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洛都
或许她从来无心,只是他自以为是,可是到了最后,也不过只是,空断肠。
情易断,恨难决,潋滟花飞皆伤处,徒留伤心路。
——题记
[一]
故事还要从盛元十年开始谈起,历史吝啬的不肯留下她的名字,只能在一部部的野史中窥的一二。
她的风华,她的尊贵,她的荣宠,她的悲哀,皆在那一页翻篇的史书之中,寥寥几笔,写尽了她一生。
嘉隆帝幼女,盛元帝幼妹,史记上流传下来的只有她的封号,洛都。
而她与他的故事,也只能在野史中流传。
盛元年间的摄政王秦谨,史书上皆是颂他文武双全,功绩卓越,定国安邦,斩杀反贼。而从来没有去记载,他的一生,也曾求而不得,辗转思量。
那是盛元十年飞花烂漫的时节,她被送出宫,寄于摄政王府居住,那时候,她还是骄傲不可一世,张扬的长公主殿下。
可在他的眼中,她也不过是一个可怜人。
皇帝虽是兄长,可毕竟不是嫡亲,她为四王嫡妹,皇帝又怎么会看着这样一个威胁埋在自己的眼皮底下,不知多少阴谋算计等待着这个公主,将她吞噬。
那时的秦谨,不知此后,他会有多少爱恨思量。
“长公主,你就住在兰苑吧。”
“嗯。”
不知道在其他人的眼中,这个洛都殿下究竟是什么模样,在秦谨的眼中,她就那样沉静而温和,待人接物也极是有礼。
[二]
第一次见到这个女孩撕下她伪装的完美的面具,是在盛元十二年的上元佳节之后,那日秦谨酒醉,便出去吹吹凉风,却没有想到,见到了洛都那不为人知的一面。
在外人眼中的洛都,是张扬肆意跋扈嚣张的。
在秦谨眼中的洛都,是温和有礼大方懂事的。
可在今夜,他看到了一个冷漠杀伐果决的决策者。
他从来不知道,洛都竟然还与四王有联系,四王就那样恭敬的听着这个妹妹的计划,脸色不变。
他没有弄出任何响动,悄无声息的走了。
事后,他其实在心里挣扎了好几次,到底要不要将这件事告于帝王知晓,可是每次都会想起那个女孩子冷毅的面容和殚精竭虑的筹谋。
他不忍了。
于是这件事一直被他埋在心底。
可没有想到的是,回府之后洛都就找上门了来。
“摄政王,我知道你在。”
他看着那个少女逆光而来,仿佛披上了一层薄纱,为她添了几分惊艳,他沉默的让她坐下。
“不知长公主来此,可有何要事?”秦谨觉得,他其实是有些喜欢面前的这个女子,否则也就不会将她做的事情埋于心底,不告知任何人,甚至在她做的不够妥帖之时,还替她善尾。
“我知道你看见了。”洛都不含丝毫情绪的开口,却仿佛持有倚仗,笃信秦谨不会说出去。
“是,我看见了。”
他看见面前女子一笑,道:“本宫,给王爷讲个故事。”
[三]
“前朝华康年间,曾出过一次巫蛊事件,那一次牵连了不少宫人,可最后诛杀的,却是当年的皇后谢氏。
皇后谢氏百口莫辩,只能被华康帝打入冷宫,而伴随着她的被废,整个谢家也开始风雨飘摇。
谢氏忠臣,可华康帝受小人蒙蔽,丝毫不知谢氏清白,竟下了令,将谢家满门抄斩,将皇后谢氏凌迟。”
“王爷,本宫讲完了。”
故事不长,却冷到了他的心底里。
屋外依稀有踩雪的声音,可是秦谨置若罔闻,只是呆呆的坐着。
等到他回神的时候,面前的茶都凉了。
对面的女子,已然不知去了何处。
一直以来服侍他的小厮进来后,还有些疑惑,“王爷,怎的洛都殿下走的那般急,连伞都未带。”
“不必在意,你去让景易先生过来吧。”
“是。”
片刻,庭院内就又响起了轻微的踩雪声,还未等他思量,门就已经推开了。一阵冷风吹进,让本就不暖和的房间更添冰冷,也让秦谨越发觉得冷了。
“先生以为,洛都之事该如何论?”
