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到海潮退去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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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奈何

《你迟来的余年》毫无征兆的掉出了前十,而作品里的差评像涨潮一样,一瞬间淹没了所有好评。“文笔生硬”、“情节枯燥”,几乎都是这种评论,像有人有组织的抹黑一样。

顾梓喻的面色铁青,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耳边似有若无的听见潮涨潮退声,清晰又模糊。

“新品,要尝尝吗?”

顾梓喻的脸埋在臂弯里,梁昕看不见她的表情,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这种被别人攥在手心里,肆意蹂躏的感觉一定很难受。

“嗯,你放在桌子上吧。”顾梓喻没有抬头,透过手臂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

梁昕轻叹了一声,放在了顾梓喻起身也不会打翻的地方,现在酒对她来说都已经没有了诱惑力。

“梁昕。”顾梓喻的胳膊动了动,“我好沮丧啊…”她开始不像从前那个大胆敢拼的自己了,坐在摇摇欲坠的船头,害怕一个不稳就坠入深海。

梁昕摸着她的头发安慰她,给她一些支撑,“那就用实力告诉她们,你不差。”

“可我现在就是不如她…不管怎么努力…”顾梓喻抬起头,脸色被憋的红红的,表情像一只受伤的猫,满眼无助。无论名气、背景,桑叶都甩她十里。

“在我心里,你就是最棒的。”梁昕温声说。

顾梓喻苦涩的靠在梁昕身上,敏感、彷徨,像潮水一样袭来,控制着颤抖,让她想起了第一部作品发布时,无人问津,偶尔被人说两句“情节老套”这样的话,心里像被狠狠扎了一刀,血液都被放空。

一口喝光梁昕给她的酒,口感很涩,是她喜欢的感觉,于是问道:“还有吗?”

“有。”梁昕从柜台拿了一瓶出来,“刚进的新酒。”她又给顾梓喻倒了一杯,不再阻止她大肆喝酒,因为对于顾梓喻来说,没有什么是一杯酒解决不了的,难过也是,沮丧也是。她更想顾梓喻能喝醉,不省人事就不会记得任何烦心事。

“这个我带回去了,免得在这里发酒疯,影响你做生意。”顾梓喻缓缓起身,连笑都很勉强。

“路上小心点。”一直把她送上车,梁昕才放心回去。

顾梓喻怅然若失的靠在车窗旁,风大肆地吹着她的脸颊,吹的生疼,路边的景色飞快从她眼前闪过,只剩下红红绿绿的色彩,一家24小时便利店,开着灯牌,顾梓喻像想到了什么,急忙拍拍司机的座椅,“快停车!”

车靠着马路边停下,还没有停稳,顾梓喻就打开车门,踉踉跄跄下了车,朝便利店走去。

“还没给钱呢!”司机在身后伸出头,无措的大喊这个丢了魂一样的女人,语气不满。

顾梓喻像从梦中惊醒,又折了回去,看了眼计价表,掏出对应的钱递给他。

一进超市,顾梓喻直奔零食区,糖果、巧克力、蛋糕,所有含有糖份的东西她都拼了命似的往篮子里放。

结账时,收银员用惊讶的眼神打量面前高高瘦瘦的女人,这么标准的身材,又可以暴吃甜食,真是疯狂。

等顾梓喻回家再打开电脑,作品已经掉到了三十名,新评论里,一百条中都没有一个好评,这让她彻底奔溃了。

她用力合上电脑,把糖果、巧克力、蛋糕全部拆开,拼了命的往嘴巴里塞,腻的她几次干呕,喝下一大口酒,还是不死心的使劲往里塞,脸上、手上被抹的一团糟。她奔溃的流下眼泪,双手不断拉扯头发,她一点灵感都没有,一点都没有,为什么自己写出来的东西那么糟糕?为什么甜食不管用了?她咒骂自己无数遍,为什么这么无能!

