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百灵之怒（上）
天降之生灵，万物皆生命，人若毁之，万劫不复！
秋天乃是黄金季节，丰收的喜悦，都洋溢在每个农民的脸上，内蒙古的秋天非常短暂，谁家的农作物或许稍微晚收几天，也许就被大雪片子压在田间地头，或垛在将要被碾压的场院里。
突然两只老鼠，从麦垛下“哧溜”一下窜了出来，再看我家大黄狗，正在拼了命似的往前跑，追赶着那两只，仓惶而逃的老鼠……
“大黄快点，逮住它。”我和哥哥边看，边在给大黄加油打气。
突然一个恶狗扑食，顿时尘土滚滚，待尘土渐渐散去，几声“吱吱吱”的尖叫声，传到了我们耳边。
二话不说先跑了过去，上前一看，大黄正用前爪，将一只老鼠妥妥地，按在了地上……哥哥上前两个手指头，紧紧地捏住了老鼠后脖子上的皮，拍了拍大黄的脑袋，以示感谢。
接下来就是怎么对付，这个被逮的老鼠了，想必这个方法，大多在农村长大的朋友们，都经历过……
我拿出事先准备好了的一根毛线绳，又找了一团棉花，将棉花蘸了一些，农用车放出来的废旧机油，用毛线绳一头拴在老鼠尾巴上，一头拴在蘸了废机油的棉花上，然后，用洋火点燃蘸了废旧机油的棉花，那蘸了油的棉花，“滋滋啦啦”的越烧越旺，哥哥把老鼠也抛在了地上，只见那只受了惊吓的老鼠，大概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儿，看它在地上打了两个转，“嗖”的一下跑了出去……
站在一旁的大黄，俯着身子，撅着屁股，摇晃着尾巴，直勾勾盯着那只正在乱窜，还带着一团火球的老鼠。大概心里在想，“自己追还是不追？”
这时大黄突然后腿用力一蹬，一个弹跳式，扑向那只尾巴带火的老鼠……而那只老鼠不顾一切的向一个方向跑去。
大事不好！只见那只老鼠朝麦场中跑了过去，“嗖”的一下钻进了麦垛里，哥哥见势不妙，撒腿就往麦垛方向跑去，这时大黄也跟着凑起了热闹，摇摆着尾巴屁跌屁跌地，跟在哥哥后面跑……
而我却漫不经心地走着，似乎有点想看见从麦垛里冒出的青烟。
等我走到了麦垛跟前，却看见哥哥，拿着那根系在老鼠尾巴上的毛线绳，一头还系着那团沾满油，而且已经熄灭了的棉花……
原来是老鼠在往麦垛里钻的时候，麦垛没有缝隙，老鼠是钻了进去，而却把那团棉花挤在了外面，也因为前天刚下完冻雨，麦垛下面堆积了不少雪渣，因而那团火没有烧起来，而是熄灭了。
哥哥刚才的那股着急劲而，现在已经全然无存，仿佛自己躲过了一劫似的，话又说回来，要是真的把这麦垛给点着了，父亲这一关是无法过得去，非得将他活剥一层皮不可，不过我也不会幸免！今天也是老天开眼，没让这麦垛被点着，让我们躲过了这一劫。
秋天，收割完的麦田里，总会有一些，没有收干净被或抖落麦粒与残渣，当然这些粮食都会被，田间地头的老鼠，还有空中飞来飞去鸟儿，当作过冬的储备或作为一顿饱餐。
老鼠会把粮食搬到自己的窝里去，作为冬天的储备粮，而那些鸟儿们，只有每天飞来飞去地去觅食，我们这里的这个季节，最为常见的鸟儿有百灵鸟，画眉鸟，鹌鹑，老家，还有一些说不上名的鸟。
听说百灵鸟很灵，就是很聪明，如果从小养的话，可以调教它学说话，还会学别的动物叫，它都能学的会，我倒是没有见过。不过接下来我要讲的这个故事，的确是和百灵鸟有关的……
这年冬天，也就是我与姥爷和李占元去四郎城的同年初冬。
刚入冬的家乡虽然不是特别的冷，但地面已开始上冻，见不着阳光的墙角旮旯处，已经都堆上了薄厚不一的积雪。
