作揖,道:“诸位大侠女侠,你们干嘛围堵文王庙?我等受本乡王大财主雇用,专在此看家护院,几时得罪了你们?”
许清浊笑道:“桂东风,你扯谎之前,最好先把汗水抹干净了,以免显得心虚。”那大汉一愣,忙抬头望去,见到许清浊真容,骇然无已,道:“你、你、你,你不是......”
许清浊暗想:“别让他瞎说!”脸色一变,喝道:“不错!我那日到豫北分坛,正是来查探你们恶迹的。哼,而今武林各门各派齐心协力,发誓剿灭邪教,你们还不投降,就只剩死路一条!”
桂东风面色苍白,吓得双膝一软,真的变成了“跪东风”。许清浊道:“羽虚兄,慧虚兄,劳烦你们点了他哑穴,带他上去,将剩余邪徒都招降了。”二道齐声答允,虽不知干嘛要点哑穴,仍是照办。
不到半个时辰,羽虚、慧虚押着桂东风下了山头,后面跟着一众垂头丧气的教徒。两人武功乃玄门正宗,稍露一手,分坛教众不敢反抗,听明来意,唯有俯首认栽,乖乖跟从。
守在分坛另外两面的少年豪杰,也闻讯归来。东向为首的是卢象升,带着十几个彪风悍气的少年,为此仗未能打起,面上都带着遗憾;右边则是风倦月领头,身后全为少女,大部分人一副急着说话的神情。
许清浊心中好笑:“月娃惜字如金,喜欢安静。她们跟着她,不敢吵闹,有话只好憋着,肯定郁闷坏了。”又见卢象升颇有首领之风,心中叹道:“卢兄与麟弟性情十分相近,可惜麟弟要去打仗,不能跟着我了。”
秦良玉造访洛阳,参加大会、拜谒恩师都还在其次,主要是受朝廷征召,北上驻边。武林大会结束,秦良玉母子更留了几日,便启程出发。兄弟分别,极是不舍,许清浊虽当了副盟主,反而羡慕义弟能够驰骋沙场。
许清浊心知义弟年纪轻轻,在石砫老家累次带兵出征剿匪,已数立战功。他初任副盟主,见各门各派少年好手纷纷加入,听自己调遣,一通高兴之后,又觉毫无经验,原想向义弟请教一番。
因此,马祥麟这一去,许清浊略感失望,总怕不能服众。首次得了花如何命令,准备出击追赶邪教人马之时,他勉强和麾下众人交代几句,急忙躲回客栈房间,才觉大松了一口气。
风倦月不爱情郎逃避,瞧他凑过来想要亲热,一把推开他,恼道:“你既然立志当将军,就该多试试,多想想,怎么和他们相处,怎么带他们取胜。总是躲到我这温柔乡里,又有什么出息?”
许清浊取笑道:“你一言不合就揍人,也敢自称‘温柔乡’么?”见她柳眉倒竖,挽起袖子,忙道:“温柔!温柔!”风倦月恼道:“我是真心劝你。你忘了,熊廷弼怎生瞧不起你?”
许清浊神色一黯,道:“我当然明白,只是如今又是枪王,又是少盟主的,来得太过突然......我从前哪当过什么头领?实在不知该怎么率领这么多人。”
风倦月轻轻点头,道:“其实不难办。”许清浊奇道:“怎么讲?”风倦月道:“我放羊,也无法看紧每一只。但管好了头羊,其他羊儿自然跟从。你欠缺经验,就指派几只头羊,保证头羊听话就行了。”
许清浊扑哧一笑,道:“咱们也是一群羊儿吗?无怪我这只藏羚儿当了盟主!”望着风倦月娇美的面庞,心中一动,紧紧抱住了她,笑道:“你又聪明,武功又高!说到‘头羊’,第一只非你莫属了!”
于是深受启发,将手下过百的少年英杰,一分为四,自己掌管一支,其他三支,交给三位“头羊”。分别是武功除他之外最高的三人,即风倦月、姬龙峰、卢象升,亦与他交情颇厚。
秦岭派掌门曹云星身处同盟,没领到一任半职,气得七窍生烟。他饱受冷落,扔下一句回山门候听调遣,便率人返回秦岭。姬龙峰却想为苍生出力,暗中说服两名师弟,一齐跪乞师父,恩准他们留下。
曹云星大觉厌烦,无奈拗不过他,最终点头答允。姬龙峰忙到舒云天住处,聆听凤雏教诲。许清浊大会上言明,有谁愿学“心意六合拳”,均可向凤雏求道。
神功出世,机缘难得,各门各派哪能放过?便都留下了聪慧捷悟的门人,跟随舒云天学艺,企盼他们习得完整功法,再回师门普及。姬龙峰却精通真形,早有根底。
舒云天忙着教授旁人,仅花了半日,为他讲解拳法要点,又建议他与许清浊同行,学习枪王枪术的真谛,将形意结合。姬龙峰对凤雏言听计从,此后常向许清浊请教,两人关系渐密。
卢象升天授神力,兼得四剑之一“落魄秀才”卢夜舟真传,虽未显露过武功,实则并不比姬龙峰差多少。他志向宏伟,本来要进京参加会试,来到洛阳,只是为了见见世面。
可经武林大会感染,他竟决定明年再考,要跟花如何、许清浊去除魔卫道。许清浊和他师门关系亲近,志趣相近,加上卢象升酷爱兵书,颇懂谋略,当仁不让,成了许清浊的好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