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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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一抹红

隔日下午,城外十里亭,圆脸婴儿肥的少年坐在栏杆上,手里捏着一根长长的细草不住晃动着,他撑着头,日头已经渐渐西斜了。

直到黄昏,一骑才出现在山包小道的尽头。

少年从栏杆上站了起来,还未等骑手下马,就跳到了亭子前,对着马上之人蹙眉道:“靖阑大哥你怎么现在才来呀,不是约好了申时二刻的么?”

在太尉府门前,她给裴靖阑的纸条上写曰:十五申时二刻,十里亭,长安。

“让郡主久等了,有些事情耽搁了。”裴靖阑道,翻身下马,将乌云的缰绳系在了一边的亭柱子上。

“靖阑大哥,我觉得长安姐姐的死有些蹊跷。”裴靖阑步入亭子里,端颐便对他道,直入主题。

“你说。”沉默了半晌,裴靖阑眸色漆黑厚重,就像山雨欲来前那片浓厚的云翳。

“长安姐姐在信园殒身,但是信园的那场大火实在是太蹊跷了。”端颐颦眉,手指纠结在一起,“那些宫人基本上都没受什么伤,怎么独独就是长安姐姐出事了呢?”

裴靖阑心口一抽,隐隐作疼,静谧许久,他道:“是我害了她。”

“这和靖阑大哥有什么关系?”端颐怔了怔不解道,不知道裴靖阑为何要这么说。

裴靖阑放在石桌上的拳头紧了紧,侧脸就像刀斧砍削出来般线条坚硬,然而他说了一句后就顿住了,没有继续往下说。

端颐悬了一半的心急了,她当年还小,并不十分地清楚那些事情,因此现在她才想好好地了解当年发生的事,好不容易遇上了知情的裴靖阑,她当然要死死咬住不放了,“靖阑大哥你倒是说呀,别说了一点就停了。”

那个在战场上浴血厮杀、勇敢无畏的将军,现在反倒是哑了一般,唇间几次震颤,就是没有吐出一个音节。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

见他如此,端颐愣住了,她从来没见过人还能露出这样的一副神色,痛苦、愧疚、无措、悲哀......

她小心翼翼地轻声道:“靖阑大哥,当年......究竟是怎么了?”

过了很久,桌子上的拳头慢慢松开了,裴靖阑垂着头道:“长安是从城墙上坠落,才会变得痴傻的,而我是造成这一切的人。”

高高的皇城城墙巍峨耸立,那抹鲜丽的红色立于其上,俯视着下面攻来的千军万马。这是她十三岁的生辰日,她还穿着宴会上明丽的装束,脸庞虽还未全然长开,但已是美丽动人。

文帝最宠爱的皇长女站在金宫的最前沿,腰间玉石在风中轻轻撞击,那还是早晨他给她挂上去的。

城楼下,他几乎不敢去看她的表情。

“阿阑,你会一直保护我吗?”那个骄傲的小姑娘神采飞扬地问他。

“会的。”他回答道,俯身跪倒在她裙下,眸色虔诚,“只要殿下不赶我走,我就会一直侍奉殿下。”

昨日的誓言犹在耳边,然而转瞬就支离破碎。

他想要解释,脑海里转过万千的言语,只可惜还未组织成语言,只可惜还未来得及开口,这一切就再没有回寰的余地。

乱箭射向城墙,或许是宫人们慌乱躲避间无意的碰撞,又或许是避让流矢时不小心的错踏,一切发生得太快,当他耳边响起众人的惊呼时,那抹华丽的红已经从空中堕下。

鲜艳的绣金红裙猎猎翻飞,那抹红,如鲜血般刺目,又如折翅的蝴蝶。

“不!殿下——”

他目眦欲裂,发了疯似的打马往前冲,却被那个被他称为“父亲”的男人拦下了。

“事情已经发生了,你现在过去还有什么意义?”这个眉目锐利如鹰的男人,在旁边冷漠地说道。

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握住马缰的手青筋毕现。

后来每每午夜梦回,那抹堕落的鲜红便成了他的梦魇,让他屡屡从梦中惊醒,心慌不已。

如果他没有应下了那件事,那长安是不是现在还是好好的?有他在身边寸步不离地保护着,即使家破人亡,荣华不复,他也能带着她隐性埋名,远走高飞。

“靖阑大哥……”端颐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能说什么才好。

裴靖阑将脸埋入手掌中,“起火了,所有宫人都好好的,如果长安没有痴傻,她怎会连一间房子都逃不出去?”

端颐叹了口气,“话虽如此,但那些宫人伺候长安姐姐,难道起火后第一反应,她们不是应该先去救他们的主子吗?”就是这样,整件事才可疑。

裴靖阑倏地抬头,“你说得没错,皇后娘娘当时与我说,长安身边有十多名宫人日夜贴身照料,既如此,那些宫人都逃出来了,怎么就单单剩了殿下?”

两人的面色都变得凝重起来,裴靖阑眼底有风暴在酝酿。

“靖阑大哥见过长安姐姐吗?”端颐试探着问道。

裴靖阑摇头,“那晚事发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所有消息都是皇后娘娘,以及陛下告诉我的,他们殿下需要静养,不宜探看,而且自这些事以后,她若见到我只怕会……”说到这里,他停住了,但言下之意谁都清楚。

端颐也只能缓缓地点头道:“我明白的。”

裴靖阑望了她一眼,又转过头去,看着地上的石砖再次沉默起来。

端颐又叹了一口气,“这件事实在太过蹊跷了,会不会长安姐姐的生活根本不是我们想象的这般好?”她想到从前听见的那些夫人贵女们的讨论,又犹豫着道,“我曾听说宫人们惯会捧高踩低的,虽说有皇后娘娘的命令,但娘娘的事情也多,会不会有看管不到的地方?。”

“如果真是宫人的失职……”后面的话裴靖阑没有说下去,他的面色变得冷峻起来,身上泛起了一股只有经历过战场才有的血腥杀气。

“所以还希望靖阑大哥能和我一起查清此事。”

端颐走后,裴靖阑才去牵他的乌云。

今天的迟到,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其实并没有被任何事情耽搁,他只是忽然有些胆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