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世界王座
地狱是一个寒冷的国度,需要一直燃烧煤矿以维持运转。于是罪孽较轻的灵魂会被罚在锋利的矿山中工作。有时他们会因为过于劳苦而死去,灵魂在地狱中轮回,穿越铁门和火湖,再次回到黑压压的矿洞。
矿洞之下是两座地狱的城池,蛾摩拉和索多玛。西方的蛾摩拉生于岩浆之中,长成圆形高塔,地狱的居民栖居其中。东方的索多玛屹立在骸骨平原之上,多重尖塔守卫,居住着地狱中的贵族。骸骨平原布满人类碎骨,其中立着一道阶梯上的王座——在地狱语之中被称为世界王座。
三宫魔扯着渡鸦身上的锁链,将她一步一步拖向王座。
渡鸦想要挣扎,但不及三宫魔的神力。他不顾女儿的叛逆,执意将她拽上石阶,再将她一把推到王座上,用铁链将她彻底缠绕。渡鸦被锁在世界王座之上,目力所及皆是星际虫洞外的地球——而地球,在燃烧。
“我说过,”三宫魔看着自己的杰作说,“我会把地球献给你。”
“我也说过,”渡鸦不忍心去看地球的灾难,“我拒绝。”
三宫魔上前伸手握住渡鸦的下颚,逼迫她去看那曾经蔚蓝的星球,又用锁链缠上她的脖颈,让她无时无刻都不能别开眼。地狱会击败天堂军队,赢得天堂之战,届时地球会属于渡鸦,无论她愿意与否。
渡鸦聚集自身的黑暗之力,想要挣脱锁链,但锁链上刻满了反魔法符文。她的挣扎毫无意义,她被死死锁在世界王座上,连目光都无法逃脱。
“我会将你永远禁锢在王座上,”三宫魔狠狠地说,舒出先前被拒绝的恶气,“时间对于恶魔而言没有意义,但永恒有。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但你首先要做的是亲眼看这个世界毁灭。给我一直看着!”
“不……”渡鸦的声音微微颤抖。
在少年泰坦,她是一个英雄。她有朋友,也有敌人。不处于英雄身份时,她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这才叫生活,而不是被锁在世界王座之上,眼睁睁看着自己发誓要守护的星球毁灭。事到如今她才看清自己之前的念想是如此易碎,如此脆弱。
“你最好杀了我,”渡鸦低声说,她不会叫三宫魔父亲。
“我爱你,所以我不会杀死你,”三宫魔记得自己是一个父亲,“我会给你足够的时间也爱上我。”
多年的求而不得已经扭曲了三宫魔的爱意。他曾经想当一个称职的父亲,陪渡鸦长大,甚至只是做一个普通人。但渡鸦的叛逆,渡鸦的顽固已经摧毁了他的耐心。如今他将王座送给她,囚禁她。
“呵,”渡鸦破罐摔碎,轻笑道,“你是一个恶魔,何以谈论爱?爱是什么?我知道的爱从来不是单边的也不禁锢人。我会坐在这看地球毁灭,但我永远不会爱上你。”
“那你呢,我的女儿,”三宫魔回头看了一眼地球说,“你认为爱是什么。据我所知爱是最应该得到称颂,而不是被忽略。即使在地狱永罚里,爱也是应该得到大胆的赞颂。这点你就不懂得了。”
“你说爱我,却只想看我受苦,”渡鸦回答,锁链卡得紧让她呼吸都困难。
“让我告诉你吧,爱是一位伟大的神,处于天堂地狱之外,”三宫魔径自说道,六只恶魔之眼闪烁火光,“其中最重要的是他的出生,因为爱神没有父母。他不像你和我有父女之约。但对他的崇拜非常古老,甚至在这个宇宙诞生之初,旧神就崇拜他。”
“我以为你不相信旧神,只知道天堂地狱,那么我是小看你了,三宫魔,”渡鸦故意直呼三宫魔的名字,而非父亲。
“这个宇宙之中有许多存在,但旧神赢不了这场天堂之战,他们早已失落,”三宫魔的博学超乎渡鸦的想象,他不是一个只挥蛮力的恶魔,“我该怎么描述爱呢?对爱的解释有三种,我的女儿。”
