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嫂不可忍
春天是放风筝的好时节,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坐在西城东胡同的文瀚楼雅间,推窗远瞰,也可瞧见几家深宅大院有米粒大小的纸鸢飘起,太远,瞧得不真切。贾琮上几回没有贸然请求罗高才、陈百富、田有福什么,这会子熟络一些,他布局的棋盘开始变活了。
罗高才是递铺行的,递铺行的性质类似于明朝的车马行、民信局。陈百富是米行的转卖,田有福商人起家,自己买地做地主。士农工商,商排末尾,重农抑商向来是封建王朝的惯用策略,但商业、工业发展的趋势不可遏制,这是历史的潮流,其实在晚明,商人的地位是有所提高的,士人经商也不受歧视。
“三位掌柜,在下的妙计何如?”贾琮悠然敬酒:“三位请把心安安稳稳地放在肚子里,第一,保管你们得到应有的赔偿,第二,保管你们的身家性命安然无恙。虽说,印子钱,是你情我愿,但《大顺律法》有明文记载,利银不得超过五分,违者笞刑,在下绝不打诳语,你们是受害者呢。不信可翻律法,请地方生员、举人解读,太祖开国之初,《大顺律法》可是人手一本。”
罗高才嘴咂旱烟,瞟另外两人一眼:“贾小哥,贾府功勋之后,我们不过升斗小民起家,无权无势,贸然发难,就像说书人说的‘赔了夫人又折兵’,此事非同小可,还容我们商量一二。”
“请。”贾琮伸出一只手示意,很有耐心地欣赏窗外的春日风景,不窃听三人说话。
那三人转过身,田有福脸色阴沉:“不报此仇,我终究不甘心,咱们有立契在身,当初亦是忌惮他贾家权势,打落门牙肚里吞,如今大好机会就在眼前,你二位怎么说?”
“可以博一回。”罗高才吐出浓烟:“老陈,当年咱们可都是好吃好喝的,这会子妻离子散,印子钱害我不浅,求告无门,此时正好借他们内斗的机会……”
“嗯。”陈百富死灰般的眼神突然灵活起来:“不过……必须防范眼前这位贾小公子,咱们可都是摸爬滚打出来的,这位贾小哥心机深沉,可别阴沟里翻船,被他给卖了……”
“是极,是极。”
这三位精明人小声交谈完毕,再与贾琮分析,贾琮一一告诫自己的计划,以及出现变数怎么应对,以利益相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三人皆叹服。
第一手棋布局完毕,贾琮再去郑记书铺,说《笑林广记》第二部快写完了,郑夜寥甚是开心,说第一部早卖于说书人到茶楼酒肆去说了,下面的好谈,贾琮才与孙福回府。
不仅很多丫头、公子小姐的月例经过王熙凤之手,大小厨房也在她的权力范围,贾琮的饭食不至于喂狗的剩饭剩菜,但明显动过手脚,档次很低,月例银子就更别想得到了。再者,他如果再忍让下去,晴雯也会重蹈石榴的覆辙,前车之鉴,后事之师,贾琮又怎会在同一条河里翻船!
红楼梦中后期,王熙凤逼死尤二姐,包括尤二姐腹中之子,纵观她的心机、手段,也是步步为营,占住了“礼”和“理”,但是,贾琮仍旧找出了王熙凤的不少弱点!就说利用完了尤二姐的未婚夫张华,王熙凤过河拆桥、赶尽杀绝,想要毁灭证据,驱使来旺干掉张华,可是结果呢?来旺害怕!封建朝代的人命案子,也不是小事的,结果张华逃出生天,不难预测,王熙凤这一招,是给自己埋了炸弹!
而现在呢,来旺夫妇也在贾琮的棋局之中!
……
荣国府东大院是下人的居住地,贾琮从东大院出来,来旺夫妇陷入了纠结之中。
回书房匪鉴堂,贾琮再与贾环商议。
拉拢贾环吗?不是,是贾环的生母赵姨娘,如果说,贾府的大多数争斗,是一场不响的鞭炮,不瘟不火,雷声大雨点小,那么,赵姨娘、王熙凤之间就升级到你死我活的争斗了,赵姨娘后来可是不惜重金请来马道婆,差点施法咒死王熙凤、贾宝玉。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种煽风点火、推波助澜的队友,怎么能不加利用呢?
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商议一阵,贾环贼眉鼠眼地回东小院,向赵姨娘报信去了。
下一步,嫡母邢夫人。
王熙凤是邢夫人礼法上的儿媳妇,却过去帮王夫人当家,邢夫人会不会有芥蒂?当然会有,只是现在不明显,邢夫人身边又有王善保家的添油加醋,后面的婆媳矛盾会越来越尖锐。
红楼之中,王熙凤处罚了王善保家的亲家婆子,王善保家的气不过,立马报信,邢夫人怎么做呢?她当众向王熙凤求情!并且口喊“琏奶奶”!婆婆向儿媳妇求情,什么道理?说白了,这是当众羞辱王熙凤!等于是打她的脸啊!王熙凤都气病了!
邢夫人还在迎春面前嘲讽过“琏二爷,琏奶奶,一手遮天”,那个时候,邢夫人对王熙凤的不满快要到达顶点,为何如此呢?第一,王熙凤在维护邢夫人的面子上有所疏漏,她更多的是考虑姑妈兼婶子王夫人。第二,王熙凤利用权力敛财,但钱财只是自己中饱私囊,没有孝敬邢夫人,邢夫人可是贪财的,怎么看得惯她?
八面玲珑、长袖善舞的王熙凤,机关算尽,也有算不到、算不全的地方,而这些地方,正是贾琮的策略所在!
