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明世宗嘉靖三十六年，一个穿着破烂形象邋遢的中年人站在苏州赵家门前。
见左右无人，这人踱步走向府内，刚进得大门，便见一十岁小孩在前院之中舞刀弄剑，年纪虽小却舞的有模有样，周围几名家丁将那小孩团团围住，一个个目不转睛的盯着这小孩舞剑。
众人看的兴起居然没有人发现有人走进门来。
四周众人看的专注，时不时鼓掌喝彩，那少年则更加起劲。
只见那少年掐了个剑诀，忽然向后一跃，右脚着地又屈腿发力，口中“嘿”一声，手中长剑斜刺向上，那少年腾空跃起，手中长剑不作停留，舞出几个剑花，优雅之间又带三分霸气，宛若一只展翅大鹏。
“好一招北斗破军式！”那邋遢的中年人也忍不住一声喝彩。
听到他出声，众人这才发现有人居然趁他们围观那少年舞剑之际进了宅内。
“你是什么人，好大的胆子，敢闯赵家！”有人出声喝道。
那邋遢的中年人却丝毫不在意，他的目光一直盯在适才舞剑的那少年身上，就像是发现了一件至宝一般。
“好苗子啊，只是...哎...可惜了...”中年人口中喃喃自语。
他脸上的惊喜之色慢慢的变成了惋惜的神色。
“哎...”良久，这人又发出一声长叹。
众家丁见这人穿着邋遢，行为举止奇怪，又宛若无人般在这里自言自语，一时也摸不到头脑，不明白这人到底是何用意。江湖之中时常有奇人异士，便是这般奇怪。
“这位兄台，敢问你来我赵家有何贵干？”又有人出声询问。
那中年人回过神来看了说话那人一眼，却不回答。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反倒是问起了那舞剑的少年。
这少年见此人如此奇特，也是好奇，又听这人向自己出声询问，他也不怕生。抬头回答道“我叫赵清！”。
“清风明月，看来你是赵正明的大儿子了。”这人微微一笑。
“你是何人，怎么知道我父亲的名字？”少年好奇的问道。
那人冲少年微微一笑，却不回答。
“不知前辈大驾光临，赵正风有失远迎，还望前辈赎罪”就在这时，一男子从内院之中走来。
这男子快步走到那邋遢中年人面前抱拳微微颔首以示礼节。
“四叔！”赵清喊道。
赵正风回头摸摸赵清的额头，“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前辈光临我赵家，你们还不赶快去准备设宴招待前辈！”他对家丁喝到。
众家丁闻言不敢怠慢，他们知道这邋遢中年人一定是大有来头之人，否则依赵正风的性格是不会在外人面前如此拘谨的。
可是多年来却从未听说过江湖之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你赵家在这红尘之中太久，终究还是沾染上了这世俗的气息啊”邋遢的中年人说道。
赵正风尴尬的笑笑“前辈教训的是”。
那邋遢中年男子拍拍赵正风的肩膀，而后看着赵清道“你们赵家的人，果然一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了不起了不起啊”。
“前辈说笑了”赵正风连忙说道。
“前辈觉得清儿这孩子如何？”赵正风看得出这邋遢中年人很在意赵清。
“是个好苗子，倘若给他时间，将来成就不在你之下”中年人说道。
“只是可惜，没有时间了啊...”中年人又道。
赵正风闻言，眼中也闪过一丝失落的神色，但是随即取而代之的又是一种充满希望的眼神。
“清儿，听到了吗，前辈在夸奖你，还不跪下磕头！”赵正风对赵清神色胡变，突然厉声喝道。
赵清被赵正风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在这个赵家，赵清最怕的就是他四叔赵正风了，听到赵正风突然地呵斥，赵清不禁面带恐惧之色。
那中年人也被赵正风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正风，你这是干什么？”他出言问道。