“没有一种与你的所作所为相称。”
“第一种爱是对邪恶的轻视,对正义的尽力效仿。如果你以为恶魔是全然邪恶,那么你就小看自己的族群了。任何族群都需要定义自身的正义,”三宫魔道出少有人知道的理念,“在地狱,强者即是正义。”
“这是对正义的拙劣模仿。”
“爱就是对正义的尽力仿效,”三宫魔重复道,不理会渡鸦的话语。他的思想扭曲,“地狱里的爱,比如说对折磨有罪灵魂的热爱,就像一座灯塔,指明方向。无论在天堂还是地狱,没有爱都不能从事伟大的工作。所以我告诉过你,天堂的天使们太冷漠,注定无法称王。”
“你真扭曲,你将恨说成爱,爱说成恨。”
“爱对军队尤其重要,一支军队要由相爱的人组成,才会并肩作战,”三宫魔继续道,他研究爱上千年,唯独遇到渡鸦不爱他,“我甚至要说,这样的军队人数虽少,但能征服宇宙。我就不允许军队的指挥官是冷酷无情的人。因为只有爱能使人为他人牺牲自己。”
渡鸦翻白眼,她没见过比恶魔谈论爱更倒错的事。
“第二种对爱的解释,你恐怕能较好地理解,”三宫魔忘情地说,“分为属地的爱和属天的爱。属地的爱是一种非常世俗的爱,这种爱统治着下等人类。他们向最愚蠢的人求爱,追求肉体享受,关注的是肉体而非灵魂……不在乎这种享受是高尚的还是卑鄙的。”
“你对我的爱难道就不是卑鄙的了?”
“当然不是,”三宫魔自顾自地说,“我对你的爱,无关肉体,是一种属天的爱——这种爱不但在地球,在地狱里也有,虽然天堂的天使们多半不能理解。我从来都只想要你的灵魂,而且我愿意将王座和地球都献给你。不要质疑我的爱。”
“不要以爱作为借口为所欲为。”
“第三种对爱的解释,也是最难理解的一种,”三宫魔耐心地说,双手覆上渡鸦被禁锢的手,像一个父亲在谆谆教诲他的女儿,“爱关乎于我们的创造力。每个人都有创造力,尤其在灵魂的层面上。”
“在地狱里一个人能创造什么,”渡鸦说着,想要挪开手却不能,“更加新奇的折磨方式吗?”
“创造力对统治和战争至关重要,”三宫魔解释,“一个人长到一定年纪,他的天性就会催促他进行创造。丑陋不能加速创造力,只有美丽能够。可朽的人具有不朽的性质,靠的就是创造力。爱不是对美本身的企盼,而是在爱的影响下企盼创造。”
“那你创造了什么?”渡鸦反问,“你只会毁灭,如今你更要我看着你毁灭地球。”
“我创造了你,我的女儿,”三宫魔道出实情,“没有谁比你更适合坐在世界王座之上,统领整个地狱。你有我的力量,我的血脉,我的意志。你又有我所没有的同理心,你看我对爱如此了解,但我仍不及你。”
“过奖了,我并不适合这里,”渡鸦叹了一口气,她是无法挣脱命运的束缚了,“我不愿意,我也没有能力统治地狱,我更不想统治地球。我只想拥有正常的生活,尽管那对你而言多么微不足道。”
“你生于伟大,必将获得伟大。正常的生活会让你觉得无聊,无聊顶透!”三宫魔厉声道,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他会教会渡鸦伟大。
“放我走,如果你真的哪怕爱过我一点。”
“不,你会有整个世界的时间来爱上我。”
···
悉尼之战,天境和地府在澳大利亚征伐,以天境旧神获胜作结。但这不是战争的全貌,地府军队被逼北上,天启星通过星际虫洞直接将兵力投放至马六甲海峡,地狱军队也不放过通往孟加拉湾的机会。
杰森随联合军空降到马六甲,他的降落伞卡在了一棵树上,让他差点被一群恶魔撕碎。但零紧跟在后,用突击步枪加银弹解决了包围的恶魔。零和萨沙一样,都升级了核动力仿生体,让他能长期续航。
