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狭相忌郭奉孝攻心 二义舍生曹孟德遇险
且说阎圃见法正相要,惶惶不能明其意,乃见其家宰奚律曰:“法正擅权自专,弃吾等旧将如敝履,今日大敌临头,欲效古廉蔺之意,不复爱其权柄哉?”俄而,杨松驱驰至而谕圃曰:“法正延先生临其府内,恐无善意。今主上圣明,非蒙其蔽,奈何法正蔓连蒂结,坚不可一时摧,故忍辱负重也。主公尚不能图之,故松冀阎公能权忍之一时,徐图大计。”言及张鲁为法正所欺,以手掩目,呜咽失言。阎圃大怒摔砚曰:“法正此人,常假顺言惑敌,而从间却之,且最擅架空主权,横行一方,欺凌主公谦善,圃怒之已久。今日欲致阎圃入宴,其间必再古之鸿门也。然衔恨之人,非圃独孤,且夫甲兵在手,祸福不能乱之,生死不能悬之,何惧一区区法正哉?”阎圃愈坚法正必反之念,乃命其家宰引其二子望乡间避乱,自命其族弟阎国被其服色,从二三仆往,阴将百三十家丁并死士数百,衷甲怀刀,匿其胄于长衫之下,四散往法正府中而去。
岂止杨松马不停蹄,疾奔法正馆外,叩门曰:“参军阎圃,先与主公争于营中,今率家丁,扬言张任与先生相结,欲清君侧也。请先生暂且走避,莫争一时之雄。”法正亦得其细作来报,甫布下天罗地网,专待阎圃来投,乃讹松曰:“先生勿忧。阎圃亦一时迷于小人之手,吾定当俱述其来意,以明其惑。”杨松既其族杨柏、杨昂觊觎大权久矣,乐得二虎相争,佯劝两句,慌忙退走。三人各怀鬼胎,杨松爱权而不能因其节,阎圃忠主而不能摒其私,法正乐杀而不能明其度,故郭奉孝能一策三翦之。
且说邓贤自取信于操,见操不能出劫营,心下焦虑。乃阴使张任掳其妻子,任因其意,乃致书操,意讯叛将邓贤,使其返,死一身而族可报眷卿之位。贤乃谒操,叩首出血,请曰:“贤居亦死,返亦死,等死,假明公之手复其仇如何?况既察其虚实,何不击邪?虽吾等九死,断无悔恨,然兵贵神速,机不待人,大业浮空,遗恨千秋!”操试问曰:“如此,汝可为前部乎?”邓贤曰:“贤万死不辞。”操感其诚,遂令邓贤为前部,亲引万余虎豹骑从其后而往,使夏侯惇、于禁将左右军从之。郭嘉谏操曰:“昔淮阴云:兵士甚陷则不惧,无所往则固,深入则拘,不得已则斗。是故其兵不修而戒,不求而得,不约而亲,不令而信禁详去疑,至死无所之。今张任等屯列大军,峙而不攻,恐有诡计。且楚霸致王陵之母而不能厚遇之,其母死而陵决死佐汉。张任素穆其德,必不能缉其妻子儿女。”操曰:“昔淮阴提弱旅,犯九数之众,当陈余之朽儒,故能用其诡。今张任以强窥弱,利在速战,焉能曳曳然无为耳?”虽不能从其语,然犹倍其防务,期夜中举事。
且说法正望见阎国数人据腹徐来,谓孟达、达甥李辅曰:“阎圃亦非愚人,今能从容而来,其后必有备焉。今张鲁犹在城中,不便举事。汝二人可间领甲士,换撤城防。”达曰:“曹操屯兵城下,若巢上悬石,危在旦夕,恐争张鲁之位,将起其乱。”正曰:“非欲诛张鲁耳。张鲁假鬼神惑众,深得民心,非一时可以下之。止惮阎圃余党不灭,必来夺城,是则曹军必乘虚而入也。且圃为鲁谋主,其余杨松杨柏余者不足论之,诛之若拔汉中之脊,遂可定。”阎国等既近,左右刀斧手一跃而出,数人旋为肉酱耳。操授数细作,于坊间传曰:“阎圃功高震主,张鲁恨之久矣,意诸外将逐之。法正、张任皆赤心抗曹之众,鲁历目而擢之,非时举也。”阎圃大怒,引左右家丁,砍开守门兵卒,径投曹操去了。
张鲁闻报,谓弟张卫曰:“用人不明,是公祺之过也,非圃失德。”张卫曰:“张任报曰,曹操已中其计,夜间必来袭营,请主公移军其外,期在合围。”鲁曰:“汝不见法正替城上之戍卒哉?恐阎圃所言非虚,此若里应外合,则吾等皆死无葬身之地也。”大将昌奇曰:“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主公左不能信阎圃,右不能信张、法,不知胡往哉?”鲁不能从之,止遣杨昂、杨柏二将率三万精兵往协之。
