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君山

不大一会，那汉子就从小屋中走了出来，手上提了一个大食盒，冲觉心笑道：“大师，在下已备好饭菜，还请大师将就用些。”

觉心合十道：“多谢大哥，敢问大哥高姓大名。”

汉子笑道：“在下粗鄙武夫一个，哪里称得上什么高姓大名，大师唤我柯进便是。”

觉心见他如此谦和，态度又不因为自己是拓跋昭的下人而显得卑下，心中有了亲近之意，笑道：“柯大哥也无须叫小僧什么大师了，小僧年龄比你还小了许多，你叫小僧觉心就好了。”

柯进见觉心甚是诚恳，便笑着点了点头，然后道：“觉心，你且进屋用餐。”

觉心笑着摇了摇头，指着微微放出光亮的天边道：“此处风景绝佳，眼看太阳就要出来了，我想到亭子里一边观赏美景，一边吃饭。”

柯进笑道：“也好，此处是老爷在君山岛上找到的一处极清雅的所在，你可以随意走走，到处看看。”与觉心走到亭子里，从食盒中取出一大碗米饭，两盘素菜，一壶清茶，放在亭中的石桌上。觉心道：“柯大哥也同小僧一起吃些吧。”柯进笑道：“我还不饿，我再拿些吃的给老爷还有那位少侠用些，你且自便。”转身走向了大屋。

觉心点了点头，于是便自顾自的坐下大口吃了起来，一顿饭吃罢，心满意足，站起身来，叉腰遥望天边。只见围湖的山尖上透出一抹光亮，给连绵的群山镶上一圈金边。渐渐的，那光亮越来越大，终于，太阳从山边露出脸来，道道金光射向天际，将云彩染上了一层金色。阳光照在身上，暖暖融融，浑身舒泰，觉心不由得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随即心有所悟，坐了下来，默运九阳神功，观想日出的景象。神功运转，但觉内息澎湃，不同平常，明白自己九阳神功的功力又上了一层，嘴边不禁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

他这一练功，便神游物外，不知时光偏转，柯进来了两次，见觉心正自用功，便悄悄退去。

日沉西陆，觉心呼出一口悠长无比的气息，直呼了顿饭功夫，方才收功起身。一睁眼，就见拓跋昭站在不远处望着自己，他捻须笑道：“好小子，短短一年，内功就练到如此境地，真是不错。”

觉心合十笑道：“前辈过奖了，风兄弟怎么样了？”

拓跋昭道：“那小子好得差不多了，我让他自己运功疗伤，明天便会恢复如初。”

觉心合十谢道：“多谢前辈。”

拓跋昭摆手笑道：“我是给他疗伤，你却谢我作甚。”这时柯进拿来酒菜，布在石桌上，二人坐下，觉心对柯进道：“柯大哥，一起吃些吧。”

柯进笑道：“你和老爷先吃，我自有饭食，不必管我。”站在一旁伺候，觉心从未被人伺候着吃饭，甚感不自在，拓跋昭看出他窘态，对柯进道：“你自去吃饭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柯进领命而去。

拓跋昭一边吃菜，一边自斟自饮，觉心内伤方愈，不便饮酒，于是也不管拓跋昭讨酒喝。拓跋昭也不知道觉心喜欢上了喝酒，还道他要守戒律，是以也不相让。

二人饭毕，拓跋昭对觉心道：“你将金鳞身法演练一遍，我看看你修炼到什么境地了。”觉心喜形于色，明白这是拓跋昭考较他，有心指点一番，不敢怠慢，对拓跋昭躬身一礼，然后展开金鳞身法，在竹林中施展起来。觉心起始之时，身法并不甚快，随后渐渐的将速度提了起来，但见院内院外，林前亭后，尽是觉心身影，身法缥缈灵动，让人生出难以捉摸之感。

不一会，身法施展完毕，觉心站定，合十道：“前辈，小僧身法用的不好，还请前辈多多指点。”

拓跋昭捻须皱眉道：“小和尚，你是不是还有甚么别的际遇，我见你施展身法的时候，多了些轻灵缥缈，还夹杂了一点滑溜溜的意思，好像一条泥鳅。”