马六甲海峡是国际航道的重要枢纽,位于马来半岛与印度尼西亚的苏门答腊岛之间的漫长海峡,连接沟通太平洋与印度洋。天灾进攻此处,就是为了从环太平洋区域进入印度洋,甚至通过阿拉伯海,进入亚丁湾和红海。
经马六甲进入南中国海的油轮是经过苏伊士运河的三倍,巴拿马运河的五倍,这是中国最主要的能源运输通道,被称为“海上生命线”。马六甲海峡一旦被天灾占领,中国的战斗力将大幅下滑。而中国是宣称要战斗到最后的国家。
这次杰森站狙击位,由零保护以及帮助瞄准。萨沙正在帮助联合政府计算全球天灾的动向,以及负责人员的疏散,所以并没有与杰森同去。阿尔法则是马六甲作战的战地指挥官,负责调度联合军。
杰森和零一路在类魔和恶魔之间杀出一条血路,才得以占据一座建筑的顶层。杰森在零的瞄准协助下,杀灭空中飞翔的暗红色恶魔。但类魔的数量则更多,几乎要包围淹没联合军的各作战分队。
纵使有阿尔法的指挥,人类军队的士气低下。他们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已经被联合军所抛弃,面对死亡没有人能没有恐惧。而天灾的数量实在太多,像潮水,像海啸。阿尔法一再在通讯中重复坚守阵地,仍有大量逃兵。
“在面对天灾的战争中,我甚至会命令你射杀逃兵……”布鲁斯曾对他说。自从大都会一役,布鲁斯就再也不愿与他一同出现在战场上。他在推开杰森,杰森对这背后的原因却一无所知。
“那些逃兵,他们已经严重影响到联合军的士气,杰森,”零经过了战火的历练,已经无所畏惧。他的金发塞在头盔底下,也在太阳光照中闪耀,“你要射杀他们吗?我可以为你瞄准。”
这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一方面逃兵让联合军士气低落,军令如山,不容挑战。另一方面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类——联合军对抗天灾原本就乏力,即使没有逃兵,他们也在溃败。他们自天灾入侵起就在溃退。
“容我考虑……”杰森迟疑了,忆起蝙蝠侠的命令,蝙蝠侠如果在他身边……很可能会严厉地命令他射杀逃兵。不杀原则只作用于蝙蝠侠和他的家人,而杰森不是他的家人。借杰森之手,行杀戮之实。
“恕我直言,他们违反了军规,理应处死,”零冷漠地说,人类的生命对于他而言并非至高无上。完成战略目标,救出更多平民,这才是他的任务。
“不!”杰森终于回应,肩膀因为狙击步枪的后坐力而酸痛,“帮我瞄准他们的膝盖。我会射击,但不是要杀死他们。这作为警告就够了。”
“是,长官,”零调整红头罩头盔里的数值,帮杰森重新瞄准。他们射穿了几个逃兵的腿,但他们一倒地,就被类魔围上撕碎。这和死刑又有什么不同?或许一枪打头更痛快。幸而同伴的惨状让士兵们一时不敢效仿。
“保持阵型!”阿尔法在通讯器中喊,“你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没被放弃,我们会撤退,在需要撤退的时候。在此之前听从联合军的命令是你们的天职,你们是军人。”
“杰森,虽然我是阿尔法的弟弟,”零一边用突击步枪扫射逼近的类魔,一边对杰森说,“但他说的不会放弃所有人,连我都很难相信。但是你无需担心,我不会放弃你。我是你的守护者……萨沙女王的命令。”
“只要别像上次一样用镇定剂扎我脖子上,”杰森回答,这次他直接一枪了结了一个逃兵,“我想站着离开战场,如果我能的话。”
“站着离开战场……好吧,”零耸肩说,上次确是迫不得已,“唉我想知道,如果这场战争结束了,你会想去做什么?”