这个季节大雁早已南飞，百虫渐渐入土冬眠，田间地头偶尔会有鹌鹑或田鼠出没，他们正在觅食农民收割时掉落下来的谷物和麦粒。
深冬已渐渐来临，大片大片的雪花开始落下，西北风也越刮越猛，慢慢地形成的白毛风……
一块木板一绺马尾鬃，一把纳鞋底的针锥，一团棉花，就这样做成了一个个套鸟的盘套。
把盘套放在田间地头里，木盘覆盖上薄薄的一层沙土，马尾套要裸露在层土外，然后再洒上麦粒或其他一些谷物，这样便把一盘鸟套布置完成了。
当鸟儿们来这里啄食时，一不小心就会被那细儿坚韧的马尾鬃做成的套，牢牢套住且越动弹就会勒的越紧……
这一年不知为什么，这里的百灵鸟和画眉鸟特别的多，而也就是这一年这些鸟儿们也知道了对人类的恐惧与疏远。
这天早晨，玩伴小成子喊我到封了雪的田间地头里捡百灵子，我当时还很纳闷就问小成子。
“这么冷的天哪来的百灵子？你下套了吗？”
小成子打了个冷战，用手往上推了推头上的那顶黑色的狗皮帽子说道：“你咋还甚也不知道了？有人在地里头下药了，那百灵子一层一层的，我看见他们用扁担挑着筐往家里挑，你看我也拿了条蛇皮袋子。”
小成子说着举起手中打了补丁的蛇皮袋让我看了一眼。
我二话没说，抄起门口一个装满牛粪的柳条筐子，把里面生火用的牛粪全部倒在了地上，转身与小成子一前一后，朝村北的田间地头里跑了过去。
雪后几日偏偏又刮起了风，本来就没下几场雪的地里，这几天西北风卷起的黄土，全部都盖在了低洼的积雪上。
突然一声尖叫：“啊呀……”
我回头一看，只见小成子掉到了雪坑里去了……
原来被风卷起来的黄土，都附在洼地的积雪上，我俩跑的快，根本没有分别出土和雪……
我赶紧跑回去，把小成子从雪坑里拉了出来，看着小成子拍打身上的土和雪，我不禁暗笑他的狼狈。
而就在这时，我无意中看见就在小成子掉下去的那个雪坑里，像有什么东西在雪层下蠕动着……
我揉了揉眼睛，再向雪坑里看去，所有一切都又回复安静，总感觉自己看花了眼，一次次鼓动自己走过去看个究竟。
然而恐惧却一次又一次战胜了好奇，我把欲将迈出的脚又收了回来。
这时小成子拿着手里的蛇皮袋，在我眼前抖了一抖说道：“嗨！你咋还看痴住了，看见什么啦？”
“哦，我刚才好像看见你掉进的雪坑里有东西在动。”我回答道。
小成子也往雪坑里瞅了一眼，撅了撅嘴望着我说道：“看花眼了吧你，赶紧走吧，一会儿都让别人捡完了……”
我没有再多往下想，转身和小成子走进了田间地头里。
路过雪层薄的地方，一些麦秸杆的断茬，长短不一裸露在不是很厚雪层上，踩在脚上去发出“咔嚓，咔嚓”折断的声响。
“快过来我捡了一只。”只见小成子高高拎着一只已经冻僵了的小鸟，在那里晃悠着向我显摆。
我出于好奇拔腿向小成子跑了过去……
“这不是百灵子，是画眉子。”我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我正想从他手里拿过来看看，不料小成子顺手扔进了蛇皮口袋里。
撇了我一眼说道：“你没捡着就说别人我的不是百灵子？你见过百灵子长的啥样？”
“我跟我哥套住给过，百灵子的羽毛灰带着棕，黑脖子，眼睛周围是白色的，脑袋顶也是棕色的，像戴了顶帽子。”我大体向小成子描述了一下。
小成子听我说完后，又将扔进蛇皮袋里的画眉子掏了出来，拿到我面前让我看了起来……
我俩继续朝着田间的北头走着，边有边寻摸着脚下和四周。
“快看唉！”
我顺着小成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人用扁担挑着两个筐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