“凭王爷之心所论。”
“本王知晓了”
[四]
时间一向是过的极快的,不经意间就走到了盛元十五年,洛都都是一个十八岁的女子了。
两年前有人向洛都提亲,却被她拒了,不知拒了多少婚事,才得来如今清静。
自从那日洛都与秦谨谈过之后,两人之间再不复昔日温和,倘若遇见,必定是冷嘲热讽,拂袖而去。
洛都早在两年前就自己开了府,搬了出去,也好过在摄政王府与秦谨相看两厌。
其实京中一直有洛都和秦谨的风言风语,说什么洛都二九不嫁,其实就是为了等秦谨上门提亲,或者是说,在洛都还未开府的时候,早已与秦谨有了首尾,才一直不嫁。
月光轻灵,夜色深沉,即便是月光也掩不住那深沉沉的暗色。
摄政王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灯火昏暗,烛火摇曳,当秦谨走进房间时候,就已察觉房内有人,但他不动声色的坐在床畔。
身后女子的手臂缠绕上来,从后面抱住他,他眸色一暗,还未动手,就听身后的人道:“早有传言说王爷与本宫不清不楚,不如今日,坐实了这个传言,王爷觉得如何?”
秦谨僵着身子,不敢动弹。
“殿下,不可如此。”秦谨缓缓拉开女子的手臂,“有损殿下清誉。”
“反正本宫这辈子是不可能再成婚的,既然如此,何必在意什么清誉?”
他的心一点一点的凉了。
其实早知道,她今夜来此,绝对不是为了他,可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体现出她的目的。
把自己送给他。
可这定然不是为了他这个人,只是为了他的权位,想要为他们的大计,拉拢一个强有力的帮手。倘若今日,有权的是另一个人,她是否也会和现在一样?
“本王,送殿下回去。”
这句话,也等于是拒绝了洛都邀他一同谋逆。
“有劳王爷,本宫觉得还是不必了。”达不到目的,她一瞬间就变得极为冷漠。
在她往出走的那一刻,秦谨说:“莫要糟践你自己了。”
洛都脚步一顿,继而快步离开。
[五]
秦谨第一次看到洛都崩溃的样子,仿若天都塌了,可是刻在眼睛深处的仇恨,怨怼却能让他轻易的看出来。
这是盛元十六年。
那日,洛都与秦谨下了一盘棋,可还未过半,便有侍人上前,轻声对她说了些什么。
秦谨看到洛都气的连手中的棋子也捏成了粉末。
“本宫还有要事,先行告辞。”她意欲出去,可是却没有想到,外面被秦谨的侍卫围得滴水不漏,至少她是出不去的。
“你……”
“殿下何必生气,只需殿下在本王这里待上一晚。”届时无人能动她。
“四王兄死了。”洛都听到这个消息真的是崩溃,她费尽心机谋划,不过就是为了四王登基,可是如今,四王却死了。
这让她多年谋划尽如流水,化作空谈。
情何以堪。
“殿下冷静。”
“四王兄死了!你让本宫怎么冷静,秦谨,让你的侍卫都让开!”
“殿下,还是在谨这里多留一夜吧。”他不能让四王活着,可他也不能让洛都死。
今夜过后,所有人都会知道洛都在摄政王府留了一夜,明日他就上奏娶她为妃,护她周全。
“好,很好!”
这一夜她被迫不能离开,第二日秦谨就上奏娶洛都为妃,朝堂一片哗然。昨日帝王才处决了四王,今日摄政王便要娶四王之妹为妃,这让众人如何猜测。
秦谨还是如愿娶到了洛都的。
即便大婚当夜,她面色冷的可怕。
“你是不是很得意?将我玩弄在你的掌心,恐怕今日全都是你设计?”今日,才是到了真正的相对满目讥讽。
“你若是不忿,皆可发泄在我身上。”
“呵,四王兄会回来吗?”
