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人已非
笑闹过后,宝儿忽然想起方才出来时,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那个女子,青衫朴素,却不掩风致,于是奇怪,“方才进去的那位姑娘是谁呀?奴婢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
“那是阿笙,父亲友人之女,两年前大姐出嫁后才客居家中的。”春寒拉着宝儿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又问起了自己大姐的近况来。
而这边的阿笙,跟着引路的仆从走了许久,才来到一处被翠竹环绕的偏僻院子,上书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竹里居。
“这里是家主特意安排的,已经打扫过了,所有用具都是新的,阿笙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可以吩咐下人们添置。”引路的仆从毕恭毕敬道。
“有劳。”她微一颔首。
仆从离开后,阿笙才慢慢踏进这个院子,过了石拱门,是一条小桥,桥下有活水流过,屋子建在青石板砖路的尽头,一眼看去似被翠竹环绕,别有意趣。
时下正值五月,夏日将至,竹里居微风习习,住在此处可是大好。
阿笙顺着院子走了一圈,穿过小竹林,她发现这个偏僻的院子后,有一处竟正与后院的围墙相连,只要翻过一堵墙,就能到外头的巷子上去了,而且巷子幽深,平日里也没有几个人会路过。
不知情的或许会以为周家怠慢她,实则是有意而为。阿笙合意极了,周裕成思虑周全,早就为她打点了一切。
“姑娘。”
来到正房门口,一个相貌平凡的中年妇女正敛眉站在那里。
“芹姨,许久未见,”阿笙朝她颔首,“近来可好?”
“一切甚好,主上让我问候您。”芹姨面色恭敬,没有抬头。
“嗯。”阿笙应了声,又问,“你在此一切可好?”
“一切皆好,谢谢姑娘关心。”
阿笙点点头。
芹姨从怀里掏了掏,拿出一个墨青的瓷瓶,“姑娘身上的药粉,想来最近也用得差不多了,这是我前些日子新做的。”
“芹姨费心了,的确所剩不多了。”阿笙接过药粉,神色自然,“我一路上有点累了,想早点安置,芹姨也早些歇息吧。”
知道阿笙不喜欢有人一直跟在身边,芹姨没再说什么,安静地退下了。
东都的第一个夜晚平静来临,然而距离京城百里之外,此刻妇人尖利的惊叫声划破了树林的静谧。
营地火把大亮,侍卫们纷纷抽剑,却只看到树林有数道黑色残影一划而过。
“保护夫人!”有人大喊,可惜“保”字尚未出口,便被寒刃抹了脖子,鲜血四溅。
那些黑影就像地狱修罗,带着死亡的气息,无人看清他们的身形,只能见到他们所过之处,必有一具尸体倒下。
富贵马车里的妇孺们挤作一团,吓得全身僵硬、口不能言,就在此时,一块石子急速击在马的屁股上,马儿吃痛长嘶一声,拉着马车疯狂跑进了更密的树林,其他人见状也纷纷不要命地往林中逃窜。
那些黑影并没有继续追杀他们,反是紧紧盯住了那个后到的玄衣劲装青年。
“主令在此,行动取消。”青年从怀中掏出一面花纹古朴的木牌,冷冷道。
黑影们互相交换了数个眼神,沉默了。
“你们只需如实回禀即可。”青年再道,声音冷淡不含任何情感。
听了他的话,周围树梢忽地轻颤,没了声息。
他收回令牌,打量了四周两眼,回身往马车逃离的方向疾行而去。
翌日一早,芹姨捧着一个枣红色的妆奁,敲开了阿笙的房门。
“还是芹姨的手艺好啊。”阿笙看着镜子中似自己又不尽然的人,道,“看来我学到的都只是皮毛罢了,有芹姨在,我就不用那么担心了。”
“世上迷惑人的东西有很多,容貌也是一种。”芹姨放下手上的小工具,安抚她,“姑娘不用担心,我从前就跟您说过,这辈子我芹姨除了药妆这门手艺,就没别的专长了。”
芹姨是个奇人,她的真容据说从未被人见过,在江湖上号称“鬼手妖姬”。她上的妆具有迷幻效果,只是以前只用在某些女子身上增添风情,以从男人那儿获得情报罢了,孰不知她的妆亦能迷惑众人的眼睛,叫人瞧不出一个人的真实容貌。