“那不是南营子的凸手手吗？好家伙都捡了两筐了。”
这个凸手手原名赵四喜，就是有一只手从手腕那里没了，是被手榴弹炸没的，不是打仗炸没的，有他那会儿早就不仗了。
听大人们说，那年他家在院子里盖茅坑挖根基时，挖出了一个枚手榴弹，过去人们见识少，书本知识更少，电视也没有，所以根本不知道，那个已经生锈的东西是个什么玩意儿。
结果被赵四喜当成了宝贝，晚上没事坐在炕头上，用王麻子剪刀左敲敲右杵杵，结果受到外力撞击的手榴弹，噗呲…一股青烟过后他的左手就没了。
庆幸的是，那个手榴弹早已没有了威力，不然小命儿也没了，从那天起，赵四喜也就变成了凸手手。
后来公社派出所来人，又在他家挖出手榴弹的地方挖出了好几个，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些手榴弹都是当年被民兵遗弃了的臭弹……
这就是，无知的脑袋下有着一双好动手，害了自己毁了别人。
这时凸手手已经担着扁担走到了我们跟前，放下担子看了我跟小成子一眼说道：“这儿那能捡到百灵子，离村里这么近早就被别人捡完了。”
他抬起右臂，向他走过来的方向指了指又说到：“一直往北走，那儿肯定多，百灵子在这里吃了药就会往别处飞，不出二里地就会摔在地上。”
凸手手说什么我没有在意，我在意的是他那满满两筐的百灵子，画眉，鹌鹑……
两筐足有四五百只，在我和小成子的眼睛里，没有看见餐桌上的美味，只看见了一只只，有着不同颜色羽毛的若小生命。
看着，看着，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画面……
春暖花开之季，幽幽绿草，马兰花也在含苞欲放，湛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零散的云片。
我独自躺在青草地上，面向着蓝天白云，仿佛自己伸出双臂即可拥抱整个蓝天，一阵清风紧贴着地面疾驰而过，我的眼睛瞬间被迷上了风沙。
我揉了揉双眼，再待我睁开眼睛后，之前的景象却早已无存，灰暗的天空乌云密布，几道怪异闪电直向我劈了过来。
我极力挣扎着，想躲开那怪异的闪电，身体却像被捆绑在那里动弹不得，忽然几声清脆的叫声在耳畔响起。
不知从那里飞来一只百灵子，围着我飞了几圈，然后落在我的胸口处，它目视着我，脑袋也在不停扭动着，忽然它张开了嘴，只见它的脖子蠕动了几下，几颗麦粒衔在了嘴里。
只见它低下脑袋将麦粒吐在了我的身上，然后又看了看我冲我叫了几声，然后一跃而起，向天空中的那团乌云飞了过去。
当那只百灵子飞上天空后，一头扎进了黑色的云层中。瞬间在乌云间又出现了无数只百灵子，它们正在形成一个偌大的圆形圈状，在黑色的云层间飞翔旋转着。
只见那圈状若隐若现，让人看了奇幻无比，突然间那些百灵周围显现出金黄色的光芒，那发出的光芒，就像刺眼的阳光让人不可直视。
再看那黑色云层，在金色光芒的照射下，乌云逐渐的散去，很快一切又恢复了之前的正常。
几声鸟叫忽然又在我耳畔响起，我一骨碌从草地上爬了起来，抬头向着蔚蓝的天空望去，一只百灵子正站在我肩上，它一边斜视着看得我，一边渣渣叫了几声，我伸手向它抓去，不料却狠狠地抓到了自己的肩膀……
我突然“啊”的一声，似乎如梦初醒一般，却发现自己仍然站在了雪堆里，而不是绿茵茵的草地上……
小成子迷茫地看着我问道：“你刚才怎么了？像跳跳糖吃多一样，闭着眼睛站在那里跳来跳去的。”
