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夏侯渊逞武破南寨 郭奉孝借水革夷雄
是夜荀衍引数千士卒,取雄黄垩石,焚于水上,并用草木之烬,弃置水中。果然河中翻沸,一时江上毒气激发,雾水弥漫,如若飞雪,十步之内,不辨人马。巡江之南卒,不及走避,皆为瘴气所薰,口鼻流血,死于舟上。时金环三结方在岸上饮酒,观江上煞气陡生,慌忙引本部士卒,下城备战。
及雾气稍落,金环三结催动舟船,直往曹军阵旁杀来。三结立于船头,谓士卒曰:“此皆北人也,纵横马背,起于河洛之地,可谓其常。然其不惯舟船,吾等何须惧之乎!”言未讫,高顺催马而出,乘马立于水波之间,骂曰:“吾等上国之军,虽有不为,未尝有所不能,汝蛮贼何德何能,安敢诋毁哉?”引弓一箭,正中金环三结咽喉,三结大呼一声,坠入水中溺死。岂料南军虽丧其首,反添其怒色,直往曹军阵前杀来。
郭嘉卧于塌车之上,谓众将曰:“军师之道,在于预谋不虞,此浮芥之务,不足忧虑。”乃命亲兵取出木盒数十架,长约数尺,上立矛槊,约诸以弦。嘉谕众将曰:“此所谓枭水飞龙也。试入之水。”曹军乃置之于水中。初无甚异,俄而其中火起,弦断而矛槊挟火飞出,其疾如矢。南军战船,皆为矛槊所钉,须臾没于火中。两军皆骇。郭嘉乃曰:“此得之于方士之术也。吾常游于冀州,见一策士以石粉入水,能取火于水上。奉孝问之曰何用,彼辄对曰,无它,惟惑乡民耳。嘉乃购其方,固以玄白二色之石焚于烈火之中,则其形上者逸,取其余者,入水必沸,可以引火,今日用之。”夏侯惇叹曰:“昔庄子云,‘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日军师取水上用火之道,未尝拔擢于幻术之间,而竟能破军斩将,其命也夫!”
三结既死,夏侯渊伐竹为筏,乘势渡河。既近,去土城百五十步左右诫曰:“此城入于水中,云梯冲车之属,皆不能用,将军不可轻动。”夏侯渊略一思酌,乃择彪健之士三千余人,并其本部卫从断骨骑,各授镔铁硬弩一具,令其攒射于土城之上。须臾之间,弩矢密布,如若立梯一般。南军初时闻箭雨甚急,皆俯首城下,移时,见无有一人殒命者,矢皆没锋于土墙之间,不明所以,尚相顾笑曰:“此等贼军,箭法不过尔尔!”乃起身还击,行止如常。夏侯渊立于竹排之首,喝曰:“汝等无知螽贼,夜郎自大,须教汝开开眼界!”左持弧月宝雕弓,右援龙牙金鈚箭,只听弓弦响处,箭若连珠,虽竹筏沉浮波涛之中,发无不中。那边听得城上哀嚎不绝,大小将校十余人纷纷坠城落水而死,南军心胆俱寒,无不惶恐伏避。待得曹军杀至城下,夏侯渊亲冒矢石,援弩矢而上。
孟获于城中方享酒肉之宴,传令初禀曰:“金环三结贸然出战,为敌将射落水中,溺水而亡。”获摆杯而曰:“不足为虑。待敌军发而渡时,复来禀告。”有间,传令再禀曰:“敌军发矣!请大王上城御敌!”获摆杯问曰:“汝可见其用云梯望楼,冲车石舂之属乎?”对曰:“不尝。”孟获曰:“吩咐城上三军,不可出战,但以乱箭射退可也。胜战之际,皆予嘉奖。”移时,传令三禀曰:“事急矣!曹军已上城也!”孟获大怒,摔杯而起,斥左右曰:“汝等皆酒囊饭袋乎?据此天险之堑,驻此浮水之城,拒彼短兵之贼,彼岂生肉翅哉!而能为其所破,何用之有?”其妻祝融夫人曰:“夫君勿忧!吾帐下有三千女标手,可亟援之。”乃引军飞驰上城。南军诸将本已心乱,见祝融亲来援,意气乃定。夏侯渊见之,遥呼曰:“汝无人乎?何以遣女子上阵?”祝融口中虚应,手中三柄飞刀,乘势而出。夏侯渊不及引弓,只得以弓弦拨落,奋然曰:“诚不同凡响也!”继而一箭射倒祝融座马,赶上两步,刀剑相交,战了十余合,将祝融活擒。
孟获眼见曹军若跗骨之蛆,涌上城来,诸洞主皆溃散而去,知事不可为,唤来左右亲兵,便欲往南而走。乌戈国国主兀突骨曰:“大王再三南遁,诚失南将之令名也。某愿引本部藤甲兵断后。”那兀突骨身长丈余,骑一匹圣象,持紫金藤骨朵,有万夫不当之勇。夏侯渊方夺其城,见兀突骨犹如铁塔一般,慌忙指挥曹军,据垛不战。蔡阳之甥秦琪狂妄,不听号令,谓左右曰:“虎虽瘦弱,能食犍牛,此南将虚大,不足为虑。”催马杀出,与兀突骨只战了一合,当场为之砍为两段。