“我想想,”杰森一边换弹匣一边思考,“可能就只是待在家里,过一段没有人打扰的日子吧。但如果我们输了这场战争,后果很可能就是灭绝。到了那时,也就没有什么家可言了。”
杰森说到这几乎哽咽,即使他们赢得胜利,他恐怕也无家可归。在全家福拍摄之前,他以为自己是蝙蝠家的一份子。布鲁斯的保证过,“我愿意为你而死,”他说。这种灵魂的生死纠缠,超越了家庭的羁绊。
“如果我能活到战后,”零用安慰的语气说,“我想和阿尔法一起环游地球。但是你看我们这整天空降来空降去的,也算是环游地球了吧。”
杰森为这并不好笑的笑话轻笑,如果他有零的乐观,那他可能会活到战后。如果他死了,没有人会铭记他,就好像他从未活过。
但就连已经用红头罩的英勇事迹打鸡血了的联合军也在马六甲溃不成军,看见战友一个接一个被类魔或者恶魔撕碎惨死的模样,联合军的士气低得史无前例。最终阿尔法还是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史称马六甲大溃败。
整个孟加拉湾在几天之内迅速沦陷,天灾攻入印度、孟加拉国和孟买。天灾至此几乎传遍全球,没有国家是孤岛,没有国家能幸免。这是全球灾难,灾难撮合了联合政府,联合政府却分裂为东西两派。
人类更是分裂为主和、主降和主战派。
主和派的主要发起人是中国代表张军,一次联合政府紧急会议之后,他和李维上将私下谈话,“我希望东西方能放下分歧,一同作战。这是地球上所有国家和人民共同面对的灾难,早已不是拉帮结派,互相倾轧的时候。”
“我同意你的主张,然而我们只能保证我国会战斗到最后,”李维在屏幕的另一端说道,她的声音里沾染了焦虑,“马六甲航线已经被切断,我国陷入能源危机。我们的沿海城市居民撤离又遭到抵制难民的内陆居民阻拦,恐怕我们连自身都难以保全。但我们的军队还拥有绝对的服从和意志,这点我可以担保。”
“我认为我们应当在适当范围内,出兵援助孟加拉湾沿岸国家,还有南中国海沿岸国家,喜马拉雅山挡不住天灾的虫洞。至于西方国家,我会设法与他们取得联系,一个一个地尝试说服他们不再与我们在联合会议上针锋相对,”张军无奈地说,就连他也对主和派没有信心。
人类文明自始至终都没完成过统一,百万年的进化不能,天灾入侵也不能。人类总以他们之间的不同为傲,而非同心同德。中美两国直到现在还在争夺联合政府的领导地位,尽管美国表示要以抗击天灾为先,而中国表示绝不称霸。
“东西方联合面对天灾入侵,联合军事实上已经由智械统一调度,”李维指出,她负责的南方战区与联合军交流密切,“但是在文化上和情感上双方仍是割裂的,没有一点相互信任。这也影响了联合军整体士气。”
“智械又是倾向我国的,”张军说道,他对政治敏感,“至今为止,如果不是因为惧怕阵亡,联合军也不愿意完全接受智械的加入。只有在我国,智械拥有公民权,我们才与他们真正地和谐共处。”
“是的,尽管战争机器人所装载的武器与天灾的武器之间有代差,”李维说,“我仍认为智械的指挥,是我们夺取最终胜利的重要一步。人类的大脑做不到如此大量的并行计算。我军已经完成智械化指挥的升级。”
“看那,我们一说到这,又是东西方文化的不同了,”张军感叹,“我们注重和而不同,高度唯物主义,因此我们能与智械迅速共存。但西方却在不停地强调智械的非人属性,将智械和我国都看作异类。”
“因此我建议优先拉拢同化他们之中进步的一派,尽管他们有时略为虚伪,也有背后捅刀的习惯,”李维顺着张军的思路说,“而他们之中落后保守的一派,经常出于种族主义,不可能与我们共存。”
“我也正有此意,李维上将,”张军表示英雄所见略同,终于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他的计划举步维艰……主和派仅靠他艰难维持。
主降派与所有人都格格不入,他们希望全人类向天灾投降,以祈求得以保存人类的火种。他们认为既然达克赛德愿意以一个超级英雄作为人质,下令不杀辖区内的平民。所有天灾都会对人类网开一面。
