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清欢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68章 红丸害命(2)

忽然喧声传来,许清浊脸色一变,道:“怎么来得这么快?”提着长竹,奔到山顶入口,便见敌人黑压压一片,来势汹汹,仿佛一朵乌云涌向山头。为首数人怒吼不歇,勇气神态,都与之前迥然有别。

许清浊心中一凛,忙把长竹一倒,对准敌人来势。竹叶抵御几轮箭矢后,已脱落过半,露出了光秃秃的竹竿。竿子长逾一丈,倒也还算结实。所谓一寸长一寸强,当成长枪来用,未尝不可。

他的枪法不弱,只是行走江湖,携带不便,极少有运使的机会。这些日子以“清浊劲”为师,练功有得,对“藏花诀”、“阴符枪”两门心法体会更深,正想融入枪法之中,处境虽险,仍然跃跃欲试。

他牢握竹身,觑得来敌靠近,使出全力,扫向当先一人足底。那人急忙停步,不察竹梢击在地面,飞速弹起,蹿到额头,狠狠一点,正中眉心,一声没吭,就摔倒昏了过去。

这一招,乃是俞家枪法中的“凤抬头”,先沉后扬,叫人防不胜防。又有两人并肩子举刀砍到,许清浊低喝一声,趁长竹余力未消,稍改方向,直是抡圆了,猛拍左侧那人颈项。

那人瞧这一击凶狠,忙低头躲闪,旁边那人却倒了霉,肩头中招,刹那被巨力掀飞。长竹击而回弹,又往躲避的那人后脑勺重重砸下,再晕一敌,杆上的力道仍存过半,声如虎啸风生。

须知长枪既长且沉,不易运使,骑马作战,往往借助马匹疾冲之势,刺击敌人。若改为步战,没有马力可借,就得依靠枪杆本身的弹力和惯性。许清浊深明其理,除却第一招动用全力,此后几招都不费劲。

长竹在敌人和地面之间来回弹甩,许清浊借着这股势头,才能将后继招数一一发出,兼有“阴符枪”之威、“藏花诀”之巧。法子固然绝妙,若对局势把握不当,失手弹到空处,招数断绝,去势难收,反倒于敌人有利了。

许清浊心知长守山道,必须节省力气,不得不行险一搏。他未受内伤时,“清浊劲”玄妙天然,要办到这一点决计不难。现在内劲有亏,全凭在宫中锻炼半月,更因学“十二芳华剑”,习惯出招之前算好,方能在实战中堪堪运用。

他一连数招,长竹在敌人之间弹来弹去,打得敌人落花流水,瞬间击倒七人。忽觉竿上余劲尽了,忙闪退两步,再度凝聚“阴符枪”增强膂力,招式如行云流水,接连不断,顷刻又打趴了六人。

这样的枪术,每次都以一招的力气,打出数招的威力,这群身手寻常的黑衣人哪能敌得了?不一会儿,几乎全军覆没。后继而至的几十名假侍卫,武功高出同僚许多,可也为他武功所惊,不敢轻易突破。

当头一个假侍卫叫道:“这厮枪法厉害!大家砍断他的竹子!”众人齐声答允,挥刃同举,竖截竹身。许清浊暗想:“正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清啸一声,“阴符枪”运到极致,内劲贯通长竹。

刀剑一触竹身,其上附着的内力登时土崩瓦解,招式无内功支持,大打折扣。许清浊趁势反攻,长竹一顶,众人啊呀、喔唷惊呼,兵器全甩到半空,被他抡竹一扫,乒乒乓乓,冲着后面赶来的人们疾射而去。

后面的敌人猛见刀剑从天而落,劈面打来,吓得左右奔逃。许清浊焉能放过良机,奋起余力,挥舞长竹冲进人堆里,左击右打,东扫西扎,当真是得势不饶人,直激起滚滚尘土,有如大风吹卷黄沙。