那孟获引军既走,出城十余里,犹若惊弓之鸟。见并无曹兵追及,其心始定。方欲埋锅造饭,却听两旁三声炮响,阜上转出数十骑,高悬“夏侯”大纛。为首一将金盔金甲,手持弓矢,虚瞄孟获,口中喝曰:“还不速速下马归降,更待何时!”孟获方出灾枢,复坠维谷,心神俱碎,慌忙下马拜服。左右众将见孟获下马,亦皆丧其斗志。孟获等既献其兵戈,与之共行,见左右曹军,止有此数十骑,为首之将,亦尚年少,不觉悔恨,问曰:“汝何人也?安敢谮用汝主将之旗号,以寡邀众乎?”那将昂然曰:“何尝谮用?吾夏侯霸是也。况吾料尔等据泸死守,必以为吾等无计可施,每日逸乐,悬声不绝;而奇兵猝袭,必然动摇。而汝等数为吾伯父所制,见此二字,譬百兽见龙虎,不敢不服,故此三五十人虽本不足用,然有此旌旗在此,可胜十万雄兵。”孟获与之俱归,见夏侯惇。惇先嘉夏侯霸穿插包抄之功,语之曰:“今日汝服否?”孟获曰:“不服。”夏侯惇拍案而起,戟指骂孟获曰:“前番所议,‘倘复为吾所执,则无可言。’汝身为百洞之长,言而无信,尚自为人哉?”获诡辩曰:“今获以数万之众,降服汝三五十骑,缘见汝之大纛也。然吾等先约,为汝所执,不尝约为汝侄所执。况‘真憨人也!’况倘吾等一齐哗变,夏侯霸云者,岂不化为齑粉哉?”夏侯惇举手按剑柄,俄而气定,复按剑,如是者三宕,挥手语孟获曰:“汝所言非虚,倘一齐反戈,仲权诚然抵敌不住。速去!今汝泸水天险已失,如龟之失壳,雀之失巢,废人耳,且看汝穷兵黩武,安能服人哉!”并令左右推出祝融夫人、使其一并归去。
却说兀突骨纵横无敌,方自得间,却见一南军下卒,口称有孟获秘喻,令其速退。兀突骨本愚直之人,诫左右曰:“士有立而死者,无旋踵而生者。前胸被创而死,是为英杰;腰背被创而死,是为懦夫。大王肩百洞之务,用智不用力。吾等皆锐士,安能惧之哉?”其后传令频至,皆使其速退,兀突骨概不从命。旋即有曹军数十骑自寨间过,来去如风,皆持长竿,上挑狗头,呼曰:“孟获授首矣!兀突骨授首矣!”兀突骨大怒,挥动藤甲兵,杀出砦追击而去。行不足半舍,曹军皆倏然不见。
忽然径中窜出一骑,兀突骨方欲战时,见却是银冶洞主杨锋。杨锋头戴白麻,秃顶谓兀突骨曰:“沙摩柯、忙牙长二竖子,已献大王之首级,降曹贼也!可速与吾来截之,夺回大王圣体,妥加安葬。”兀突骨一片赤诚,乃令杨锋为向导。行不数里,至于深堑之内,杨锋倏而不见。兀突骨心中起疑,却见谷中杀出许褚,厉声喝骂。兀突骨纵起紫金藤骨朵,与许褚战在一处。二人皆是天生神力之将,真可谓惊天地泣鬼神之战也!有诗证曰:
瘴尘盘跗寒光昭,飞火赤烈气势嚣。
喧嘶指天惊神鬼,意气扶摇过银桥。
云中颛顼骑凤潜,渊内共工驭龙摇。
银光点点厮绞处,翠意瑟瑟各自凋。
二将战了三百余合,许褚且战且走,略占上风,然兀突骨恃象力,居高临下,犹不能克之。俄而山上鼓声阵阵,许褚虚晃一刀,拨马而走。兀突骨方欲追时,见转出一人,卧于塌车之上,凛然曰:“吾魏丞相郭嘉郭奉孝是也!汝主已死,速速下马受降!”兀突骨大喝一声,便要往山上杀去,郭嘉一声令下,只听数声巨响,山侧陡然崩塌,白浪滔滔,涌入洼中。水火如神力,纵兀突骨胯下白象亦立足不住;顷刻之间,水波既平,壑中尸骨无存。原是杨锋虽自银冶洞中化装遁去,不出数里,犹为曹军所执。杨锋见带来洞主身为孟获妻弟,犹委身侍曹,自然归降。郭嘉问南中诸将之细务诸锋,锋乃对曰:“兀突骨倔强不屈,长于勇略,有万夫不当之勇;然愚直不知机变,不足于谋。故非以略取之不可。”郭嘉虽爱其武勇,令许褚与之战,然教之曰:“兀突骨穷凶极恶,汝不必怀生致之心。”许褚大笑曰:“军师多虑!既欲用其材干,褚虽肝脑涂地,何足道哉?况区区以象力压人,常人或恐,以褚之意,不足哂之。”然郭嘉恐许褚不能胜之,故特诱之入天井之地,宿决泸之支,积于其侧,既见不能纳降,只得放开河堤,将兀突骨与五千藤甲兵,纷纷滚入江中溺死。嘉面有忧色,顾近从者曰:“不能为魏王取此悍将,嘉不过亦尸位素餐之徒也。”夏侯尚慰之曰:“天定胜人。以兀突骨万夫不当之力,尚不能抗于洪流;故为将者但善用天地之力,区区一悍将,复何足道哉?”嘉始有喜色。欲知曹军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