觉心点头道：“前辈慧眼如炬，正是这般。小僧受大理瑛姑的指点，学到了一点泥鳅功的身法，另外还无意中学到了逍遥派的凌波微步。”

拓跋昭大感惊讶：“你竟有如此奇遇，泥鳅功也还罢了，并不比我金鳞身法高明。可这凌波微步，我却早有耳闻。相传大理国宣仁皇帝，曾经学到过这门轻功。据故老相传，这门轻功配合他大理段氏家传的六脉神剑，用起来无人能敌，一身武功，可谓当世独步。”

觉心不好意思的挠头道：“前辈，说起来，六脉神剑我也学到了。”

拓跋昭睁大双目，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愣怔片刻，忽然道：“觉心，别的不说，就凭这两样功夫，你将来的成就，当不在五绝之下。”

觉心一脸谦虚表情，心里却道：“你还不知道我学了其他几样绝学，否则你更得惊讶的下巴都得掉下来，还是不告诉给你好了。”

拓跋昭缓步走到竹林中，觉心跟着身后，拓跋昭道：“觉心，你现在身法灵动迅捷，不输一般高手，只是所学来历甚多，混杂一处，却不能很好的糅合在一起。金鳞身法的长处在于灵动，泥鳅功在于油滑，凌波微步胜在步伐奇幻、轻灵飘洒，你若是能集三家之长，创出属于自己的轻功，或可在轻功一道上独领风骚。只是，你倒要想想，你自己的轻功，其长处是什么呢？”

觉心低头思索一阵，然后道：“不瞒前辈说，小僧在学会凌波微步的时候，也曾如此想过，只是小僧资质愚钝，对于如何兼取三家之长，至今丝毫没有头绪。小僧前不久还碰到了洪七公前辈，他曾对小僧言道，练别人的功夫，终归不是自己的路数，若是想要达至绝顶之境，须得跳出樊笼，自成一路。前辈武功高明，见识广博，还请前辈指点，如何才能达到洪前辈所说的境界？”

拓跋昭点头笑道：“老叫花子这话说的很有道理，只是要做到自成一路，还得你自己领悟，外人是教不会的。”

二人一边走一边说，谈论武功，纵论天下之事，觉心在武功一道还能与拓跋昭有来有往的讨论一番，可是谈及天下形势，却难以置喙，只能听拓跋昭讲。拓跋昭虽是鲜卑族人，但祖上汉化已久，一切习俗与汉人无异，心里也把本族之人当成了宋人，是以心向宋国，说的都是宋国趋利除弊的事情。

二人都是内功有成之人，聊了一晚，也是精神奕奕，不见疲累。待到第二天旭日初升，只见大屋的房门打了开来，风扶摇迈步而出，对拓跋昭深施一礼道：“多谢前辈，晚辈已经痊愈了。”

拓跋昭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风扶摇又对觉心道：“我好了，咱们就能继续比试了。”

觉心哈的一乐：“没问题，想什么时候比，尽管放马过来。”

风扶摇道：“好，咱们现在就比。”

觉心诧道：“这么急？”

“对。”风扶摇一脸严肃。

觉心心里疑惑，话头却丝毫不软，道：“好，来就来，咱们先比拳脚，让我挫挫你小子的锐气。”

拓跋昭见二小要比武，大感兴趣，坐在凉亭石凳上，好整以暇的观看起来。这时凉风忽起，天光暗了下来，似是要下雨的模样。二人摆好架势，风扶摇沉喝一声，左手前推，右手似缓实急的朝觉心挥去。这是风扶摇在襄阳无名山谷中，与独孤求败的神雕试招时，模仿神雕挥翼而化出的招式。

觉心与风扶摇切磋多次，这招也见过风扶摇使过，只是此时用了出来，仿佛比之前加了许多变化，后劲绵绵不绝，觉心不敢怠慢，用了天山折梅手的招数，与风扶摇有来有往的对起招来。拓跋昭在一旁瞧得亲切，见觉心招式精妙，不由得暗自点头。

二人对了三十多招，风扶摇的拳脚内功终究不是觉心的对手，被觉心一招点中穴道，浑身僵麻，不能动弹。觉心上前解开他的穴道，笑道：“怎么样，服气了吧？”