“前辈若是对我赵家还有一丝香火之情，那便不要阻拦！”赵正风郑重的对中年人说道。
“这....唉...好吧”中年人，思索再三，摇了摇头没有再做阻拦。
赵清见自己四叔一脸威严的看着自己，不敢多言，便依着赵正风的话，在那中年人面前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
赵正风见赵清按照自己的话对那中年人磕了三个响头，神色立缓，脸上又浮出三分笑意。
“去吧，找你弟弟们去玩吧”赵正风对赵清道。
赵清对赵正风当然言听计从，虽然他对着邋遢的中年男子十分好奇，但是有四叔在此，他只好悻悻离开。
“唉，整个赵家，就你赵正风鬼点子最多”中年人看着赵清离开的身影无奈的叹道。
“前辈千万不要怪罪与我，我这还不都是为了这个赵家，为了不让先辈祖宗们失望，而且你也知道我大哥的脾气，我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出此下策”赵正风回答道。
中年人默不作声，只有叹息。
“更何况，前辈你也看到了清儿这孩子有多优秀，我们这些人死就死了，但是清儿这样一块难得宝玉我实在是舍不得让他这么早就毁灭，留着他，或许我赵家还会有一丝希望”说到这里，赵正风的十分激动，他的神色之中充满了狂热。
二人边走边谈，终于来到了一处别院之中，到了此处，再也不见一个赵府的下人，也没了各种华丽的装饰，只有很普通的一间草房，以及院中几处花草。
来到房门之前“前辈，我大哥便在此处，你二人相谈我就不再打扰了，便在门外等你们吧”赵正风恭恭敬敬的推开房门，对那邋遢中年人说道。
中年人冲赵正风点点头，没有多言，抬腿迈向房中。
房中光线十分昏暗，中年人走入房中。
房门竟自动关上，一盏昏黄的油灯骤然亮起，房间之中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一个男子坐在蒲团之上，正是赵正明。背对着那邋遢的中年人，在他面前挂了一副画，画上乃是一青年在天地之间御剑而行，那男子御剑凌空之际却还不忘手中酒壶向自己灌去，好不潇洒！
邋遢中年人盯着这幅画许久无言。
“你还是来了”赵正明率先开口说道。苍凉的声音仿佛穿越万古而来。
“是啊，我还是来了，我还是做不到你这样洒脱，看破生死”邋遢中年人笑笑。
“人这一生啊，从来到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就注定了终究有一天就会死的，只是这一天有早有迟，但是结果却并没有两样，我们又何必如此执着呢”赵正明说道。
“你是看遍了红尘，看破了生死，但是别人呢，赵府这数十口人，还有清风明月这四兄弟，他们才多大，甚至还有你的兄弟，你可知他们是否依然留恋这红尘俗世”邋遢中年人大声质问。
“清风明月”四个字传到赵正明耳朵里，他似乎有了一丝情绪波动，昏黄的灯火晃了晃。赵正明一时陷入了沉默。
“他们会原谅我的。”良久，赵正明低声说道。
邋遢中年人一声冷笑。
“当年你也是这么觉的，结果赵正清，赵正月是怎么死的，你又为了什么用你们四兄弟的名字最后一个字拿来给你的四个儿子取名字，你不记得了吗。”邋遢中年人逼问到。
赵正明闻言，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道“所以，现在到了赎罪的时候了。”
“那祖先的遗训呢，你忘了你赵家先祖对你赵家后人留下的祖训吗，你是否想过，若是那逍遥有所闪失，你赵正明是否有颜面去见你赵家的列祖列宗”邋遢中年人喝到。
灯火再次扑烁，照亮了赵正明身旁的一把长剑。
忽然那长剑微微颤动，忽然凌空而起，而后缓缓立到了邋遢中年人的面前，邋遢中年人伸手握住了长剑。
“赵正明不肖啊，空活五十余载，尚不能悟得祖先留下的玄机所在，若是祖宗有所怪罪，就把这一切都算在我赵正明身上吧”赵正明抬头盯着面前的那副画说道。
“此剑中到底有何玄机，你也看看吧。”