主降派中有的人并未意识到天灾不是一个整体,而是六股不同的势力——如果不算上第七天灾的话。第七天灾的狂笑之蝠被锁链禁锢在正义大厅之下,并未带军队前来。但他也威胁要以黑暗多元宇宙进行入侵。
有的主降派向第一天灾天堂投降,他们看到天使就联想到圣经,于是他们谎称自己对上帝无比虔信,对天堂忠心不二。扎乌列看到这些人就不耐烦——径直揭穿他们拙劣的谎言,命令其他天使将他们尽数屠灭。
有的主降派向第二天灾地狱投降,称自己希望成为恶魔的奴仆,成为地狱占领地球的先遣兵。他们一方面极度恐惧恶魔和地狱,一方面怕死苟活,三宫魔嫌他们太过软弱。就让贝利亚将他们杀光。
有的主降派向第三天灾新创世星投降,地球上没有创世新神的传说,他们就说自己可以为创世新神著书立传,传播福音。但新创世星看不上地球,奥利安认为创世新神的目标在于战胜天启星,于是下令处死降者。
主降派几乎不敢向第四天灾天启星投降。因为天启星已经收服了地球最强的战士之一——超级女孩卡拉。他们这么做是对的,因为达克赛德不屑于贪生怕死者,他一定会让狄萨德尽可能地折磨这种人。
有的主降派向第五天灾天境投降,认为最差也就是成为阿瑞斯和其他众神的奴隶。有的人一辈子就指望着强者的带领,以为自己找到了人生的意义。然而阿瑞斯虽然想重新推行奴隶制,但他想要的是他在战场上征服了的勇者,而非这群废物。他派龙族军队将他们屠戮殆尽。
有的主降派向第六天灾地府投降,既然有的氪星人愿意善待地球人,为什么佐德将军就不能?他们不知道佐德将军的野望是在地球上再造一个新氪星,对人类只当野兽看待。佐德将军让氪星罪犯们把他们当靶子练习热视线。
如果有人想向第七天灾黑暗多元宇宙投降,那么他们会得到哈哈哈。
最后剩下的是主战的人类,其中的过激分子成了进行必死攻击的士兵。他们拿着弹药,向天灾密集之处冲去,然后引爆自身。宁愿这样死去也不想被天灾撕碎,更不想被类魔吃进腹中。
有的人认为他们很勇敢,有的人认为他们是懦夫。
杰森虽然也是主战派,但从旧金山、洛杉矶、海滨城、巴拿马、加勒比、大都会、悉尼、迈阿密和马六甲一路走来,他很疲惫了。战争疲惫让他内心也动摇,他曾坚信人类必胜,但如今?
他是侥幸才活到现在,杰森看向镜中的自己,满是血污和泥泞。他用力去擦类魔流出的黏液,还有血。这些血有恶魔的,有氪星罪犯的,也有他自己的。杰森小心地为自己手臂上的伤口缝线,又用酒精冲洗。
他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疤,好了旧的又添新的。萨沙虽然治好了他的肌肉骨骼连接处,但没有处理这些痕迹。这是一个战士的躯体,蝙蝠侠一家独有的印记。没人看到他的背后会质疑他是蝙蝠家的一员。
处理完伤口,洗完澡他才换上平日里的红色T恤,这才感觉像他自己,像杰森·托德了。但整个韦恩庄园变得阴森冰冷,不再像他的家。或许他本来就没有家,只是一厢情愿赖在蝙蝠侠身边。他早该走了。
或许今晚布鲁斯又会要求他去盯着那个疯子,看小丑一如既往地嘲弄他,提起由撬棍和鲜血拼凑的过往。无论小丑说什么,蝙蝠侠也不在乎。要他一字一句地听下去,就是蝙蝠侠的命令。
“习惯它,这只是开始,”蝙蝠侠曾在犯罪巷对他说。或许这就是蝙蝠侠的本意,让他习惯小丑的恶,小丑的笑。让这一切都不再能伤害到他。杰森虚假地安慰自己这并不是惩罚,也不是莫名其妙。他对着镜子呼出一口气。
他几乎认不出镜中的自己,黑色短发蓬乱,蓝眼睛里充了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和绝望刻进他的脸庞,连绵不绝的战败消磨他的意志。杰森累得只想倒在床上,但布鲁斯或许还会命令他。因此杰森独自下楼,拿了一个三明治,准备到客厅里吃。
客厅壁炉之上悬挂着一幅托马斯和玛莎·韦恩以及布鲁斯的画像,画像旁钉着新照的全家福,照有蝙蝠侠、夜翼、罗宾、神谕、蝙蝠女和阿尔弗雷德,没有红头罩,没有他。这幅画无时无刻地提醒杰森在韦恩庄园的地位——无足轻重。
布鲁斯蹲在壁炉旁,正在捣鼓着炉火。杰森好奇布鲁斯在做什么,不顾萨沙的警告走到布鲁斯身边想要一看究竟。他马上后悔了。