“——呕”嗓子被堵的像一把火在烧,顾梓喻快步跑进卫生间,跌跪在马桶前,食物、酒精、苦水全部吐了出来,然后倒在冰冷潮湿的瓷砖上,眼泪迅速融进水里。喉咙像被东西卡住,呼吸都困难。

在浓重的夜色里,冰冷的房间里,顾梓喻的头发湿漉漉的坐在电脑前,十几万字的文稿被她删除的一干二净,两眼空洞,光标不断闪烁,忽远忽近。

她像一位丢了竹简的流浪诗人,落魄、沧桑。僵硬的如同木偶人,不断大口咀嚼,就着酒强行顺着食道滑入胃里,然后再吐、再吃,再三再四、不胜其烦。

吐到胃缩成了一团,一阵阵传来穿肠破肚的痛苦,顾梓喻蜷在沙发上,沙发深深的下陷。摸索着从茶几底下掏出胃药,直接生咽下去,几分钟过后依旧没有缓和。

“喂…”她声音虚弱,打通了经常给她看胃病的医生电话。

听见她有气无力的声音医生吓了一跳。

“你现在在医院吗?”

“在,我今天值班,你胃病又犯了?”医生皱着眉问。

“嗯,我现在过去找你。”

一直给顾梓喻看病的医生叫韩琛,是梁昕介绍的,二十八岁,是医院最年轻的主治医生。接完顾梓喻的电话,他又不放心的给梁昕打了电话。

找了件干净的外套,顾梓喻捂着胃,连身体都直不起来,颤颤巍巍的下楼打了车。

医院是沈江然住的医院,不过沈江然病房在二楼,医生办公室在一楼,不会遇到。

顾梓喻出了很多汗,靠扶着墙才能勉强行走,中途有护士询问她怎么了,只是淡淡的回应一句没事。

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应了一声,顾梓喻推门进去。

“韩医生…”

顾梓喻脸色苍白的吓人,韩琛赶紧把她扶到椅子坐下。轻拧眉头,“你怎么弄成这样?”

“没什么,你给我拿点药吧,上次的药没什么作用了。”顾梓喻断断续续的说,每说一个字都牵扯的胃一阵痛楚。

韩琛赶紧给她拿了盒甘铋镁片,又接了杯热水给她。

顾梓喻吃了两颗,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的,似乎起了点药效,没之前那么疼了。

“韩医生。”梁昕急急忙忙从酒吧赶来,喘着粗气,看到腰都直不起来的顾梓喻,赶紧走到她身边,神色担忧,“她怎么样了?”

“胃病犯了,已经吃了药,一会就好了。”

“你说你,才分开几个小时,就把自己弄成这样,能不能爱惜一下身体?”梁昕皱着眉头,狠狠的责备她,手却不断搓着她的肩膀,焦躁不安。

“你通知她的?”顾梓喻愠怒的看向韩琛,对他擅做主张的行为很不满。

“我也是为了你好。”

“你还怪韩医生,你这样,我不来能行吗?”梁昕又开口责备她。

“让她休息会吧,我们出去谈谈。”韩琛起身带上门,透过玻璃看了眼,顾梓喻依旧趴在桌上,没什么精神,才放心转过身同梁昕说:“你等会劝她去做个检查,我看她这次,不像胃病。”

“不像胃病?”梁昕立刻紧张起来,“那是什么?”

“胃炎。”韩琛轻束眉宇,语调平缓的说。

“胃炎?”梁昕的脑袋轰地一下炸开了,脑袋里都是由胃炎发展成胃癌的例子。

“你不用担心,好好接受治疗不会发展的太严重。”韩琛宽慰他。但从医学角度来说,胃炎只要稍不注意,还是很容易发展成胃癌的。

梁昕揉了揉晴明穴,情绪不太好,“我知道了。”

带顾梓喻做了检查,果然,是急性胃炎。

顾梓喻没有太意外,很释然的坐着打点滴,像流沙注入了水一样安静。

梁昕看着她单薄的身影,心中隐隐难过,很多话积在喉咙里,最后都化作了无声。

梁昕想起了第一次见顾梓喻,身影同样单薄消瘦,也是这样看不清一丝波澜的表情,看破了生死一样,叫人不由自主的跟着揪心,坐在她一眼就能看见的位置,烈酒一杯杯的喝下肚,不许任何人阻拦。她身上就是有一股坚强又脆弱的矛盾劲。