是夜五更,操与邓贤等潜出营外。阎圃亦从之,谓操曰:“蜀中诸将,惟张松、法正、彭羕、孟达为一党,张任、严颜、黄权、李严为一党,不闻余众有朋结。主公此去,尚需慎之。”既近,操挥鞭指张任营曰:“张任岂不知兵哉?此营立于山道之间,两夹悬望之壁,倘造猛攻,退不能速却,进则不能扬其众,徒以寡兵相搏,此非其所长也。”举火映其红旗,只见泠苞寨中砍开栅墙,结队以应。但见张任军中冲出一将,引数十骑直取泠苞而去,骂曰:“逆贼!张都督特诰庞義取汝狗命,早知汝不忠之心也!”泠苞披挂上马,顾操呼曰:“初见无以为报,今可取庞義首级,权为觐礼!”两马相交,战了十余合,泠苞抬手一刀,将庞義首级砍下马来,左举首级,右拖大刀,直趋曹操而来。操大喜过望,两马直距数步开外,操左右卫士示苞下马伏见。岂料泠苞马势不竭,电光火石之间,将首级掼在地下,大喝一声,挥刀直砍曹操而去。说时迟,那时快,操拔出青釭,只见曹操身后闪出一人,喝到:“休伤吾父!”正是操二子曹彰,跃马迎身,为操挡住刀锋。彰一戟刺去,正中泠苞心口,苞厉喝一声,坠马而死,彰亦左肋被一刀,骨断筋折,倒在马下。操慌忙令军医拖下急救。泠苞、庞義,皆盖世之义士也,能容生人之辱而不惜身命,以报陨主之古情,壮哉!烈哉!后人有诗赞曰:
豫让伏赤桥,漆碳慷视遥。
终期不必在,但问此心高。
钟离应怒反,樊於当意豪。
冢前将气在,古风何滔滔。
只听两旁山上炮声隆隆,前军邓贤回军杀来,左边张任、黄权、严颜、霍峻,右边法正、孟达、吴懿、吴班、各领一军,立于山上,推下无数大石。曹军避无可避,死伤无数,操顿足曰:“悔不听郭奉孝之谏也!”即令后队作前队,倒脱出谷。部将鲍信自告奋勇,亲引其青州兵殿军。
乐进谓左右曰:“势单者孤,而势合者躁。彼邓贤居于谷内,而余众皆立于崖上,此诚不可失之机也。”遂引其本部折返,见邓贤左冲右突,势不可当,乃谓三军曰:“所谓兵法谋略之变,信则用之,不信则无之。项王将三万之疲旅,直入汉军五十万之逸师,尚能大捷破获,诚足以鉴哉!”是以将士莫不奋勇而前。进与邓贤交马二十余合,一枪将邓贤倒刺下马,贤将死犹指操大骂不止。进左右皆欲戮之,独进曰:“此义士耳,不可凌辱。”乃引军且战且走。黄权、李严相顾而太息,叹曰:“曹军蒙十面之伏,惊惧惶惶之际,犹能斩吾大将,不知三军左右,颜面何存!”挥动军士,杀下谷中,将乐进团团围在垓心。鲍信闻之,舍生杀来,谓进曰:“邓贤之死,诚能悦三军之气,文谦先行一步,待允诚殿军破贼,方来道贺。”进感鲍信舍生之义士也,不忍委去,谓曰:“舍生取义,士之道也。且天欲亡一家一国,亦不费分毫之力也,况吾二人乎?舍二人未多,去一人未寡。”执意与战。四下矢雨如飞,川军自崖上缒下,戟剑如林,兜鍪云集,信曰:“昔日左伯桃、羊角哀舍其一生而存其余者,胜俱亡远矣。今文谦岂欲与信争功哉?”鲍信乃遣其余众护乐进走,强曳乐进之座马,进犹不去,且战且流涕曰:“昔日公弟鲍忠殒命阵前,人皆谓将军必叛,而曹公信概不疑,而公终不复曹公之知己。进起于徒士之间,所凭惟蛮力耳,允诚韬略汹汹,岂能轻死?”左右无不感之。信部将孙观、尹礼、昌豨、吴敦等四将,呼为泰山四将者,各自引数百死士,高呼溃围裂阵。是以昌豨为严颜所讨,吴敦见吴懿之诛,惟孙观引数亲兵,于敌阵中往返叠复而还。
操见乐进、鲍信久往不归,乃点起三军,欲返救之。近随者曰:“此二将舍生殿军,期在主公之退也,倘主公不能无恙而退,则其死难,岂非付诸东流!”操苦笑曰:“尔等故至诚之士也。然用兵之道,在于将士齐心,上行则下效。今日孤舍此二将而走,明日众将舍孤而走也。”挥动大军,前队做后队,往回搭救。刘璝、霍峻亲率大军下谷合围,见鲍信身侧能立者不足千人,信背被四矢,血沃青袍,犹负隅死战,其下亦无一退缩弃兵投敌者,叹曰:“真豪迈之士也!”乃令军士令其降。鲍信曰:“川贼!鲍信虽猥堕无能之士,犹思慕古名将贤相,此头可得,此心不可得!”只见鲍信身旁一将大喝一声,挥动长枪,直扑刘璝。璝冷目观之,见其面蒙一刀之创,血流满面,染其口舌,叫曰:“吾乃泰山臧霸臧宣高是也!”霍峻横枪与之合,战三十余合,不分胜负,心中暗敬之,于马上谓曰:“真义士也!力竭之际,犹能全其节,身后之事,峻必侍以全力,公不必复忧!”刘璝正居上风之际,忽闻身后一阵骚乱。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