布鲁斯手上拿着一本旧书:《莫扎特书信集》。这本书很旧了,也几乎被翻得散架。那是多年前布鲁斯送给杰森的第一本书。那一天布鲁斯将杰森带到庄园图书馆,满足地听见杰森发出“哇!”的一声。
那一天杰森在图书馆里抽出一本《数论》然后问布鲁斯这些书他都看过多少。“百分之六十,而且我知道它们都放在哪,”布鲁斯说,毫不掩饰自己的能力。布鲁斯小时候就经常睡在庄园图书馆里,日日夜夜地阅读。
后来布鲁斯又亲自为杰森挑选了两吨重的书,全摆在杰森床头一整面墙的书架上。极度嗜书,算是杰森和布鲁斯最大的共同点。虽然纸上得来终觉浅,但他们为了知识总会放纵自己,沉迷在书海之中。阅读是他们少有的纯粹快乐时光。
他太像布鲁斯了。
“那是你送给我的第一本书,”杰森说,声音里带着笑。见到旧日时光让他心头一阵暖意,“莫扎特写的,他对死亡有非同常人的执着。也是这种向死而生的信念,让他的《安魂曲》格外深邃。我那时在这本书上的每一页都做了笔记。”
“是吗?”布鲁斯拿出一张蝙蝠侠和罗宾杰森的合照夹到书中,然后将书扔进炉火。烈火瞬间吞噬了书页,将照片烧得焦黑。
“不!”杰森叫道。
“不过是书罢了,你还有什么想念的东西吗?”布鲁斯冷淡地说。
布鲁斯面无表情地看了迅速烧毁的纸张和照片,舍弃了过去一切的美好。那些他和杰森一同拥有的回忆随风散去,又像雨中的泪。火光映上他冰蓝色的眼睛,眼里多少有些湿润,但都被布鲁斯咬牙掩盖。
如有必要,他会欺骗杰森。
在刺客联盟幽暗的地下室里,他承诺过会为杰森而死,这个承诺一直未变。但除此之外,他会为了任务,为了让杰森准备好,不惜一点一点地磨掉杰森对他多余的爱。多少是多余呢?如果杰森不愿舍弃一切呢?
如有必要,他会伤害杰森。
“为什么?”杰森难以置信地问,声音不自觉地抬高,“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这又是什么样的惩罚,你可以告诉我。该死,布鲁斯,你向我保证过你会对我坦白。你不需要……”你不需要烧毁我对你的爱。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杰森命令道,一时间甚至想上去扯住布鲁斯的领口,将他拉到跟前像审问罪犯一样询问。那会是一种最亲密的犯罪,随意破碎的爱,苦涩疼痛的背叛。一根冰锥刺进杰森的心里。
布鲁斯转而看向杰森,眼神令人捉摸不透,“你现在一如你当年在这本书上写的那些字一样幼稚。”
“为什么……”杰森连声音都颤抖。他不是生气,而是彻骨的寒冷。布鲁斯可以若无其事地毁掉他们的过去,无视他为蝙蝠侠所受的痛苦,也抛却最美好的时光。回忆砸碎了,承诺背弃了。
“我在犯罪巷捡到你,”布鲁斯可以看着杰森的眼睛说谎,因为他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侦探。无论他做什么事,都会做绝,“我将你带上正途,给了你罗宾的位置。现在你长大了,我们之间从此再无关系。”
“我…我对你已经没有用了吗?”
杰森的话语悬在空气中,稀薄得令人难以呼吸。蝙蝠侠向来以有用和无用来划分世界万物,包括人。虽然残酷,却有着不一样的温度,如果蝙蝠侠认为他有用,那他将一直出现在蝙蝠侠的计划——蝙蝠侠的世界里。没有用的人会被用完即弃。
“是的,”布鲁斯简短地回答,眼看着书和照片都化为灰烬。
“我知道了,”杰森一字一顿地说,“那我……去看小丑了。”
“不,不是今晚,”布鲁斯命令道,“你将被派往伦敦,你是一个指挥官了。”
待杰森走后,布鲁斯才站起独自走向图书馆。庄园里一切寂静,但从窗外吹进来的风很冷。他按下钢琴键上的E和G,泛蓝光的电梯门展开。布鲁斯蹒跚地走进电梯,一下子像是老了十岁。
他走进蝙蝠洞后往蝙蝠电脑走去,蝙蝠电脑右侧的玻璃罩橱里封了一件伤痕累累的罗宾制服。布鲁斯不得不在罗宾制服前停下,看进那缺了一角的多米诺面具。面具也在看着他,无声地述说着过往的苦楚。
布鲁斯这才允许自己握拳,一拳捶在玻璃罩橱上,发出巨大的轰隆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