还没等我说什么，凸手手接过小成子的话茬说道：“你们俩个上哪儿耍去了？”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成子，忽然伸出他那只完整而粗糙的手，向我摸了过来。
摸了摸我额头，又摸了摸小成子的额头，神秘兮兮地看着我说道：“二小！我看你好像跟上不干净东西了，赶紧回家，让你爸带你找李占元看看去吧。”
我和小成子相互对视一下，谁也没有接他的话茬。凸手手说完打着口哨又挑起了扁担，继续向村子方向走去……
目视着凸手手的背影，我忽然愣了愣神，不知那里来的一股力量，让我拔腿狂奔向凸手手挑着的筐。
还没等凸手手来得及做任何反应，我发疯似的将其中一个筐推翻在地……
看着满地早已冻僵的鸟儿们，心里突然泛起无限伤感，脑海中又呈现出那只百灵在天空中飞翔的情景。
这时凸手手扔下扁担，怒气冲冲地朝我走了过来，我起身又跑向另外一个筐前，又将其扳倒在地……
忽然一只体型较小的百灵，从那些鸟儿们的尸体中，孤零零地站了起来，只见它拍打着翅膀，想要试着起飞，可惜它一次又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这时，我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所控制，急切的蹲在地上，伸出双手将那只百灵捧在了手里……
眼前的一切不再是现实，我瞬间又回到刚才的幻觉之中，我躺在郁郁葱葱的草地上，空中飞翔的那只百灵像一支飞箭，直冲我飞视而下，我像被附了魔咒一般，意识清醒身体却无法动弹……
突然一个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回荡：“我是灵王之子，恳请赎我一命，来日必报恩德……”
我恍然如梦初醒，一手握着那只百灵，对着眼前的凸手手赶忙说道：“叔，我就想要这只百灵，你看他还活着了，你就把它送给我吧，万一我能把它养活了。”
凸手手停止了追逐的脚步，看了看我没有做声，我下意识觉得他默许了我此时的行为。
也许这就是一个真正朴实农民品行，我坚信，无知永远不能与淳朴及善良画等号，其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颗善良的种子，只要有人去灌溉，它，总会有一天能发芽。
凸手手看着我手中的百灵，温和的说道：“想让它活着，赶紧给它喂雪……”
我瞬间无比的感动，弯下腰顺手捏起一些地上的积雪，往手中的百灵嘴边送去。
它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仿佛在感谢我，眨了眨眼睛向我手中的雪啄了又啄，就像在告诉我，它一定要活着，只有活才能完成自己的使命……
黄昏已临近，倦鸟归巢，风停云驻，繁星缀空……踏着脚下的积雪，月光月光洒在大地上，折射出点点银光，让归家的路再没那么孤单。
初春的微风如同剪刀一般，在每个人的脸上划了又划，在这个村子里一切都没有改变，不过，每家大门前的灰堆上，多了一些随风滚动着的羽毛。
无可疑问，那些都是百灵的羽毛，没有人知道一场生灵涂炭的浩劫，即将在这个村上演……
看着那只被我救起的百灵，一天天长大，丰满的羽毛已遮掩住它幼小的躯体，虽然它被我关在一个简易的鸟笼里，但我能感觉得到，它的满足和悲伤。
满足自己还活着，悲伤地看着那些同类的羽毛，仿佛有无限的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