风扶摇哼了一声道：“废话少说，再来比剑！”

觉心皱了皱眉，这风扶摇虽是乐于与觉心切磋，却从未像今日一般急不可耐，不由得疑窦丛生，只是他暂时将这疑问压在心头，没有开口多问。二人仍是以竹为剑，拼斗起来。觉心的剑法基础乃是“千里不留行剑法”，所用剑招，大多是从这套剑法里化来，与风扶摇的独孤九剑剑意，相差不可以道里计。只不过觉心悟性甚高，与风扶摇切磋多日，剑法早已突飞猛进，此时虽是攻少守多，却始终不露败像。

拓跋昭眼光毒辣，方才见到觉心的武功，已感惊讶，此时见到风扶摇的剑法，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来，面现惊容，心中震撼无以，目光紧紧的被吸附在风扶摇的身上。

此时天边压过来一大片乌云，阵阵闷雷声从乌云中透了出来，觉心撑了七十多招，终于被风扶摇觑见破绽，趁势击破，败下阵来。

觉心扔掉竹剑笑道：“好罢，比剑又是你赢了。快下雨了，咱们回屋里避避雨吧。”三人刚刚进屋，雨便下了起来，伴着阵阵雷音，越下越大，雨滴打在竹屋的屋顶，哗哗声连绵不绝。

拓跋昭问风扶摇道：“扶摇，你的剑法高明的很啊，你的师父叫什么？”

风扶摇照实说了，将自己如何见到独孤求败，如何学到独孤九剑对拓跋昭叙述了一遍：“……恩师说过，这套剑法料敌先机，有进无退，招招都是进攻，攻敌之必守，而且破尽天下各路武学，乃是剑术中的至高境界。晚辈所得，只不过是其万分之一，实在不足为道。”

拓跋昭听闻风扶摇是独孤求败的弟子，亦自震惊，缓了一会儿才道：“独孤前辈的事迹，我亦有所耳闻，‘纵横天下，求一败而不可得’，我年轻时还以为那是狂人悖语，今日见到这等剑法，却才信了。”仰头叹了一口气道：“哎，前辈高人竟能创出如此神技，真叫人又是钦佩，又是心灰。”

他独自出了一会儿神，然后缓缓说道：“扶摇，其实你与觉心比拼拳脚的时候，也可以用到独孤九剑的。”

风扶摇愣道：“什么？”

拓跋昭道：“嗨，死脑瓜子，谁说剑法非得用剑来使，难道剑招不能化为拳脚招数，剑意不能化为拳意么？”

这一句话，听得风扶摇心中一震，好似醍醐灌顶，霍然大悟，他猛地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道：“前辈一句话，胜得晚辈十年苦修，多谢前辈指点迷津。”

拓跋昭嗯了一声，也不相扶，转头望着觉心道：“你想要破扶摇的剑法，可就难了，哎，我也想不到如何去应对如此剑法。”

觉心淡淡一笑道：“这样的绝世剑法，能学到一星半点都是莫大好处，晚辈只能在与风兄弟的切磋中揣摩学习，更不用说如何去破了，它哪里是能破的了的？”

风扶摇忽然道：“觉心，你若想学，我教给你。”

觉心听了，心中喜慰至极，却摇了摇头道：“不需如此，你好好练吧，我相信你不会埋没了这门绝学。”

风扶摇还想再劝，却见觉心转头望向窗外，不再说话，于是只张了张嘴，劝说的话便说不出来。觉心望着窗外雨景，微微出神：“难道独孤九剑真的无从可破？”心里试演了无数破解剑招的招式，却被他一一否定，慢慢的变得毫无头绪起来。忽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落向湖边的一颗大树，将大树竖着劈为两半，整个树干腾起电火，过了一会才被雨水浇灭。觉心见状一愣，嘴微张着怔怔的盯着大树。紧接着，连续数道闪电迅猛无比的乌云里劈落下来，仿若天公震怒，降下刑罚，电光耀人双目，阵阵雷音连续炸响，震人心魄。