邋遢中年人也不推脱，将长剑拿到面前，似是在这里压抑太久，长剑被他握在手中，剑鞘之中的剑身竟然微微颤动，一道青光闪光，伴随着阵阵龙吟之声，拔剑出鞘！
寒光乍现，阵阵杀意自剑身之上传来，这把宝剑不知道饮过多少英雄豪杰的鲜血！
邋遢中年人细细观察这把长剑，终究找不到这剑之上有什么特别，收剑回鞘。那剑居然又慢慢浮在空中，在他原来的位置安静的躺了下去。
“怪罪你？你是否担当得起？他们已经把逍遥的事情泄露给江湖之中了，就算他们不来，从今往后你赵家再休想有一刻的安宁”邋遢中年人说道。
“该来的终究会来的，既然躲不过，那我就用我的性命去挡”赵正明回道。
“办法还有很多，你为何一定要如此！”邋遢中年人见赵正明软硬不吃，情绪有点激动起来了。
“千百年来，打打杀杀，流过的血死过的人已经太多了，我们各自都为这件事情付出了太过沉重的代价，今日你强，你便来杀我。明日我强，我又对你痛下杀手。如此纠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赵正明叹息道。
“事情总是会有了结的，若是没完没了那便以杀止杀！”邋遢中年人眼中突然闪过一丝凶光。
“以杀止杀，说来容易，我这些年做的还少吗，十年前的事情难道还要重演吗，只要他们不肯心死，你又如何杀的干净？”
“既然不能以杀止杀，那就让我赵家偿还这些血债吧。”赵正明道。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就让我赵家的血来浇灭这千百年的恩怨吧。”
邋遢中年人张了张口，却没有继续说话。他知道赵正明心意已决，自己在多说也是无益。
“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再劝你”他对赵正明说道。
“如此甚好”赵正明回道。
“但是，我还有个要求，你必须答应了我，我才能保证不插手这件事情”邋遢中男人突然又说道。
“恩，是何要求？”
“这件事情与那清风明月有关，赵清这个孩子，我要了”邋遢中年人开口。
赵正明闻言略感诧异，他沉思片刻。
“不行，他毕竟是我赵家之人，理当与我赵家共赴生死，并且若是让他跟你离开，那岂不是让我的决定付之东流。”他回答道。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赵清已经向我磕头拜师，被我收为入室弟子，此刻他已不是你赵家之人，并且我答应你我不会告诉他有关你们的一切！”邋遢中年人回答道。
“轰！”昏黄的灯光左右晃动，邋遢中年人话音刚落，忽然从他面前爆发出一股强大的气息。
“你知道规矩的，虽然你与我渊源不小，但即便是你也不能坏了规矩！”赵正明突然沉声说道。
“哼！”邋遢中年人毫不示弱，一声冷哼，也爆发出一股相当惊人的气势与赵正明相抗。
房中灯火急剧的跳跃，两人都陷入了长久的无声对抗之中。
屋外的赵正风，忽然感到一股惊天的杀意弥漫，即便是他都有些心颤，感觉如坠冰窟。他知道房中的两人此时较上劲了，但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他不希望赵正明能赢。
直到过去一炷香的时间，那漫天的杀意终于消散，赵正风无比期待的盯着那个房间，他希望能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吱”一声，房门开了，邋遢中年人从中走出，赵正风赶忙走上前。
“如何。”他一脸迫切的看着那邋遢中年人。
中年人并不答话，回头看向屋内，昏暗的火光已然消失，只留下一片寂静在房中，房门缓缓关上，他示意赵正风不要多言，随他离开。
赵正风虽然迫切的想知道结果，但是中年人不言，他也不敢多问只得急切的跟着中年人。
终于，二人离开了这处别院。
“噗”中年人再也忍不住，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赵正风脸色剧变，瞬间脸上没了血色，难道连他也没办法阻止这个疯狂的大哥吗，甚至连一点点希望都无法挽留吗！