许清浊勇气倍增,只觉艺成以来,与人交手,都未曾有今日这般畅快。一边穿行,一边使枪,肩臂腰腿等处,虽不时让敌人的兵刃砍中,鲜血飞溅,丝毫也不觉得疼痛。

烟尘尚未散尽,交兵之声先息。山路之上俱是人影,大都伏地蠕动,呻吟呼痛,不绝于耳。许清浊孤身一人,立于山顶隘口,衣衫破口累累,缠系的素带早染成红布,伤重之下,体能也快耗尽,拄着长竹才能站稳。

可是,他俯瞰这一地的手下败将,自豪油然而生,神色不掩得意。一人勉强抬起脑袋,见他脸庞沐浴在刺目的阳光里,恍如金面神像,忍不住打了个激灵,颤声道:“神岳一丈旗!神岳一丈旗!”

许清浊喘了几口气,大笑一声,喝道:“俞老爷子正是我长辈!有何指教?”那人喃喃道:“怪不得,你、你......”忽然白眼齐翻,脑袋一撇,竟然晕倒了。

又有一人惨笑道:“没想到咱们今日闯山之举,正遇上俞伯华传人,冲撞煞星,犯了忌讳,岂有不败之理?”他们均是江湖上的好手,自然听过俞伯华当年为保护好友,坚守嵩山之巅,扫退群魔的旧闻。

当年东林书院的院主、东林党领袖顾宪成,因为支持太子,被万历皇帝视作眼中钉,以举荐首辅不当为由,将其革职。顾宪成回乡途中,应邀往太室山嵩阳书院讲学,俞伯华与他是旧识,亲自陪同在侧。

郑家素知顾宪成颇有威望,虽然罢官,官场中仍能一呼百应。郑贵妃害怕争储不利,即命兄弟郑国泰买通河南河北黑道上的好手,加上丹教好些个堂主、坛主,近约百人,埋伏在书院附近,刺杀顾宪成和俞伯华。

两人突遭奇袭,差点殒命。多亏俞伯华武功高强、阅历丰富,保护老友往山上逃去。他没带兵刃在身,沿途拔了中岳庙外祭祀用的旗杆御敌,一路逃至峻极峰顶。借助峰口险要,一人一旗与群魔对峙。

他以旗为枪,独当险关,将胆敢冒进的高手尽数打下悬崖。如此守了三天三夜,敌人已死伤一半,心惊胆寒,一筹莫展。三日后,左近少室山的少林僧人觉察不对,过来查看。这群人只得撤退,刺杀最终以失败告终。

事迹传出,武林皆惊。俞伯华因此被尊称为“神岳一丈旗”,万众称颂,无人不服。他的大徒弟谷丰庭极为崇拜师父,以“神岳”二字开办镖局,就是纪念其师这一壮举。

如今许清浊手握一根毛竹,与俞伯华持用的一丈旗杆相去甚远,立足的万岁山,最高处才二十来丈,更无法和神岳嵩山相提并论。然则他保护为两位皇子,带伤苦战,大败群敌,论风范,论气势,倒也不输给师公。

忽然之间,几枚甩手箭破空飞到。许清浊一惊,忙拿长竹扫去,刚隔开暗器,便听咔擦二声,两头竹端已然折断。一左一右两个人影猛地现身,双刀将竹身斩为三截,势头不歇,再斫许清浊头颅。

许清浊手足所余竹段,不足两尺,仓促当作长剑运使,交碰两下,格挡敌人刀招。冷不防一道黑影犹如狡兔蹿近,双掌齐推,攻势凌厉。他来不及抵御,胸膛中掌,身子腾起数尺,倒飞而出,摔在山顶的平地上。

他呕出一大口黑血,浑身无力,颤抖着抬眼望去,只见那大先生负手踱来,身后跟着两个假侍卫。心中顿时明了:“这人狡猾隐忍,见我大展枪术,自知不敌,反倒藏在一边,此刻突然偷袭。”

猛听风倦月叫道:“藏羚儿,你怎么了?”声音虽急,却没有靠近。许清浊扭头一看,她正背靠凉亭,和三个持刀的假侍卫斗得激烈,脚边还有三四人伏地,似已被她击倒。

显而易见,大先生果然派了人手,潜从别处摸上山头,且是同时由不同方向攀登。风倦月身上有伤,轻功大损,无法首尾相顾,虽然击倒了几人,还是被其余人趁虚而入,唯有退守凉亭。

