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六 奶奶来了
一天，妈妈对我说：“奶奶就要来咱家了。”我有点迷糊，说：“奶奶？哪个奶奶。”我知道姥姥就是妈妈的妈妈，奶奶呢就是爸爸的妈妈，可我从小就没有爸爸，也没有所谓的奶奶了。妈妈说：“就是你叔叔的妈妈呀。”我“哦”了一声，心里有点怅然。妈妈说：“你叔叔是家里的独子，他父亲也很早就去世了，他的妈妈当然要来这里和我们一起过春节了——过不了多久就要过春节了。”我又“哦”了一声，作为对妈妈的回应。妈妈又说：“所以呀，玥玥，等奶奶来了之后，你一定要乖，要有礼貌。”我用“哦”回答了妈妈，心想，难道我平时不乖，没有礼貌吗？
中午，我吃过了午饭，到楼下健身器材场地等刘思捷，我们说好了到老板家去玩电脑游戏的。自从那天我和刘思捷老板丘哥他们一起玩过游戏之后，看到他们在楼下玩，我就下去跟他们一起玩，小孩子仿佛天生就熟似的，我跟着他们在小区楼下跑，做游戏，跟着去老板家玩电脑游戏。第一次去老板家，我被老板家的大房子和气势惊呆了，房子里的装修金碧辉煌，我们住的那房子和这一比简直是差得远了。一进门厅，老板踢掉自己脚上的鞋子，换上拖鞋，我们一起五六个小孩拥进来，站在门厅口。这时出来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妇女，用蹩脚的普通话说：“震宇，回来了？”我才知道老板的名字叫“震宇。”老板也不大理她，“嗯”了一声，就朝一间房间走去。那中年妇女看着我们这帮小孩子，眼睛都看花了，说：“算了，你们别换鞋了，我过会再拖地。”一帮小孩子便跟着老板跑进他的房间，落后的刘思捷礼貌地对那中年妇女说：“阿姨好。”我也跟着对那妇女鞠了一躬，说：“阿姨好。”跟在他们后面。
老板的房间也很大，电脑桌前一台电脑，丘哥和胖子，还有阿玲挤在电脑桌前，丘哥赌气说不来老板家玩游戏的，还是经不住诱惑来了，老板也大人大量，不与丘哥计较。老板抱着一台平板电脑趴在床边玩。我和刘思捷进来得慢，没了玩的，便在老板旁边一人一边，看他玩。老板不耐烦了，把手中的平板往刘思捷手上一放，说：“给你玩，我去拿我爸的Ipad。”老板出去了，过了一会，就又拿了一个平板电脑进来了，这样，老板一个人玩一台电脑，丘哥胖子和阿玲玩一台大的台式电脑，我和刘思捷玩老板的平板。刚开始，我只在旁边看刘思捷玩，我看刘思捷玩一会了，让她给我试试，刘思捷便指点我从简单的游戏开始。老板玩了一会，就拿了一盒薯片一边玩一边吃，胖子伸过手来，说：“老板，给一点。”老板说：“地上购物袋里有，自己拿。”胖子便自己到房间角落里的购物袋里拿了一盒薯片吃，旁边的丘哥和阿玲也跟着分食。老板说：“刘思捷，吴玥，你们想吃也去拿。”刘思捷便也去拿了一袋梅子来和我分食，房间里有牛奶，老板喝，大家也跟着喝。其间，那位中年妇女推开门，在门口看了一会，就出去了。我问老板说：“老板，那是你妈妈吗？”老板手指不停地在屏幕上划着，说：“是我家保姆，我妈才没功夫管我呢。她和我爸几个档口的生意忙得屁颠屁颠的。”在老板家一个下午玩下来，吃也吃好了，喝也喝好了，怪不得大家伙都愿意去老板家玩，我也明白为什么大家管他叫老板了。
我站在太空漫步机上漫不经心地跨着双腿，想着妈妈说的奶奶就要来咱家了，不自禁的叹了口气，不知道这位奶奶脾气怎么样？好不好相处？“吴玥，吴玥。”刘思捷向我这边跑来，“你发什么呆呢？”我说：“我们家有一位奶奶要来了。”刘思捷说：“来就来呗。”她环顾一下四周，说，“怎么今天就咱两人，其余人呢？走，咱俩找老板去。”我和刘思捷来到老板家门口，开门的依然是那位中年妇女，刘思捷说：“阿姨，您好！震宇在家吗？我们找震宇。”那妇女说：“震宇和他爸爸妈妈回老家去了。”刘思捷和我互看一眼，刘思捷说：“阿姨，您知道震宇他什么时候回来吗？”“可能要过完春节再回来吧，这家里可消停一阵子了，过两天我也要回老家过年了，你们就不用再跑来了。”那妇女呯的一下关上了门。
