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冲破牢笼,为寻光明——高觉慧
读完巴金的《家》,我心中五味杂陈,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有两个词反反复复在脑海中循环——无奈。他们每个人的命运,每个人的结局,贪婪也好,懦弱也罢,我找不出任何一个人来怨恨,找不出任何一个人的过错,因为造成这些悲剧的原因并不在他们本身,而是已经固化在一代代家族风气之中的,比任何毒还要剧烈的封建腐气,弥漫在这个庞大豪华公馆里,像是一个钢铁般的罩子,牢牢锁住了年轻男女的梦想和青春,最为可悲的是,大部分的人甘愿在这牢笼中做囚笼之鸟,丝毫未体悟到自身悲惨的处境,甚至以此为乐。而有一个人则是例外,是混沌之中唯有他睁开了双目,看清了这个用所谓温情束缚人心,用所谓礼孝压制梦想的牢笼,他尽自己全部的气力去斗争,去反抗,毅然决然地冲破这牢笼,寻求新世界的光明,他便是书中我最为欣赏的人物,高家三少爷,高觉慧。
觉慧的性子与觉新、觉民均不同,他失了几分温润尔雅的绅士气质,更偏向于桀骜不驯,自由不羁。他很像我写的一个小说中的人物,烈少鹰,但写他却是在我读《家》之前,因此我读到觉慧这个人物时总会有一种亲切感,并非常能理解他的心境。
可以想象,当周围所有人都死死地遵循着一个错误的制度,并不以之为错时,那个唯一觉醒的人,他该有多么的孤独。楚辞有言:“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大抵觉慧就处在这样一种境遇吧!在一个循规蹈矩的制度里,那个唯一醒过来的人,如果仍旧身处这乌烟瘴气之中,便会成为众人眼中的异类,必然要遭受众多的误解。而于他自身,当环境落后于思想,他就会受到身处环境的束缚,感受到寻常人体会不到的不习惯,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丑恶面目,心中承受诺大的煎熬。因此觉慧痛恨这个“家”,痛恨大哥的“作揖主义”,痛恨长辈的专制和受压迫人的懦弱。
他愤言:“家,什么家!不过是一个‘狭的笼’!我要出去,我一定要出去,看他们把我怎样!”
觉慧对于下层人有一种深深的同情,对家中的佣人也永远保持平等的态度,他时常躺在马棚的蒿草上,听马夫将他以前的经历,他外出从来不肯坐轿子,宁愿步行回去,因此常被大哥讥为虚伪的“人道主义”者。人道主义者当真是虚伪的吗?我觉得并非如此,如果都能把善良当作是虚伪,那么还有什么善可言?觉慧的善良却被看作是虚伪、做作,可见那个世道是多么的黑白颠倒。
小说中有一个情节非常触动我,就是对高家人闹龙灯的娱乐活动的描写。把“龙”和玩龙灯的人请进来,玩龙灯的人舞龙,高家人就用花炮向着这些舞龙的人射击,直至他们烫的求饶,拿了赏钱纷纷逃走。赶走了他们高家人似乎还意犹未尽,克定还惋惜地说:“可惜花炮做得太少不然今晚上可以大大地烧一下。你们看得满意吗?我明晚上再请你们看。”
众人皆笑着、闹着,唯有觉慧站在那冷眼瞧着,越看越气愤,心中对这种低级趣味的怒气越积越多,终于忍不住开口:“够了,不要再看了!”接而近乎冷笑着问道:“你觉得有趣味吗?难道人就没有一点同情心吗?”就因为拿了赏钱,就应该被花炮打着供人取乐吗?在平常人看起来非常平常的一项活动,在觉慧眼中却成了一根尖刺,扎得他难受,他对这种把快乐建立在别人痛苦上的行为充满愤懑,却无从发泄,因为在这个家中,没有人能够理解他的心情,他大哥不能,甚至连一心想接受新思想的琴也不能。他什么都阻止不了,只能冷冷地看着这群嬉闹的人,从心底给予玩龙灯的人一丝怜悯与同情。
所以我才说,觉慧是一个心地善良,极容易对下层人生出怜悯的人,这也和巴金自身性格非常相像,觉慧身上毋庸置疑的带着作者自身的影子。高门大户的贵公子,却毫无少爷架子,体贴每一位下人,像觉慧这样的少爷并不多见。但也许正因为他这样的性子,恐怕连他自己都分不清,自己对于她——鸣凤,那种感情,究竟是一种同情,还是爱情。
我身边有朋友谴责觉慧,说他在爱情方面是有过失的,因为觉得他的爱,还远远不够。因为他的“不够爱”,间接导致了鸣凤投湖的悲惨结局。当初鸣凤被强行许配给冯老太爷,临嫁前夜,她怀着几乎是求救的心情来找觉慧,因为觉慧曾说过要解救她,让她离开着丫鬟的处境,这么些年,鸣凤也一直靠着觉慧这个承诺支撑着,坚持着,觉慧的承诺就是她的希望!在她眼中,觉慧就像一个神,能够带她逃出苦难的神。她苦苦哀求夫人无果,便将最后的一线希望寄托在觉慧身上,她无依无靠,只有一个觉慧啊!可那时的觉慧一心扑在新文学上,彻夜地写着要出版的新文章,根本无暇顾及鸣凤,对于她的来访,他只能温言劝离,承诺等他忙完之后,一定好好听她说她的困难,并全力帮助她,只是心思全在写作上的觉慧并不知道,她等不了了,她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鸣凤最终含泪离开了,她不忍打扰工作中的觉慧,尽管如此,她至死都坚信觉慧是爱着她的。她不愿嫁给别人,又无法摆脱命运,只能用生命作为代价来反抗。她深情地唤了一句三少爷,沉入冰冷的湖水中,与之一齐沉落的,还有死灰一般的心。
对于鸣凤的死,觉慧一直是心有愧疚的,他坦言说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一辈子都活在悔恨之中。可是一旦他接触到外面的新世界,投入到新文学,他便什么都忘了,只剩下火热、激烈的心。所以若说他无情,似乎也不错,但是这又怎能全然怨他呢?一个全力奋斗的人,本不该将儿女情长放得太重,况且还是一个旧思想的女子,归根结底,凶手还是这个制度、这个礼教。每每看到这个情节,我都会觉得可惜。我时常在想,如果当时鸣凤不听从觉慧的吩咐离开,而是把心中的苦楚和委屈一吐为快,让觉慧知晓了这件事情,他还能坐视不管吗?只是多年来被压制,无形之中鸣凤已经形成了一种唯唯诺诺的性格,对于三少爷的命令,她不敢不听,忍受惯了,宁愿自己忍着苦楚也要完全遵守命令,她在他面前退缩了、屈服了,在心中的话始终没能说出口。待觉慧从旁人口中知晓了这件事时,一切都已经晚了。也许觉慧对于鸣凤,一直只是一种怜悯罢,他们之间,永远不会有平等存在。
一系列的事情,越发的让觉慧看透了这个“家”,越看心里越觉得冰冷。大哥唯唯诺诺的“作揖主义”、姨太太为了名利明争暗斗、无数丫鬟来了又走、无数人的青春被断送......外面的新世界与家中的乌烟瘴气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改变不了,身上新鲜的青年的血液又容许不了他呆在这个家中下去,他能做的,只有离开。只有离开,才能令他不必那样痛苦地忍受着这一切。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觉慧,你的离开是对的,如此你才得以用不被淤泥玷染。年轻人,愿你身在远方,能够寻得你想要的光明。
——二零一八年三月三十日
逝水盈沫写于河南许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