许清浊瞧她目光不住朝向这边,面上惶急愤怒,几次纵身挪移,都有往这边冲来的势头。但她若是这么做了,凉亭里魏进忠和两个害怕得埋着脑袋的皇子,必然顷遭毒手。

许清浊急道:“别管我,守好亭子!”风倦月听了这句,收敛冲动,拳脚力道加大,打得那三人差点招架不住。那三人的武功不高不低,联手相抗,却知她急欲取胜,去救那少年,当下守多攻少,只是尽量拖延。

风倦月一时攻不下来,急躁不已。许清浊叫道:“你、你别急......我还能一战。”怕自己拖累了她,不知从那又聚集一丝力气,拼命站了起来。可还没站直,背后就刮来一阵劲风,忙回身打出一掌。

砰的一声闷响,一只大手将他五指扣住,再也进不得半分。许清浊目光上移,正是那大先生捏着自己的手掌,人皮面具的眼孔中,露出的目光阴狠之极。他身边那两个假侍卫,则发足往凉亭奔去。

许清浊扭头喝道:“月娃,小心!又来了两......”还没说完,手上传来一股钻心的痛楚,怕自己呼痛令风倦月分心,生生止住了声音。可是大先生骤然使劲,将他的五指掰断,非人之痛令他冷汗直冒。

大先生反握他断折的五指,冷笑道:“自己大难临头,还有闲心管别人?”许清浊双足发颤,重新跪倒在地。大先生又是一脚踢出,将他右肘关节击碎,扭曲反向,拧成一个半弧。

许清浊遭受重创,右臂立时废了,手掌却仍被对方抓住。他身子将倒未倒,整个人的重量都吊在手肘断处,剧痛可想而知。大先生瞧他嘴唇发白,神情倔强无比,微微一笑,道:“小子还挺有骨气。”

他扫了一眼远方,风倦月在五个假侍卫的夹攻下,已是节节败退,当下回过头,盯紧许清浊,不紧不慢地问道:“你喊俞伯华长辈,你是他什么人?俞家五秀三杰十一虎,均无你这等枪术。”

他话中的“五秀三杰十一虎”,是俞伯华隐退后,洛阳俞家现存的高手。“五秀”是俞伯华的三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三杰”乃俞伯华孙辈里武功最高的三人;“十一虎”则是十一个出色的旁姓弟子。

许清浊忍痛不言。大先生自顾自地道:“谷丰庭几个子女,武功平庸,不必多提;听说石砫秦良玉有个儿子叫马祥麟,得了母亲真传,武功颇为不俗。哼哼,但我也不觉得,他枪法能及上你一半。”

秦良玉并非按武林规矩拜师,根本没几个人知道她是俞伯华弟子。这个大先生不仅道出秦良玉,竟连马祥麟的名字都一清二楚。许清浊疼痛之余,听他所知如此之博,心下更是骇异。

大先生目光一炽,笑道:“如此说来,你的身份是明摆着的了。当年江湖上盛传枪王有子,在山海关左近给毒门中人掳去,生死不知。许公子,没想到你尚在人世。”

许清浊震惊无已,往他脸上瞧去,只看得到那张可怖的人皮面具,望不见他真容。大先生道:“许公子,交出你爹所录的三十七派武学破法。我对天发誓,饶了你这条性命。”

许清浊甚觉可笑,虽疼得面部僵硬,口齿不便,还是忍不住讥道:“你、你居然......也信这些谣、谣言?”大先生寒声道:“谣言?那你这一身的武功是从哪来的?是不是谣言,你我心里都有数。”

许清浊道:“你、你为福王卖命,不是想当大官么?还、还......还妄图收服三十七派,做、做什么?”大先生哈哈一笑,道:“居朝堂而掌武林,岂不快哉?许公子若肯听我差遣,我不吝与你同享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