我和刘思捷从楼里下来，我说：“你们都要回老家过年么？”刘思捷说：“我不回，我妈说今年没赚到什么钱，今年就不回老家过年了。别人就不知道了，老板是湖北的，胖子是江西的，丘哥是四川的，阿玲家好像是潮州的，我老家是湖南。你的老家是哪里？”我告诉她，我也是湖北的。没想到这些小伙伴竟然都来至五湖四海。如果这些小伙伴们一个个回老家过年确实是很没劲的。我们来到小区的空地上，我们在花坛边上的草地上坐下，我看着头顶的天空，无限神往，我说：“你们都在附近的育才小学上学么？”刘思捷说：“老板和胖子在育才小学，我阿玲丘哥在别的学校。”我说：“我妈答应下学期把我转到附近的育才小学上学。”刘思捷看着我，说：“那你家一定很有钱了。不是本地户口要在那所学校上学要交好多好多赞助费的。”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妈妈和沈叔叔很有钱吗？我不清楚，但他们肯定没有老板家有钱，但妈妈答应过我的事，她一定会算数的。我说：“叔叔在上班，我妈妈就要生小宝宝了，他们可能也不是很有钱吧。”“那你爸爸呢？”刘思捷问：“我没有爸爸。”我说了这话就埋下了头，看一只小虫在草上爬来爬去。刘思捷说：“我知道了，是不是你爸爸和妈妈离婚了，你妈妈恨你爸爸，就跟你说你没有爸爸？电视剧里都是这样的。”我也不跟刘思捷争辩，只管低了头看那只小虫子。我曾经很怕别人问我“你爸爸呢？”这个问题，只觉得自己比别的孩子矮一截，低人一等，但时间长了，我已麻木了，习惯了。当别人再问我“你爸爸呢？”这个问题时，我就说“我没有爸爸。”随别人怎么想去。“我猜对了。”刘思捷拍手道，那神情好像为她能准确猜出我没有爸爸的原因而欢欣鼓舞似的。她见我一直不出声，才意识到了什么，说：“吴玥，你不高兴吗？”我说：“我没有什么不高兴的。”“你说的叔叔是你继父吗？”我说：“是的。”“他对你好不好？”从刘思捷的口气里我听出了一种关切，我说：“叔叔对我还行，不过，他对我妈妈很好。”刘思捷说：“那就好。”刘思捷换了一个姿势，好姐妹似的和我并排坐在草地上，刘思捷说：“我们班上的周坤，他爸爸和妈妈离婚了，他爸爸给他找了个后妈，他后妈就对他很不好，他经常跟他后妈干仗，他经常到班上给同学们讲他怎么捉弄他后妈，他后妈怎么追着他打，他还说，总有一天，他要杀了那个贱人。本来周坤成绩很好的，后来成绩也差了。还有我们班上的蒋月琴也是，她也是爸爸和妈妈离婚了，她爸爸把她踢给她妈妈，她妈妈又把她踢给她爸爸，好像她是一只皮球似的，在班上，她也不和同学玩，也不跟同学说话，总是一个人玩，其实，同学们也蛮同情她的。”我睁大眼睛看着刘思捷，心想：难道刘思捷是不是也同情我？其实我不需要谁的可怜与同情，别人同情或可怜你，或许会换来别人吃剩的一只包子或者穿旧的一件衣服施舍给你，但那有什么意思？只能让自己更低人一等。“哦，”刘思捷突然道，“我明白你一开始跟我说的‘我们家有一位奶奶要来’是怎么回事了，是不是你叔叔的妈妈要来了？”我点点头。“你是不是担心你叔叔的妈妈不喜欢你？”我又点点头，说：“我又不是她的亲孙子。”刘思捷说：“她不喜欢你，你就到我家去住，我妈老是说我们现在的娃子可怜，没个兄弟姐妹。我让她再生一个，她却又说，生了养不起。你去我家我就有伴了。”很感激刘思捷的好意，但我知道这不可能，刘思捷的父母说养不起孩子，怎么会养我呢？我说：“只要我乖乖的，我想，那个奶奶肯定不会为难我的。至于她喜不喜欢我，那就随人家的意了，毕竟我又不是人家的亲孙子。”这时，空地上有一位爷爷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来放风筝，我和刘思捷本能地被小男孩的风筝吸引了，我们中断了话题，不约而同地想到那空地上去看别人放风筝，那位老爷爷和他的孙子放风筝，我和刘思捷就在边上看，直到爷孙俩玩累了，不玩了，我们才走开。估计今天阿玲丘哥胖子不会出来玩了，我也要回家去了，我跟刘思捷说：“出来这么长时间了，我要回去了，你也回家吧。”刘思捷在后面说：“明天吃过了中午饭再出来玩。”我转过身对她笑着挥挥手。
第二天，我又到楼下去玩，我一个人在楼下溜达了好长时间，刘思捷才来，一整个下午，再也没见胖子阿玲丘哥的影子，看来，他们真的是都回老家过年去了。我和刘思捷约定，既管胖子阿玲丘哥老板他们回老家过年去了，我们还是吃过午饭了到楼下玩儿。