她笑得流出了眼泪,却无可奈何了。
[六]
他始终还是没能阻挡住她的步伐。
盛元十七年的夏日,洛都长公主,摄政王妃,逼宫造反,意图弑杀帝王。
他听到消息的时候,没有什么大的情绪波动,只是眉目间都带上了几分哀伤。
她终于是等到了这一天。可是她却不知道,这一个举动,是会让她葬失性命的。帝王并不昏庸,她的作为不知道有多少都在那位天子眼中。
时至如今,他再也不能骗自己了。
洛都从来不是心甘情愿的留在他身边,即便是成了他的妻子,她也从来没有服输过。
他又想起了那一夜的两人谈话。
洛都说,她要的是这万里江山,她说她知道他不会愿意给她,所以,她会自己去拿到。
秦谨不言,他只能看着昔日那个温和有礼的洛都越来越执念,越来越疯魔,直到今日,真正疯狂。
洛都明明知道她的兵力不足,明明知道对抗皇帝是以卵击石,明明知道……可是她就是愿意,愿意倾尽一切为四王报仇。而他,在她的眼中,恐怕也就好似一粒沙。
他还是决定去找她。
宫门之下,皇帝笑的轻狂,洛都轻蔑的看着这一切,虽是夜晚,却灯火通明。
洛都集结大军于此,已经拖了一日,明知道拖得越久对她越不利,可是就是找不到办法解决。
摄政王来了。
士兵们看起来都很高兴,可是洛都的心,一下子就沉到了深渊里。她从来不认为,秦谨会来帮她。
“殿下,此时你可后悔?”
“后悔什么?”洛都嗤笑,“这是我自己选择走的一条路,不会后悔!”
秦谨一步步的朝着洛都走来,洛都长剑直指他的胸膛,他却毫不畏惧。
洛都一步步后退。
“殿下,还是心软的。”
[七]
洛都还是输了。
在看到秦谨到来的那一刻她就有了预感。
可是她不愿意那样轻易的放弃,所以此刻被反剪了双手,被秦谨抓住,输的如此惨。
秦谨突然放开她的双手,将她搂住,却死死的让她不能动弹。“殿下,你此刻反悔,我还能带你回去。”她听到秦谨在她的耳边这样说,可是她笑的娆妖。
“你别想了。”明媚的笑意绽开,“我是不会认输的。”鲜血沾染在她的脸上,宛如嗜血的修罗,让人不禁生畏。
秦谨吻了吻她的眼睛。
即便是这个倔强的女子不肯服输,他还是想保住她。
灯火摇曳。
“你不必为我求情,我今日既然起事,就不怕他杀了我,如此,我也好向王兄交代。”
他突然就想摇醒这个女人,她心心念念的只有她的王兄,他算什么!这一年的宠爱,这一年的温柔,在她眼中,真的就一文不值?
“殿下,你还是这样自私。就像这样抛下我一个。”
洛都不语。
却在众人商议怎么处置她,秦谨执意不顾所有人的反对要将她带回王府时,她举剑自刎了,她骄傲到不容许任何人为她的下场争论。
秦谨沉默的抱起洛都的身体,手却在颤抖。他想捂住这个伤口,鲜血却越流越多,多的让他心慌。
“殿下,殿下……”
这一夜过后,洛都长公主,这个人从此从历史上退幕。
秦谨还是把洛都救了回来,即便此后,缠绵病榻,可是洛都实在是不想活下去了。
就在盛元十七年的冬天,她撒手而去。
秦谨失去了最爱的人,悲不能自抑,一口鲜血吐出,让他自此也没能像昔年那样健康。
往事散去,不知几人还能记得这个名字,可是他就在那里不悲不喜,等待死亡的降临。
七年的恩怨,到最后也不过酿成了仇,她埋葬在了杏花微雨之下,带着她一生的风华,花飞的那时,他可会想起,被他亲手埋葬的少女曾经翩跹的风姿?
后记:
《史书》嘉隆四十二年,帝得幼女,如珠如宝。
盛元十年,长公主洛都张扬跋扈,被送往摄政王府。
盛元十五年,公主言不嫁。
盛元十六年,摄政王秦谨求娶洛都长公主。
盛元十七年,洛都长公主谋逆,逼宫造反,摄政王大义灭亲,抓住了公主,然公主不堪受辱,自刎。
史书向来是无情的,它总是寥寥几笔将一个人的一生写尽,翻篇的史书,记录了什么,只有那妄断的浮华。
没有人看得到,那个女子,在史书深处,浅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