觉心福至心灵，脑海里猛地闪现出一句话：“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他心道：“独孤九剑料敌先机，攻敌破绽，而任何武功招式都有破绽，可若是破绽出现的时间极为短暂，让人无法抓到，那破绽就不能称其为破绽。就好比天上雷霆，发前全无征兆，发时迅猛无比，一击而中，让人来不及反应，无物不摧，无坚不破。若是出招时有若雷霆闪电，天下间还有谁能挡得住？可是，如何才能做到这点呢？”

他思索一阵：“武学之中，无论拳掌剑术还是轻功，若想提高速度以及威力，都需以内力为基，若是我内功练至大成境界，那简简单单的一招一式，岂不是迅捷无比威力无穷？嗯，洗髓经不能增强内力，却能百毒不侵，并且提高内功修炼效率。九阳神功第四层我已功行圆满，我所有的招式，都是用九阳神功催发出来的，这门内功对我助益甚大。嗯，郭大哥将九阴真经也教给我了，不如我现在便开始练一练它记载的内功，看看能对我起到什么效果。”当下盘膝闭目而坐，心中默想九阴真经的心法，一缕真气自丹田而起，缓缓沿着经脉而行。

拓跋昭与风扶摇对视一眼，知道觉心似有所悟，于是不再出声，各自盘坐调息。

觉心修习洗髓经已有数载，百脉俱通，修炼了九阳真经，也对内功修炼有极深刻的理解，是以炼起九阴真经来，事半功倍，毫无滞涩之感。只是运转几个周天之后，经脉中渐渐生出了一丝不同于九阳神功至阳真气的至阴之气。这缕真气虽然微弱，可却无比精纯，与九阳真气各行其路，毫不相融。

他静心凝神，将这缕真气一点一滴逐渐壮大，在经脉之间运转周天，然后归于丹田。忽然，那缕真气与九阳真气一撞，仿佛在气海中激起一层涟漪，使得丹田微微一震，然后那缕真气缩成一团，与九阳真气隐隐相对，并不融入。觉心使起内视功夫，见到此等情状，微感诧异，不知为何会出现这种情况，思索片刻也想不出缘由。他不是钻牛角尖的人，琢磨也许是他内功修为尚不到家之故，一时想不出，便不再去想。

此时风停雨歇，太阳重新从云层中透了出来，空气也变得清新至极。风扶摇见觉心睁开眼睛，开口道：“你好像想到了什么？有收获么？”

觉心点了点头：“算是吧，再过些时日才能见到效果。”

风扶摇点了点头，又道：“觉心，咱们出岛后，便分开吧。与你相处这段时间，你我二人每日切磋，让我收获极大。如今我想自己觅地苦修，好早日追上你。”

觉心闻言，心中生出一股不舍之意，只是见风扶摇一脸坚定，知道他已下决心，于是不再多说，便道：“好，下次见面，希望你能让我大吃一惊。”

风扶摇露出一丝微笑：“下次见面，不论剑术拳脚，我都要胜过你。”

觉心哈哈一笑：“那可难说，兴许下次见面，你不光拳脚功夫不如我，剑术也被我比下去了呢。”二人相视一笑，都露出好胜神色。

拓跋昭笑道：“天下英豪不知凡几，你们两个，先各自在江湖上闯荡一番，好好历练历练。待练好武功，华山论剑，便是你们争雄之时。”

二小听了，眼睛俱都一亮，心中激荡不已，大声道：“不错，华山论剑，才是我们争雄之时。”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拓跋昭笑道：“好，这才有志气。我这里不是久住之所，雨停了，你们的伤也好了，就都给我滚蛋吧。”

二人一齐跪倒在地，觉心道：“前辈之恩，晚辈们无以为报，将来但有差遣，晚辈们无有不从，晚辈们给您磕头了。”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拓跋昭抚须呵呵大笑。

拓跋昭送二人到岛上渡头处，命柯进给二人掌船离岛。二人站在船头，朝着拓跋昭又俯身下拜。忽然听见拓跋昭长笑一声，引吭而歌：“龙游大海，虎归深山，英雄去沙场，王孙回帝銮。哈哈，莫道少年不豪气，手按长剑，扬眉踏宇寰。”二人抬起头来，却见他身影隐入山林，早已去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