……
“琮儿,你有确凿的证据吗?凤丫头是你嫂子,有些话,可不能乱说!”邢夫人摆出嫡母的威风,教训道。
“大太太,孩儿的为人处事,您老岂会不清楚?再说,若是陷害太太,孩儿不是自讨苦吃吗?也没那个胆子。太太若依孩儿之言,不止少了纷争口舌,说不定……日后也有我们当家之日,有您老的当家之日。”贾琮不遗余力地诉说利害关系。
邢夫人神情一震,却冷哼道:“胡说!我娘家可没什么当官的京营节度使、九省统制,你舅舅(邢忠,邢岫烟之父)在苏州也半死不活的,我又没什么巧嘴,这家怎么轮得到我?”
“太太,世上无难事,堂舅(王子腾)再厉害,也管不了贾家的家事。家事,只有家法能处理,重要的是此次机会,往后,可就抓不住这个把柄了。”贾琮道。
邢夫人觑他少许,思索了一遍又一遍,贾琮的聪明、沉稳,她早已见识过,他说的也合情合理,确实值得一搏,考虑了方方面面,邢夫人表情松动了下来,贾琮便一一猜测王熙凤会有的反应,告诉邢夫人该如何应对等等,邢夫人发现这个孩子,就像王熙凤肚子里的蛔虫,实在可怕!她道:“晚间请安,我先换了服饰再过去,你退下吧。”
贾琮退出来,事已至此,贾赦、邢夫人这对,该怎样应付,也是他不得不考虑的,红楼之中贾赦打过贾琏,打得起不来床,和贾政打贾宝玉一般,这时代讲究三纲五常,老子打死儿子不稀罕。这些情况,他要避免,还有贾赦强娶鸳鸯、荒淫无度、讹诈石呆子……此等事情也可以尝试改变,当然要想方设法慢慢来,不能一蹴而就……至于邢夫人,弱点明显,不像王夫人那么厉害,贾琮要是都应付不过来,那穿越回现代好了。
……
白天,虽然是日复一日地重复处理家事,王熙凤却不觉得枯燥,那种威风满足了她争强、要强的虚荣心,预备换服请安,平儿道:“今儿听后园管门的两个老婆子,乱嚼舌根,说是奶奶挪用官中的月例银子,放印子钱,每月的月例银子都延迟下发,有几个奴才抱怨不满……”
王熙凤冷笑:“谁先传出来的?”
“赵姨奶奶,说她的月例银子短了。”平儿对主母很忠心,不忠心就保不住小命了……当初王熙凤嫁过来,贾琏也有通房丫头的,然后全部消失了……(可以从红楼梦兴儿与尤二姐的谈话找到根据)。
“她们不当家的,哪里知道当家的艰难,随她们说。”王熙凤不是很在意,心里对赵姨娘愈发暗恨,印子钱迟早会令人知道,毕竟人多嘴杂,谁也不是傻子,但是王熙凤对这些不怕。
如果说贾母是皇帝,王熙凤就是讨皇帝开心的亲信太监,朝廷大臣再怎么反驳,怎么比得上亲信太监的耳旁风?那些下人,再抱怨,对王熙凤也没有威胁,敢怒不敢言而已,敢言的,也撼不动她,迟早死在她手里。
……
上房四角点了蜡烛,燃烧的蜡烛宛若美人的泪滴,一滴滴落在灯台上,覆盖、叠加,北墙立轴挂的是与唐伯虎齐名的仇十洲的仕女图,房里丫头穿梭,放珍馐美味的盘、碟、盒、锅,被丫头们井然有序地抬下,步履无声,规矩森严。
其乐融融的一幕浮现出来,贾母笑呵呵地与孙辈讲笑话,王熙凤极尽讨好,几乎没邢夫人、王夫人说话的份了,邢夫人不着痕迹地翻了个白眼。
说笑一会,贾琮进来请安毕,道:“老太太,西府的不少下人、环哥、赵姨奶奶,连同孙儿,有一件冤情,敢禀老太太知晓,望老太太做主!”
气氛突然凝固下来,贾母疑惑一瞬,平静道:“是琮儿啊,你有什么冤情?说得郑重其事的,是你老子不给你钱去拜师了吗?快快说来。”
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三春、李纨……好多目光望向了贾琮。
“老祖宗!”贾琮面有悲戚,不,是一种悲愤,装模作样地抬起手袖,揩拭眼角:“此人正是孙儿的好嫂子,她蒙蔽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私自放印子钱,挪用官中之钱,克扣孙儿、环哥、赵姨奶奶、周姨奶奶……的月例银子,还请老太太做主!”
“琮儿你乱说什么?”王夫人“不善言辞”,那表情虽是责备,却带了一丝“关爱”的语气来责备,同时瞥了邢夫人一眼。
贾母眼睛一眯,淡然道:“当家着实艰难,我早年也是当过家的,兴许是凤丫头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王熙凤定定地直视贾琮几眼,这小子想玩什么花样,告状?老祖宗会听你的?休想如愿!她原本以为贾琮早就妥协了,小婢养的,你还想跳,能跳得多高?大度地笑道:“老祖宗,琮儿怕是病好不全,脑子犯浑了,既这么着,老祖宗就惩罚我吧,我求着老祖宗罚我,堵堵他们的口。”
真会演戏!
可惜,我贾琮不仅是主角,还是导演,贾琮道:“老太太,孙儿这里有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王熙凤俏脸一沉,又飞速变回笑脸。李纨悄悄起立,给三春、宝、黛、钗使眼色,一场人赶忙出去躲祸。这个珠大嫂子,就会装菩萨!王熙凤不急不躁,她倒要瞧瞧有什么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