第三天，我还是和平常一样，早早地醒了，醒了就躺在床上看书，饿了就吃两块饼干，妈妈是习惯了每天早上晚起的，叔叔是早起要去上班的，每天我听到妈妈起床了，我才从房间里出来。我艰难地读着从妈妈房间里拿来的一部厚厚的《红楼梦》，家里能找到什么书我就看什么书。我又看看外面的天色已经不早了，这个时候妈妈应该起床了，可是客厅里还一点动静没有，妈妈也真能睡，可能所有怀宝宝的妈妈都是这样贪睡吧。我又努力让自己静下心来看了一会书，才听到客厅里有了动静，还听到叔叔说话的声音，难道今天是星期六了吗？自从学校放寒假，我就不记哪天是星期几了，放假对孩子们说每天都是节日。既然叔叔在家里，我就愿意把我的活动范围缩小在我的房间以内，等妈妈做好了饭（等到妈妈起床做完饭，差不多可以吃午饭了，早餐就和午餐一起吃了）我再出去吃吧，吃过了饭就下去和刘思捷玩。我这样打算着，却听到妈妈在叫我了：“玥玥，玥玥，起床了么？”我出现在房门口，说：“我早起床了，妈，有什么事吗？”妈妈打量打量我，又把我自己给自己梳的小辫子理了理，妈妈说：“玥玥，肚子饿不饿？”我摇摇头，说：“我早上吃了几块饼干，喝了一盒牛奶。”妈妈说：“我和你叔叔要去火车站接奶奶，你在家里乖乖的，你要是饿了的话，就吃点零食，或是到楼下去买点吃的。”妈妈从包里拿出一张一百元的钞票给我。沈叔叔在门口换鞋，催道：“芸芸，要快点，不然来不及了。”沈叔叔又对我说：“玥玥，乖乖的在家里，叔叔回来给你带好吃的。”我“唉”了一声。
家里又静了下来。我手里捏着妈妈给我的那张红色的一百元的钞票，我还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么大面额的票子过，我把它小心地收在口袋里，我可舍不得花掉。
我不耐烦看书了，打开了电视看电视剧，桌子上有苹果，饿了就啃一个苹果。我看看墙上的时钟，已是下午一点钟了，关在家里确实没劲，不知道刘思捷有没有到小区场地等我？但如果我出去玩了，妈妈和叔叔接回了那个奶奶，见不着我的人会不会怪我不听话？他们让我在家乖乖呆着的。我跑到我的房间的窗户边往楼下看，有楼房和树木遮挡，看得不是太清，可能刘思捷也会像我一样一个人拿根小树枝无聊地在楼下溜达，如果没伙伴，一个人玩会就会回家去。我又想到不知我会面对一个怎样的奶奶，想到这，我就拿指甲在门框上划竖条条。
门锁转动，他们终于回来了，还没进门，我就听到妈妈还有沈叔叔的说笑声。门打开，首先进来的是妈妈，然后是一位头发有些花白的卷发的老太太，妈妈让老太太慢点，又从鞋柜里给她找出拖鞋，最后进来的是沈叔叔，沈叔叔拖了两个大旅行箱，还有一个大旅游包。那老太太蓦地一转身，看到在客厅沙发边立着的我，显然是吃了一惊，对妈妈说：“这，这就是……”妈妈向我看一眼，对老太太说：“她就是我跟您说的玥玥。”妈妈看向我说：“玥玥，快叫奶奶。”我怯怯地叫了声：“奶奶好。”老太太说：“好，好，你好。”妈妈让老太太坐到沙发上休息会，又是倒水，又是削水果，老太太也让妈妈多休息会，别太累着了，有身子的人就要多休息。沈叔叔又是跟老太太说这说那……我默默地回到我的房间里。
我百无聊奈地抱着妈妈给我新买的那个布娃娃躺在床上，妈妈悄悄地进来了。她坐在床沿边，轻言轻语道：“玥玥，中午饭妈妈没时间给你做，你吃的什么呀？”我说：“我吃了一个苹果，我不饿。妈妈，你吃过中午饭了吗？”妈妈说：“我和你叔叔陪奶奶在车站吃了一点东西。”妈妈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说：“玥玥，妈妈有些事情也很为难，你要体谅妈妈哩。”我不明白妈妈说的什么，妈妈有什么事情为难呢？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妈妈出门时给我的一百元钱，递给妈妈说：“妈妈，这个给你。”妈妈说：“你放着吧，放着零花吧。”我看妈妈那清澈的眼神，默默地把钱放进了贴身口袋。妈妈说：“玥玥，你快是个大姑娘了，出去和奶奶聊聊天吧，乖乖的，日子长了，和奶奶熟悉了就好了。起来吧，来，妈妈扶你起来。”妈妈托着我的后背要把我托起来，我想到妈妈肚子里还有小宝宝，忙自己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说：“妈，我听你的。”心想，难道妈妈说的为难的事情就是我关在房间里不与新来的奶奶说话让她为难了？