“去找赵清，我带他走。”中年人略作恢复，开口对赵正风郑重的说道。
赵正风原本已经心灰意冷没想的事情又有了转机，他知道邋遢中年人为他争取到了这一点点希望。他不再犹豫，立即喊人去找赵清。
邋遢中年人坐在原地调息恢复，不再多言。
适才他与赵正明对决，看似平静实则凶险无比。赵正明功力强过他，好在最终他拼出性命力挽狂澜，赵正明不肯对他下杀手，这才没有败下阵来，但是对赵正明来说，没有赢那就是败了，他只好答应了中年人带走赵清的要求。
不一会赵清便被带到了邋遢中年人的面前，年幼的他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只是听说四叔找他，他不敢大意，立即停下跟兄弟的玩耍前来。
“清儿，你跟这位前辈走吧。”赵正风开口说道。
赵清一片茫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自己四叔要自己跟这个人走。
“四叔，为什么？”赵清问道。
“没有为什么，让你走你就走，哪来的废话！从今以后你便不是我赵家的人了！不许你再回来！”赵正风大声喝道。
赵清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呆住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四叔要赶自己走。毕竟他还是个小孩，即便他在出众也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情境。
赵清再也忍不住，流下两行泪水。
“为什么，四叔为什么要赶我走，我不走，我要见我父亲！”情急之下赵清再也顾不上对赵正风的敬畏，大声哭喊道。
“不许哭！”赵正风呵斥道，又将一份剑谱心法塞到了赵清的怀中。
“咻”就在这时，破空声传来，一把长剑从远处急速飞来，落在了赵清脚下，正是之前那把神剑逍遥！
赵清愣住了，他知道这是他父亲的剑，显然父亲的意思是让自己带上这把剑离开，连自己的父亲居然也要自己离开！
“快走吧。”赵正风见赵清这幅模样，其实也于心不忍，终于软下心来柔声说道。
赵清知道自己今天是必须要跟着这个奇怪的大叔离开了，他毕竟不是普通小孩。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点了点头。
可是终究还是忍不住眼泪，赵正风也顾不上呵斥，哀声一叹，赵正风走向内院不再回头，他知道今日就是与自己最喜欢的这个侄儿永别之刻了。
说是侄儿，倒不如说赵清更像是他的儿子一样，“清风明月”四兄弟之中，只有最小的赵月是赵正风亲生，其余三人都是赵正明的儿子。
大哥赵正明常年闭关，赵正风另外还有一个姐姐赵正月与一个哥哥赵正清几年前也都死了。
因此赵家的四个孩子全靠赵正风一人管教，清风明月四个孩子全都像是他自己的儿子一样，尤其是赵清，更是他最疼爱的，此刻离别怎能不伤感。
邋遢中年人见赵正风离去，知道自己也该离开了。
“捡起剑，跟我走吧，从今往后忘了你是苏州赵家的人，再也不要回来。”他对赵清说道。
赵清没有回答他，却还是听话的捡起了逍遥。而后跟在邋遢中年人身后。
走出门外，邋遢中年人停下脚步回头，“不知今日我保下这个孩子是对是错。”他暗自心想。
“哥哥，哥哥”就在这时，赵府传来小孩的哭叫声，原来是赵清的三个弟弟得知自己的哥哥就要离开，一个个哭喊着追了上来。
可谁知，赵清却对中年人道“快走！”随后不顾邋遢中年人反应，快步跑向远处不再回头，只有滴滴泪水在地上落下。
邋遢中年人长叹一口气，“但愿我是对的。”
可是他万万也没有想到，就是自己这个决定，影响了赵家不止两代人，甚至多年之后江湖之中也将因此掀起一场巨大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