“如果是我自己上,都要戴个帷帽以防万一,因为就怕自己手法拙劣,会露出破绽。”镜子里是自己熟悉又陌生的眉眼,阿笙低声言道,“可现在不知怎的,即使你在我身边,我还是有些不安,大概……是因为这里是雒京吧。”
“姑娘所图之事甚重,我等自会竭尽全力相助。”芹姨在身后握着她的肩膀,鼓励。
“芹姨从未出过差错,莫叔最看重你了,我不该有这份忧心的。”阿笙叹息了一声。
“对了,为了配合姑娘要的更好的效果,我对药妆的成分作了改良,但姑娘一定要记住,这药妆效果好了,持续时间就会缩短,”芹姨严肃道,“新的药妆每天只能保留六到七个时辰,过了可能会有毁容的风险。”
阿笙认真记下,又看了镜子一会儿,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微微别过脸,终是没再看镜中的自己。
“怎么了?”察觉到阿笙的心绪,芹姨问。
阿笙的神情十分平淡,“若不是还能用药水把妆容洗去,时间久了,恐怕连我自己都不记得自己原来的模样了。”声音中夹着几分浅浅的自嘲。
“姑娘,无论是什么妆容,在脸上久了,终归是不好的,当然还是洗掉的好了。”芹姨知道阿笙话里有话,却不知该如何应答,只能如此道了。
“是啊,毕竟都是伪装,久了终归是不好的。”
芹姨微微张了张口,想说点儿什么,但终是没说成。
在这功夫间,阿笙已经站了起来,离开了梳妆台,“我出去了。”
雒京的外城在夜晚并不宵禁,来到前院的花厅,下人们说昨夜春寒在外面玩到很晚才回来,此时还未起,阿笙只能独自用了早饭。
饭后,阿笙婉拒了那些自告奋勇带她熟悉环境的下人,独自在宅院里走动,她发现花园里错落有致的摆放了很多假山石,而这些山石大多高大,移步换景,她思忖着,这里也许改用了什么阵法也说不定。
又转过一处山石,眼前豁然开朗起来,阿笙抬头,正好看到对面廊下站着一个畜着美须、年纪还不到四十的男子,正是周裕成。
“笙丫头,真早啊。”
“阿伯这是刚从外面回来?”周裕成还穿着昨日的衣服,阿笙因而有这一问。
“是啊,昨夜和几个生意场上的朋友聊得比较晚,就在外头歇下了。”周裕成看着她,忽而招手,“丫头过来!”
阿笙不明所以,遂转过假山,步上长廊。她今日还是穿着一件宽松的青色衣袍,头上斜斜插了一根毫不起眼的木簪。
周裕成站在廊下,看着青衣姑娘从那头缓缓走来,纵使此时是那粗糙的打扮,仍遮掩不住她骨子里与生俱来的风华。
他心中忍不住惋叹。
“阿伯?”
阿笙在周裕成身前站定,见他似在出神,开口询问。
“笙丫头今天不打算出门看看?”周裕成回神,低头看她。
“不了,还是在此处闲适。”阿笙拢了拢垂下的发丝,脸朝向一边的花园,“阿伯看这花园,貌似平凡,都是些普通的山石花草,可只有当你走在其中,才能领略到它的章法,这样的好景致,在番禺可不曾见到过。”周家世代居于南海番禺,她在那儿也住了将近两年。
“我周家世代为越国贵族,那是祖辈留下的宅邸,如何能随意删改?”周裕成挑眉,“那看到这花园,你可悟出些什么门道了?”
阿笙摇头,她并未学习过这些门道,虽是看出了端倪,但也仅此而已。
“也罢,你且随我来吧。”说完,周裕成率先转身在前面走了,阿笙跟在他身后,走了片刻,却是到了周裕成的书房。
书房建在小山坡上,与阿笙想象中的书房不同,周家的上任家主定是个十分懂得享受的人,且品味高雅,此处虽只为周家在雒京的别院,但家主的书房仍设计得精益求精,正中一扇巨大的鲛纱窗两边敞开,阳光射入,屋子宽敞亮堂。
鲛纱窗前摆放了一张沉香小木几和两个蒲垫,它们与窗子同高,跪坐在上面,身侧另一边毫无遮挡之物,此间之人可尽情饱览窗下的流水景致,与不远处的花园。
“适才我游花园时就在想,为何此处花园中的山石都修得如此高大,原来妙处在此。”阿笙看着不远处的花园,赞道。
对面坐着的周裕成正净手准备烹茶,闻言笑了,“三十多年前,东朝亡越,上任家主自始游历四海,开拓贸易版图,周家能有今天的成就大多归功于他,而他去的地方多了,眼界自然也不同常人。”
“漫步花园,一步一景,从此处俯视,那高突的山石只余顶尖,葱茏间看着倒像是一个图腾的模样。”她颇感兴趣,“只是那图腾看起来不像是周家的族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