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是故人
顾氏呜咽着颤着肩膀,林琪紧抓着顾氏的手,试图给她安慰。
顾博宁见顾氏连话都说不出,低叹道:“妹夫与珵哥儿故去已六月有余。”
崔硒嗓子一阵干涩,眼前浮现出当年林父爽朗开怀的笑声和他见到自己不逊时,戏谑的揉着自己脑袋,有如亲近的长辈般,耐心教导自己的模样,还有看着彬彬有礼,内里与他十分投缘林珵,竟然也……
崔硒的心里酸涩极了,此时的他十分后悔,当年不该因为林父和师父的一句戏言,就憋着一股劲,就此断了音讯。
悔意搅动着五脏六腑,让他心里一阵阵火烧火燎的痛,但他已经习惯了隐忍,即便心痛得滴血,也只是面色微白。
林琪仰着头盯着他,少年看起来跟哥哥差不多大,脸颊太白,眉毛太黑,眼睛太大,鼻梁太高,唇色太淡,没有哥哥温柔漂亮,但却比哥哥雅致清冷。
林琪偷偷的下了这个结论,在她心里,哥哥是最好看最优秀的,其次是林父,其余都要排在后面,崔硒能得这个评价,已是林琪能给出的最高评价了。
崔硒身后的小厮阿六往后望了望,上前半步,低声说了几句。
崔硒见顾氏身形有些摇晃,低声劝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您请节哀,先生也希望您因此伤了身体。”
顾氏胡乱的擦着眼泪,点点头,可眼泪依旧不断的涌出。
崔硒沉沉的叹息着,顾博文担心顾氏悲伤过度,在这里失态,忙示意带路。
小厮机灵,麻利的引着顾氏等人来到船舱边。
顾氏垂着头,头也不回的进了舱内。
顾博宁暗怪顾氏太过恣意妄为,就算是世交小辈,可承了这样的恩情,论理也要好好感谢一番才对,可她却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径自丢了所有的事情不理。
心里却知道,不过是因为嫡母娇宠,婆家生活如意,所以才养成她还如闺中女儿一般的任性。
倒是落后一步的林琪朝崔硒一礼,文文静静的道:“多谢崔家哥哥搭救我家几十口性命,大恩无以为报,以后若有差遣,我必全力以赴。”
崔硒听出她话里的保留,翘起嘴角,乌黑的瞳孔盯着虽然长开了,但轮廓还与幼时极为相像的林琪,淡淡的道:“差遣就不必了,要谢我就亲手给我做份炒糕就好。”
林琪张了张嘴,瞧着崔硒那张看不出情绪的俊脸,她暗自忖道,他怎么知道自己喜欢吃这个。
崔硒朝顾博宁点头示意,带着人大步离开,林琪眨巴着眼看黄嬷嬷,想要从她这里获得答案。
黄嬷嬷也是一脸茫然,听太太的意思少年跟她们是认识的,可她在林府多年,很确定并没有见过这人,不过这话就不必说了,她拽着林琪道:“姑娘,再过两个时辰天就亮了,现做肯定来不及了,不如问明了崔家公子的落脚处,等明天到了顾家,做了送来给他,可好?”
林琪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她从小到大就没摸过灶台,又哪里会做这些。
顾博宁盯着林琪进了船舱,才摇摇头,林家的顶梁柱倒了,顾氏的天也就塌了,本该是当家主母做的事情,却要一个才刚九岁的孩童来做,这真是让他百味陈杂。
甲板上的人都去忙各自的事情,顾博宁略微感叹一句,折返去找王来柱,顾氏是可以不管事,他却不能不管,他必须尽快确认东西是否遗漏,还有再交代船老大关于修缮的问题。
大船缓缓开动,林琪被黄嬷嬷硬劝着灌了一大碗热热的葱茶,才被塞进被子里。
掩了帐幔,黄嬷嬷担心林琪因为今天的事情惊到,怕雪姣丹霞照顾不好,就自己留下来值夜。
丹霞眼见林琪跟水匪的对峙,对于黄嬷嬷的担忧,她暗自嘀咕,姑娘若是胆小,只怕那些闺阁中的骄养女儿都是没有胆的了,不过这话她可不敢说出来,只在心里一闪,便将舱门关紧,随着雪姣进了一旁的小舱。
黄嬷嬷吹熄灯盏,低声吟唱着乡间小调,哄林琪入睡。
林琪想说自己已经不小了,不用人哄了,心里却还是贪恋这一抹温柔,便抿着嘴,乖乖闭上眼。
软软的乡间小调,熟悉而又陌生,曾经这首曲子便随着她整个童年,可在那场水祸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听过。
林琪的思绪在不断的发散,她忍不住再想,为什么自己莫名其妙的多了几年的记忆,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她想起小时候翁翁哄她睡觉时讲的翻江倒海的猴子,美丽动人的狐仙,还有睡一觉就是沧海桑田的书生和明明已经死了却又借尸还魂重活一世的少年。
翁翁说,能有那本事的都是有大造化的,就是那个少年也是得了老天眷顾,只不过他没有那些个有大神通的厉害,他得的那叫机缘,可他凭着自己的智慧,抓住了机遇,重新创造了自己新的生活。
她半阖着眼,忘不了翁翁意味深长的表情。
林琪伸出手臂,依恋的抱着黄嬷嬷温暖的腰身,把整个身体越发的贴近她。
黄嬷轻轻摩挲着她的发髻,嘴里的小调越发柔和,慢慢抚慰她陡然变得苍凉困苦的内心。
林琪把脸埋在她的怀里,眼泪顺着眼角无声的滑落。
衣衫被泪水打湿,贴在身上有着淡淡的凉意,黄嬷嬷心疼的摩挲着她的背脊,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经历了这样一场变故,姑娘的性子也变了许多,从前若是难过,不折腾的全家人都跟着伤心,又怎么才肯罢休,哪里会像现在这样默默的流泪呢。
不知哭了多久,林琪觉得憋闷的快要窒息,她转过头,张着嘴,凉凉的空气瞬时冲进气管,那双水意朦胧的眼睛逐渐凝聚了一点锋芒,虽然很弱却极为顽强,如果她命中注定要因病离世,那她希望阿娘能够安逸祥和的度过一生。