“喝点水吧。”梁昕在她身边坐下,递给她一杯热水,“等点滴打完,我送你回家。”顺便再一次把她家的酒尽数收走。

“嗯。”顾梓喻应声,差点捕捉不到她微弱的像喘息一样的声音。她似乎忘记了家中的一片狼藉,否则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梁昕去她家。

点滴很快打完,梁昕同韩琛道谢后,扶着虚弱无力的顾梓喻上了出租车,一路上,她都紧紧的握住顾梓喻的手,不敢松开。

打开门,客厅像被劫匪抢了一样,满屋狼藉,把她吓了一跳。各种粘稠的食物残渣、酒,一团糟的景象。

“你刚刚,在干什么?”她惊讶不已,顾梓喻会把自己的家搞的这么邋遢。

顾梓喻没有说话,只是陷在沙发里,头歪向一边,看不清她的表情。

“说话啊。”梁昕不耐烦起来。

“找灵感。”顾梓喻模糊的声音穿过耳朵,又消散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她说的那样从容淡定,仿佛刚才所受的痛苦已经一瞬间得以痊愈。

梁昕知道她所谓的找灵感,就是用糖份来让脑子思考,这一点她从未阻止过,作家总有些自己奇奇怪怪的想法。可梁昕不能忍受,她像一位吸毒犯一样,上瘾、不计后果。

“你知不知道这样会食物中毒的?”看着她病恹恹的躺着,眼睛半睁,喘着微弱的气息,梁昕又一阵阵心疼。

“知道。”顾梓喻很没有人情味的回答,梁昕觉得她就是机器人,不仅对自己冷漠、冷血,对身边所有人都一样。

“顾梓喻,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这是第一次,梁昕冲顾梓喻发火,眼睛有一团怒火在烧,表情却是冰冷的,桌上没被东西压着的塑料袋,被她甩到了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地板下的钢筋如同她此刻的神经,血脉喷张。

“闹到所有人都满意为止。”她指新书的读者们。

“你觉得我满意吗?你觉得沈江然、方沫会满意吗?”梁昕怒斥,恨不得一记耳光把她打醒。

顾梓喻一声不响,如同没有自我的傀儡,留着可怜的,带有余温的驱壳,身上的血肉模糊,连骨骼都是被啃食的腐臭味,灵魂飘荡,暴露在可怕的世俗面前。

梁昕真的怒了,替她收拾好一切,原本想拿走的一切,一个都没拿走,然后头也不回的摔门离去。既然她想死,那就让她醉到暗无天日,醉到死好了!只是一瞬间,一丝悲哀犹如穿堂而过的风。

第二天早上被闹钟吵醒的时候,顾梓喻睁开眼就看到茶几上放着的水,经过一夜已经变的冰凉。一瞬间,嗓子里像堵了什么,难受的要命。

她可以想象出昨晚梁昕又心疼又气愤的放下一杯热水,用复杂的眼神盯着自己,然后失望的离去。

头发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她走进浴室,洗了头,拖着还滴着水珠的头发走到阳台,明亮的光照的她头昏眼花。

顾梓喻闭上眼睛,听鸟儿扇动着翅膀,从面前飞过,飞向遥远的不知名的远方。

那些突如其来的伤痛和挫折,在漫长的日子中该怎么抚平呢?变的越来越勇敢时,却越来越容易受伤,可能是自己太过茫然,或者太过倔强。顾梓喻竟然会觉得心酸,心中突然对未来没有了把握。街上的路灯还亮着,在刚刚升起的早晨中格外微茫。感觉脚底的大陆突然陷下去,跌入万丈深渊,努力扑腾着胳膊,只能听到无数回响的水声,却抓不住一根救命稻草,然后慢慢的,水淹过鼻腔,由痛苦,变成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