我再出现在客厅的时候，奶奶拿了一袋红薯干给我，说：“玥玥，这个是给你的。”我谢了奶奶。拿了一根红薯干在嘴里嚼着，清香甘甜，还挺好吃的。茶几上，沙发上摆满了奶奶从老家带来的各种东西，有吃的，有用的，有穿的，更多的是小婴儿的各种小衣服和小玩艺儿，奶奶拿一样给坐在沙发上的叔叔说一样：“这是天气不冷不热的时候，宝宝套在外面的小毛衣，是我烦了村里头二妮子给织的呢，织了有五套，够穿个一两年的了。”“这是毛毛靴，手工做的，宝宝冬天穿着比买的来穿舒服，暖和。”毛毛靴前面一个小虎头，且五颜六色的，有趣极了，我被那小靴子吸引了，不禁拿手摸那上面柔软的毛。奶奶说：“玥玥，这靴子好看吧？”我点点头，说：“好看！”奶奶又从包里拿了一叠子尿布出来，说：“这是我拆了两床棉布床单做的，现在年轻人哪就喜欢买什么尿不湿啊，纸尿裤啊什么的给小娃子用，其实那东西用了一点都不好。”叔叔看的有些漫不经心，他说：“妈，广州天气暖和，这些东西宝宝都用不着，再说了，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用尿布啊？”奶奶说：“年代不一样又咋了，你小时候还不是我这样养大的。”妈妈忙向着奶奶冲叔叔挤眼睛，说：“可不是吗？我们小时候不都是这么长大的吗？”奶奶又从箱子的隐蔽处掏了两只银手镯出来，说：“这是给小娃子戴的，保佑他没灾没病，长命百岁，芸芸，你收好。”妈妈拿着银手镯摇着看，手镯上的小铃铛发出悦耳的声音，客厅里一片其乐融融的气氛。
我们吃过晚饭，妈妈和叔叔陪着奶奶带着我还到楼下小区里去散了会步，回来大家都在客厅里看电视。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呆会睡觉的时候，新来的奶奶睡哪呢？房子就这么大，一个大房间，一个阳台改造的小房间，大房间妈妈和叔叔睡，小房间我在睡，那只有打地铺了，问题是谁来睡这地铺呢？我精神抖擞地看着电视，只要是我爱看的电视，我可以看到天亮。妈妈撑不住了，奶奶也打着哈欠，终于妈妈说话了，妈妈对奶奶说：“天不早了，都早点休息吧。妈，您就睡玥玥的小房间，玥玥一个小孩子家好对付，就在客厅沙发上睡吧。”我看着妈妈，原来妈妈心里早有主意了。妈妈又对我说：“玥玥，这下可如你愿了，电视属于你一个人了，但是给你说啊，不能超过十二点，十二点钟之前一定要睡觉，听到没？”我心里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当着叔叔和新来的奶奶，我不得不做个懂事的孩子，我点了点头。妈妈又对叔叔说：“沈岩，你去把玥玥的铺盖搬到沙发上，给妈再重新换一床床单被罩。干净的被单在房间靠门的第二个抽屉里，我可撑不住，要先睡了。”叔叔说：“行，你去睡吧，我来弄。”妈妈进卫生间了一趟，就进房间去了。叔叔到我的小房间去收拾，奶奶也去帮忙，我坐在客厅里装着很有兴趣地看电视——让你们去折腾吧，这个小房间我才睡了几天啊，而且是我喜欢的风格。叔叔走进走出地搬东西，把我的被子抱出来放在沙发上，还有我的布玩偶，我的睡衣……想来终归是我寄人篱下，如果是我的亲奶奶，我的亲父母，他们定不会这样对我。叔叔收拾完了，奶奶也要休息了，我的小房间的那扇门拉上了，叔叔过来摸摸我的头，以示亲切，说：“玥玥，看电视别看太晚了，早点休息。”我装着不经意地别开头，睁大了眼睛看着电视屏幕，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是我绝不会轻易在人前掉眼泪——我要快点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